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3-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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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德似未觉察狄公的不安,又说:“兄长最后的来信告我说,他已将装有罪犯秘密的一个漆盒交给了一个叫玉珠的妓女。故尔我每次到花艇上去时,总千方百计接近玉珠,无奈玉珠厌嫌于我,从不与我亲热,更不提漆盒事。一次我大胆潜入她的舱房,翻到了那口漆盒,打开一看,却是空的,便从此死了心,惟思从头做起,亲自拿捏他们一伙的新罪证。
“狄老爷睿智,竟从金粉嵌饰了顾孟平的两支竹杖,识破此中机关,在下由衷饮服。同时,在花艇上我见金昌有时放浪形骸,纵情酒色;有时满腹心事,中心警惕,似有大任在肩,深藏不露。慢慢我又见金昌对运进港口的旧禅杖严加防范,运出去的旧禅杖却胡乱堆放,心中不由起疑,故尔有意引马荣兄弟去窥看,以期引起官府警觉。我自己则暗中跟随,侦知那小菩提寺正是藏匿掸杖之处,只不知此物派何用场。那夜我追踪智海从小菩提寺出来,正撞着那贼秃拦劫曹英,谁知我只是空口一喊,竟将那智海吓死。这贼驴搬起禅杖来倒一捆一捆的,不嫌重,却经不起惊吓,哈哈。”
乔泰听了玉珠一段,兜起旧情,忍不住叹息连连。
狄公吩咐洪参军赶快备办一口上好棺木,厚葬玉珠小姐,并在白云寺做七七四十九天功德道场,追荐亡灵——狄公素来不信亡灵之说,他崇隆厚葬,多半是做给生人看的。白事做完做红事,然后再举行叶公子、曹小姐盛大婚礼——狄公重人事,于婚配大节最练达人情。——最后他说道:“红白大事完了,我将陪同王元德相公亲去京师,申详大理寺,拿获奸宄,廓清迷雾,将这黄金案披露于世,垂戒后来。”
(全文完)
…
第十三部 玉珠串
简介
狄公为何要假扮行医郎中偷偷摸摸的进入碧水宫?在警卫森严的宫内,皇上最宠爱的叁公主是如何遗失了她的珍珠项炼?是内贼抑或外盗?那项炼与公主的幸福又有何干系?
才刚走出宫中,狄公就被数路人马跟踪、追杀,险些丧命,莫非那珍珠项炼是朝廷党争的某种信物?安分守己的客栈帐房遭人残杀,难道与宫中失窃案有关?在只能秘密调查的情形下,狄公要如何找出那串珍珠项炼,揪出幕後的主使者?
第一章
黄昏,细雨霏微,碧森森一带松林子缭绕着一团一团黑云。半日都不曾见着个人影。黑云沉坠在树梢头,酝酿着大雨。狄公策马在林间急匆匆穿行,时正夏日燠暑,全身衣袍早已湿了,脸面上汗珠雨珠流成一片,浓密的长胡须缀着水珠一闪一闪,亮晶晶的。马蹄践踢着枯箨败叶,时而溅起一串串污泥浆水,散发出阵阵霉烂气味。成群的蚊蚋围上狄公人马,嗡嗡咿咿,驱之不散。
(燠:读‘玉’,箨:读‘拓’——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自怨自艾半日,悔不听客栈店主的指点,一路上只贪看风景,竟迷失了道路。天黑之前倘赶不到清川镇,只得在这林子里野宿了。想到此,心中叫苦不迭,叹了口气,抽手解开系在马鞍座后的葫芦,仰脖“咕咚咕咚”地饮了几口。葫芦里的茶水尚余微温,喝在嘴里却有一股陈腐之昧,狄公不禁皱起了眉头。
猛地一阵橐橐蹄声,前面林木间悠悠晃晃闪出一骑。骑者模样与他仿佛,鞍座后也挂着个大葫芦。系着根红丝带。宽大的黑衣袍里套着一个佝偻的身躯,胡须花白。待再细看,那坐骑却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青驴,驴背上还架着两杆长枪。狄公不由紧握住腰下佩着的雨龙宝剑的剑柄。
(橐:读‘陀’,伛:读‘于’——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策马上前,拱手道:“丈人拜揖,在下这林子里走迷了道,面前这路可是通往清川镇?”
那老人在驴背上慢慢张开眼来,好奇地望了望狄公马鞍后的葫芦,半晌乃笑道:“大夫顺这路走去,可得要绕大弯了。老朽正无事,指引你一段吧。”
狄公自忖,那老大瞅着自己的葫芦半日,必是将自己认作走江湖的郎中了,赶忙道了声谢,又笑道:“恕在下一唐突,思想来丈人亦是个大夫了。”
(忖:读‘存’——华生工作室注)
老丈呵呵大笑:“老朽只是个云游四海的道人。”说着拍了拍驴背上的葫芦,“这葫芦是空的,怎比你那葫芦埋藏了许多灵药呵。老朽只是喜欢这葫芦,故常佩带在身边,这里的人都唤老朽作葫芦先生。呵呵,正是‘柱杖两头悬日月,葫芦一个藏山川’。”
狄公唯唯。
葫芦先生又道:“足下语言,不似江南人物,莫非也是云游到此。”
狄公首肯,只不言语。心想既然这老人是个尘俗外的道士,似也不必认真与他披露自己的身份。
葫芦先生又细细乜斜一眼狄公,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乜:读‘灭’——华生工作室注)
两骑一先一后走了十来丈路,葫芦先生忽回头道:“大夫,我们顺路先去河边走一遭,大清州里刚捞起一个人来,或许并未淹死哩。”
狄公答应了,策马跟上葫芦先生。
不一刻,果然转出了松林子。林子外一带长堤,长堤外鱼塘桑林笼罩着朦胧的晚霭。一望林木丰茂,川泽广远,佳气郁郁,风景十分秀丽。他们沿着长堤走了一节路,便到了大清川的河岸。
岸边的鱼市早散了集,宽阔的码头上围着一群神色慌张的百姓。一小队军健正在那里吆喝着驱赶人群,一匹高头骏马在岸边巡走,马上端坐着一位剽悍的校尉。
葫芦先生小声道:“官府已派人来,看来毋需你我操神了。大夫,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何不也上前去看看热闹。”说着翻身下驴,从驴背抽出两根拐杖支着身子,蹒跚步子挤进了人群堆里。
狄公心中暗笑:“我还认作是两杆长枪哩,却原来是个跛仙。”
围观的众人似乎都认得葫芦先生,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葫芦先生,戴宁这后生前日还好端端的,一时三刻竟吃人害了。”有人低声耳语葫芦先生。
狄公在一株古柳边系了马,又将葫芦先生撇下的青驴牵过一并系了,也挤到了人群中。
四名军健正在用力将人群推搡,不使他们挨近尸身。狄公挤到跟前一看,不禁一阵寒噤。
死者显然生前横遭拷掠荼毒,百般摧残。被烈火烤炙而糊烂的皮肉因浸水过久露出白骨,十分狰狞可怕。双手已被剁下,与臂膊尚未断绝,粘贴在血涔涔的衫袖内。肚腹切开,五脏六腑历历可见,污浊的肠子坠流于肚胯下,臭秽不堪。一全兼行忤作的兵曹正围着尸身认真验查。
忽见一个精瘦干瘪的经纪人挤进来大声叫道:“那厮胳膊上的行囊包袱是我的:他偷了我的银子,不得好死。”
兵曾从尸身肩下揣下一个粗蓝布包袱,他鄙夷地瞅了那经纪人一眼,却把包袱递呈给马上的校尉。
狄公正疑惑地看着那经纪人,葫芦先生用胳膊肘掣了他一下、轻声道:“那人是青鸟客店的魏掌柜,死者便是他店中的帐房,名唤戴宁。”
狄公见魏掌柜身旁还站着一个娉婷的女子,约十七八岁光景。虽穿扮粗陋,却是水灵灵的十分秀气。
校尉终于发命令了:“将尸身权且抬回军寨,青鸟客店的魏成和两个发现尸身的渔夫一并押去军寨,等候勘问。”
兵官指示几名军健用担架抬起戴宁的尸身,又押了魏成及两名渔夫沿一条青石板大街向军寨营盘走去。
人群散了,狄公去向那株柳树解缰绳,一面一问一葫芦先生:“死者是镇市上的百姓,这案子如何解去军营鞠审?”
(鞠:读‘居’——华生工作室注)
葫芦先生道:“大夫有所未知,这大清川上有一幢著名的皇家行宫,唤作‘碧水宫’。故这里清川镇上下一应军民政务、刑名官司都归驻守这里的御林营军寨管摄,适才那骑高头大马的便是营盘里的军司校尉。——罢,罢,大夫既已到了这清川镇,那一条青石板大街一直向南,便是镇上热闹的市镇。那里有两家大旅店,一家叫九霄客店,另一家便是出这命案的青鸟客店。大夫自顾去投宿,老朽这里告辞了。”说着用手拍了拍那青驴的大耳朵。青驴转过身踅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瞬间便不见了影踪。
“狄公牵着坐骑沿青石板大街慢慢行来。见街隅角处有一铁匠铺兼营马店,狄公赶紧将马牵入铺内,给铁匠一把铜钱。要他检刷一下马蹄,好生喂点麸料,牵去后展拴了,翌日了早他再来领取。
狄公原打算路过这清川镇,好好颐养两日,钓钓鱼,逛逛风景名胜,不想暴露身份。谁知自见了戴宁的尸身,心中又久久平静不下来。他很想知道军寨里的那位军司校尉如何审理这桩人命案。且走且思,不觉竟走入了一家茶肆。
茶肆里人声鼎沸,茗烟缭绕,一桌一桌闲极无聊的茶客正在律津有味地议论着今天的惊人新闻。狄公拣了一副座头一屁股坐下,茶博土殷勤上来侍应,不一刻便端上了一盅新沏的香片。——茶客们谈论戴宁的话,片言碎语偶尔可听着几句,都不真切,大抵是说戴宁不会偷魏成的银子,又说他死得太惨等等。狄公想到投宿的事尚未定妥,不敢久坐,胡乱呷啜了几口茶水便赶紧出了茶肆,急急往市廛闹热处走去。
(廛:读‘潺’——华生工作室注)
市廛在御林营军寨的南头,一路行来见车马骈阗,人烟辏集,店肆如林,如那州府一般,十分的繁华。走过军寨的辕门时,狄公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细看了一眼高耸的堡楼,恰正与高高站在雉堞边巡视的兵曹打一照面。——那兵曹便是头里在码头上验尸的忤作。”
(骈阗:聚集在一起;骈:读便宜的‘便’,阗:读‘田’;辏:读‘凑’——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刚待要离开军寨辕门,那兵曹却已下来堡楼,迅步走到了狄公面前:“且慢,军司邹校尉要见先生一面,卑职在此恭候多时了。”
狄公吃一大惊,那兵官已伸过一条胳膊来将狄公拉到了堡楼的石梯下。见他轻轻吩咐了值番的营卒几句,便指示狄公上楼。狄公不由自主地服从了,没爬上三四级石阶,只听得背后“咣啷”一声,那营卒已将堡楼的铁门关合。又重重地挂上了一道胳膊般的大锁。
…
第二章
狄公随兵曹盘旋着石梯而上,来到一衙厅门首。那兵曹去两扇朱红槅子的铜环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门开了,走出来相迎的果然是少间在码头上见到的那位剽悍的校尉。
“狄县令大驾惠临,真可谓蓬荜生挥,只恐寨小,不堪歇马,晚生这里恭候多时了。”邹校尉堆起一脸笑,轻声又道:“晚生姓邹,名立威,忝居军司卑职。”一面又吩咐:“柳兵曹权且退下,今番由我自己款待狄县令。”
狄公愕然:“足下如何认识我来?”
邹立威嘻嘻一笑:“在京师时曾见过一面,狄县令哪里会记得我一个小军官。再说,今日码头上时,你正站在葫芦先生的身旁。狄县令此番来清川镇,莫不是有公务在身,又不便张扬,故此微服装扮。”
狄公道:“公暇之余,念慕这大清川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只巴望来此约两天鱼,休歇休歇。我的亲随干办乔泰、马荣被后山七里庄的庄主留下,协助那里打野猪哩。两天后他们便来这里与我会齐,共回浦阳。故尔不敢扰惊地方,徒滋风波。”
邹立威又笑:“狄县令还有这等闲情逸兴?敢问你这葫芦来历。”
“下官路过关帝庙村时,一老圃殷勤赠的。这炎热夭气行路,正可盛备凉茶。不意竟连那葫芦先生都错认了,只道我是走方的郎中。邹校尉可知道那葫芦先生的底细,下官见他行踪多有些蹊跷。”
邹立威答言:“这位葫芦先生端的是个高土,来这清川镇也有二、三年了,自向松林深处结一茅篷居住,修养真性,绝少与人往来。市镇上人都认得他,只不知晓他的来历。”
狄公抚须良久,乃问:“不知足下唤来下官有何事吩咐。”
邹立威正色道:“狄县令或有所听闻,凡往来于清川镇的士民客商、百工技艺人等均须在军寨注册备案,朝廷久有明文典律。如今皇上三公主驻辇碧水宫,这清川镇一带盘查尤严,或有违禁触律的,惩罚极是严酷。今日我见狄县令既是走方郎中装扮,又不愿披露官身,不如就以我的一个京师老友的名衔注册备案吧,遇有巡了也兔去许多罗唣盘诘。”
狄公嘿然,心中不由云升雾罩。
邹立威转吭叫了一声:“柳兵曹!”
柳兵曹应声进来衙内,恭敬递呈上一折柬。狄公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