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宫中-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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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而安太监却从容的说:「你真有本事。皇上不赏的,如今你自己也能挣到了。」
「我。。。。。。」金汨和心里暗叫不好。皇上封他作将军本是一时玩兴,当初把他赶出园去,或许亦有从此不再见他的意思。如今他结结实实的当上了一个守将,反而是掉人现眼,扫他兴了吧?可他在朝廷荫下奔波了这些年,也从未有人过问,更莫论是多加阻拦。难道皇上从来不知道他在这?可怎麽不迟不早,偏偏又要在这个时候。。。。。。
安太监却疏爽平常地打断了他一阵暇思:「也罢。反正皇上要见你,你刻日就跟我回京吧。」
38:处处黄芦草
眼前都是一层迷茫白雾,一辆熟眼的马车从中穿出,载着同样熟悉的故人往羊肠的小道上奔驰。金汨和乘隙偷看了旁人一眼,只见他鬓角上早己堆满了苍白风霜,安太监究竟是老了,岁月亦己匆匆而过。
想起当年幼稚,金汨和就不禁要笑。安太监厉眼一挥过来,金小将军却要速速把眼睛收回。多少年了,馀威犹在。可金汨和也不再打从心底怕他了,生生死死,从来都只是一瞬。他仅有的,亦只是馀下的性命而已。
所以他从来觉得安太监这个人奇怪:「安公公,你日子过得可好?」
他问来豪爽,自然没规没矩,安太监却是受了好大惊吓。定睛看了他的脸好久,摇摇头,然後才叹口气道:「托皇上的褔,自然是好的。」
坐在曾要亲手捏死的人身边,也不知他心里是何感受。金汨和摸摸脖子。是恨的多?是怨的多?安太监这个人真是份外诡异。听说皇上新封了他作御林军监军,兼领京中大小军务。这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举,就连他这种偏远地方亦有人眼红,大喊早知道就舍了祖宗去求富贵。
安太监真的求得了富贵吗?金汨和又偷偷又观察他。大概也不是为富贵吧?闻说太监都是不许出宫的,再远也只能到京城为止。安太监如今却是来了。不,或许正是托监军身份来的也说不定,藉军务之名,能去的地方也便多了。
金汨和在沙场上生杀几回,渐渐却有点明白皇帝的心思。伴君如伴虎,他走得越远便越能理清当初那几个月的事,原来如此。王湘是死得寃,而顾婴总是看得最清楚。皇上是不会杀他们的,反正他不在乎,而他们也没有糟蹋皇帝所希罕的事。
文安和,到底是皇帝的谁呢?
他不在乎,也用不着在乎。反而文安和己经是安太监了,皇上建的和园,也不是让自己住的。单是反反覆覆的想这种事,也是无用。
「金汨和,你在军中的生活也不错吧?我看他们都叫你小将军、小将军的。。。。。。」安太监却是合时的搭腔了。
金汨和笑笑便答:「那是叫着玩儿,安公公你千万不可当真。」
「怎麽说来呢?」安太监平平淡淡的问着,似乎也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在这跑得不缓不急的马车里, 到底还是有点声音才好。
金汨和摸摸头,展现出一点为难样子。他在关外的日子久了,越发是显得不拘小节,只是举手投足间应有的量度,却又和以往大不相同。他含齿而笑,话里却是小心:「承蒙周将军赏识,把汨和当成是契儿子般培育。下边顺着周将军的官名叫,叫着叫着便成了小将军了。只是戏言,也并不是末将当上了的意思。」
「哦?什麽戏言。你可是皇上御笔亲封的将军,难道连你自己也便忘了?」安太监把双手閒閒一搭,却又把声音放长了。
「不敢。」听出了安太监话里不悦,金汨和连忙低头。
马车悠悠的跑,大概是跑到不好走的路上了,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轰隆轰隆的震耳欲聋。安太监又把手交替的叠着,似有不经意地把话放出,又刻意让人听到:「我先跟你说,皇上这次把你召回,为的便是这件事。金将军在外头历练过了,也受了苦,现在应该到了为朝廷效力时候。」
而最後一切果如安太监所言。
宫灯仍旧盏盏的点起一廊道的光,他跪在其中,便染了一身的红。
门楣上垂下的竹幕经风摇曳,吱吱的发出了琐碎声响。金汨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也该累了,此时却被人连拖带赶的仓猝走上了进宫的路。还未弄懂是什麽回事,便被擦乾净了脸上泥垢,整理好衣服头发,收拾得妥妥当当又合皇上眼缘。金汨和对这一切曾极为熟悉,也只是笑。
最终他也像好多年前一样,恭敬地跪倒在门外。
皇上就在里头,还是请安太监在内为他执扇。扇过来的风阵阵透心的凉,金汨和还是笑,倾耳去听的却是廊道外的蝉声。
「金郎,听说你如今可出色了。」皇帝的声音就从中夹杂而来。
金汨和一闪神,彷佛听到又像未听懂,那眼睛紧紧的盯着地面,却话道:「也是托皇上鸿褔。」
「哦?此话当真?」皇帝的身子概是前倾了,那声音又响又亮,似是贴着耳窝打来的清澄。「朕现在让你领军,你可愿意?」
君心难测,他硬着头皮也只好应了:「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四周刹时却寂静无声。
金汨和在下边耐心等着,经久便连远处一根针下地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他掌心冒汗,却不是怕。暗中揉了两揉,却是一片湿滑,似是拿住什麽都会轻巧溜掉。皇上在想什麽,他从来都只是猜度,而且每每是晚了。
「哈哈哈哈哈!」
顷刻堂中回响的笑声又经风掠过金汨和脸侧,他疑惑的抬头望去,却见着皇上在里头笑得煞是开心。虽是匆匆又再低头,却己是教皇上看到了。
「金郎,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你。」
臣所忠的唯有君命。金汨和徐徐把头起,屋内的帘子亦嗦声揭开。里头还是金壁辉煌的皇家气派,皇上却也是老了,少了点年青时的虚浮,越发深沉得不见低蕴。他虽在笑,眼里却无沉溺於这小趣味的意思。便把金郎叫了起来,让对方跪走到脚边,龙目垂顾把他看了又看。未几,却幽幽道出:「我还以为你又说你不愿意呢。」
那声音里是否尚有几分可惜,金汨和实在无意估量。
而皇上快人快语,向来亦是无从估计的:「既然金郎有心,朕现在就封你为镇东将军,助安和协理京中事务,你看可好?」
「皇上。。。。。。」金汨和尚在脑子中转着话,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後飘去。就在帘子之後,也有人偷偷的在跟他笑。哪会是谁?那时候他站在园子外想见的人,现在就出奇不意地教他见到了。只是十年,只需要十年。
39:狂歌笑
皇上金口一开,便把别人的十年辛苦当成儿戏。一下子名不经传的金郎,又成了荣宠加身的新贵,皇帝在京中替他选的别院,可是天天都有客前来。你别道一个镇将军人微言轻,皇上无缘无故的御口亲封才真是稀奇。一时京中流言四起,有几个年长的看着他眼熟,拍案才惊道这不就是当年那个闹得园子里人仰马翻的金汨和?
一时间王湘故事又教人从箱底翻出,许多宫闱相争的戏码亦一并凑上。坊间里巷的戏都演得热闹,朝上朝下都道我君英明,十年来明降暗升,便连当年赶出园子的人如今都凑合占了实权。当初封金郎当大将军,也只当是个虚名,如今当上个小将,却是着着实实的领了军。偏偏皇后一派扳下去了,这些年来亦再无宠妃能有外戚干政的本事,早朝上静得寂寞,皇上閒来便一一挑诸位下臣的过错。朝廷上世袭的外姓诸王,连同朝外的那一派清流之议,日子也便越发难过。有寃无路诉,有恨无处告,皇上高兴,一切事务不就了了?哪里还有能人可以制衡皇权?
由是朝野上下又是哀怨声一遍,一双双狠毒眼睛又往金汨和身上打量而去。金汨和清静日子虽是过习惯了,可朝野又哪比沙场,只怕现在纵是有人当面一刀劈来,他还是处变不惊。也对,金汨和只是皇上的一头狗,那些蜚短流长他又哪里会听得懂?
他还是尽一头狗的本份便好。住在主人安排的房子里,见了人便精神奕奕的应,偶然摇摇尾巴吠上两声,也算是能讨人欢喜。这里的金汨和又哪里会在意旁人?他只需待在房子内,自可隔绝一切。不论是当皇上的小倌还是将军,日子都是一样的过的。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偶尔亦有人听见府中传出声色娱艺之声,看来金郎终於还是嚐到了些皇上给的甜头。
至於其他,还有谁来在意?个中曲折,自有说书人来添加缘由。
安太监当下须忙着的,是些正事。
他步屐平隐的走在画廊上,明明走得比旁人跑的也快,却见不着半分焦急模样。只是那脚步确实急了点,啲啲啪啪的,惹得那负手在看湖上风景的人,也不禁微微转头往他望去。
「皇上。」他一跟他目光相接便跪,跪了也免不了那番客套。
皇上却不说话,也没有让他起来,安太监却是顺畅的做了那一轮动作,又挑了个风景甚拙的地方站去。如此一来既不挡人,也无人会向他望去。皇上的目光亦只是在眼尾一转,很快又流连於湖上风光。
「你事情办慢了点。若是早来,还可以见着金爱卿,听他说些域外故事。」皇上把话放在舌头上,一含入嘴便化了。「那多好。」
「是小的多事了。」安太监一弯身,阳光打在他身上,脸庞的阴影却是越发深了。
皇帝也不回头,向一片湖光山色舒了口气便道:「你问吧。」
「他日子过得好好的,皇上怎麽又把他召回来?」他的声音仍旧平板无趣,彷佛天下事都是公事,再也找不着一分新奇,一分可喜。
皇帝一听这话却是被逗笑了,转身边往安太监走来,实在是喜形於色:「你可是生气了?」
「小的不敢。」安太监一张脸板起来,硬生生的却把这些都隔绝开去。
「你若是不高兴了,应该就在接他来以前说。」皇上也不怒气,悠閒的绕着亭子转了两周,开口便又道:「现在想来,我做的事哪一件没惹你生气的?」
「。。。。。。」r
见安太监不搭腔,他却自在地往石椅上坐去,一只手支起托住半边脸,醉眼还去看那面无味风景。「你早见过金郎了吧?你瞧他现在那模样,壮得像头熊一样,哪里还像当初般一碰就哭?你记得你说过,这孩子不说话时挺可爱的吗?现在我看他不说话了,顶多也只会像块木头。。。。。。」
他一张嘴兴致勃勃的说过不停,在边上的安太监虽然低头,可还是扫兴了:「皇上,这里是宫中。」
「好,你说得对。这里是宫中,是朕记不住了。」皇帝脸上闪过一阵错锷,未几却仍是笑。「朕就听你的话,好好的当个好皇上。」
「皇上。」安太监似是有话要说,却教皇上打断了。
「你一直都想让朕当个好皇帝。」皇帝转脸紧紧盯着他,似是公堂审犯,什麽蛛丝马迹都能从那对眼睛中浮现出来。「还是说不是这样?你本意是教朕。。。。。。」
安太监含唇一隐,那话中话说得煞是流畅:「皇上能这样想,亦是社禝之褔。」
「哈哈哈。。。。。。」
皇帝就是爱笑,一手按住石桌笑得身子发抖,也不再看安太监的脸,只是径自笑看风景。
「皇上。。。。。。」
「是朕忘了。你一向是爱清静的,是朕多话了。」他就要把双唇紧合起来再不发话,回首却掠见地上影儿,一时满腔思绪跃起,喃喃的却自嘴边震了出来。 「他大了却不像你。。。。。。」
「或许你也应该这样?。。。。。。」一阵清风自湖面拂来,吹起了亭边掉落的芳草,那芳香的回旋在皇上的脚边转着,似乎从此便把他的心思卷去。他似是与人说话,其实不然,只是自顾自的陈说着,方能自怀缅中获得解脱。
「朕是想见见他吧?他过得好,朕要看看是如何的好。」皇上又说去,像品评茶好茶坏、花色俗艳一样平常。「王郎家世像你,顾郎形貎像你,金郎脾气像你,你却是谁都不像。」
「皇上是累了。」
「朕是累了。只是这个皇帝,朕又不能不当。」皇帝悄然站起,仍然负手在後。只怕这刻他若把手伸前来,依然会重蹈覆切,捏坏了他宝贝的东西,那样到底不好。当了这些年皇帝,脾气却是越发的坏了。他在脑子里变换着主意,只求想得太多,最後能做的一件也没有。
安太监自然紧随在他身後,彷佛没洞悉他的心思,没听过他说的话。也对,皇上只是在自说自话,听的人是谁,听後干了什麽,倒是不打紧的。
40:似曾相识燕
「金大人!」
金汨和不过往前走了一步,背後便有人这样喊他。那声音又响又亮,彷佛多少年来都未曾变更。如是他又笑了。那声音确实好记,便是他今生坠入轮回,来世亦必然记得。
「金大人,你跑得真快。也不教人给你领路了,诶?」
「这园子我是走得熟了,走着走着,不觉就不等人了。倒是你,什麽大人不大人的,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叫我好了。」金汨和含笑回头,停在路的中心等那个气来气喘的人。
顾婴却是不领情。一听了他的话,露齿便笑:「哦?可是要喊你金将军的,你才乐意?」
「话也不是这麽说。」金汨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