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年代-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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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无话,在卢利看来是一片热闹的街景之后,摩托车停在路边,警察用手一指,“喏……”
隔着马路是一家企业,上面写着羊城市第三服装厂字样,卢利大喜,连连向警察点头微笑,“就是这里,谢谢您啊!”
“……”警察用粤语说了一句什么,和他招招手,车把扭转,又向来路驶去了。
卢利调整了一下呼吸,穿行过马路,直奔街对面的服装厂。门口的收发室中一个男子正在看报纸,同样生得一副南人容貌,和当年在商家林见过的知青差不多,“咚咚,咚咚。”他敲了几下玻璃。
男子放下报纸,“…………”
卢利根本不想费力的猜他在说什么,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进去,对方接过打开,是一份介绍信,内容是千篇一律的:羊城市第三服装厂的革命同志,现有我公社党员卢利同志,到你厂办公,请予以协助。此致,敬礼。最下面是大红色的唐山商家林公社的章。
男子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抓起电话,说了几句。等了片刻,厂子里跑出几个人来,四周看了看,一眼发现了卢利,“……”
“对不起,我是北方人,听不懂……您的粤语。”
“哦,”来人立刻换上了普通话,虽然口音仍然很重,但已经不妨碍能够听懂了,“你好,早晨。”
卢利不知道粤语把‘早上好’说成‘早晨’,反而疑惑的看看天空,现在就是早晨啊,这还用你来和我说吗?对方看出来了,哈哈一笑,“这位是卢利同志吧?”
“是我。”卢利拿出自己的党员证递了过去。对方接过看看,确认无疑,又笑呵呵的还给了他,“我是厂团委书记,我叫邝九。来,卢同志,我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走进工厂的大楼,两边是长长的车间,把卢利请到三楼的办公室,倒来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邝九挨着他坐下,“卢同志,这一次您来,有什么事要求我们协助的,就只管说话。我们虽然一南一北,但革命情谊是不分地域的。”
卢利笑笑,从造革行李包中取出一面锦旗,当着他的面打开来,上面是八个字:心念同志,情系灾区。上下落款分别是:感谢羊城市第三服装厂和商家林人民公社。
邝九立刻站了起来,“哎呦,这个……小卢同志,您等一等,我让我们厂长和书记过来。”
卢利心中好笑,看起来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而取得的反响,比想象中还要来的好呢!
等了一会儿,邝九陪着两个男子涌进办公室,后面还有几个人,“卢同志,这是我们厂的高厂长和李书记。这是唐山来的卢同志。”
“你好你好!”厂长的普通话却说得非常好,抢上几步和他握握手,“哎,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本来呢,我们是应该早一点来向当年为唐山地震灾区提供过帮助的各兄弟省市表示感谢的,但您也知道,很多事都要从头来,也就把时间拖下来了。一直到几年后的今天才来,还希望同志们不会怪我们工作不周到啊。”
“扯远了,扯远了!”厂长和书记提起锦旗来看了看,相视一笑,把锦旗交给身后的同事,两个人陪着卢利落座,“卢同志,您和商家林公社同志们这样的做法,让我们很惭愧——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啊?那个,我看了您的介绍信,这一次来,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您就说话!”
第7节 弥天大谎(2)()
卢利照例客气了几句,“要说做得不够,甚至惭愧,更多的还是我这样的当地的党员,没有事先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情况,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灾难。哎!现在回头看看,很多好同志啊,特别是一些贫下中农,都被埋在废墟下,没有及时得到援救。”
那个书记附和的点点头,突然一皱眉,“您是叫卢利吧?”
“是我。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当年你是不是一个人救出六个同屋的革命战友,结果自己被压在废墟下两天两夜的,是不是?我看过《光明日报》上刊载的你的事,哎呦,老高,你还记得吗?”
高厂长却没有什么记忆了,李书记大手一摆,“小邝,去把76年的光明日报找出来,没错,就是你!”
于是邝九带人去找封存已久的旧报纸,很快,他带着满身、满面、满手的尘土转了回来,捧着一个大大的文件夹,在桌上摊开来,找到76年8月22日出版的一份,上面有一则新闻报道,题目是“毛席的好战士,知青眼中的好同志——记唐山地震中发生的一件小事。”
内容正是卢利救人的一桩旧事,文字充满了时代特点的煽情性,卢利被刻画成一个纯粹的、高尚的、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若是按照报道上所写,这个人简直可以做全民的楷模了!
厂长和书记看一会儿报道,又看一眼卢利,满面的惊讶和敬佩,“小卢,出事的时候你多大?”
“18。”
“哎呀,真是不简单!难怪你能入党呢。对了,你是之后入党的吧?”
“不是,我是前一年。”
“好!”李书记是掩饰不住的欣赏和赞美,“小卢,你真是好样的,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啊!”
卢利自然又客气了几句,“对了,小卢,我们送给灾区的服装都是市里统一调拨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商家林党支部,当时人手少,就让我负责这些衣物的发放,很多衣服上,都有第三服装厂的厂标。”
“哦,对,对对。”高厂长两个笑一笑,“那,小卢,你这一次来,有什么要我们协助的,只管说话?”
“我这回来,主要是想请咱们羊城市帮忙,看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服装。”
对面的两个人大感诧异,全国有那么多家服装厂不去找,怎么千里迢迢的到羊城来?
卢利看出来了,嘿声一笑,“您不知道,除了羊城这边,其他各个兄弟省市,我们都有派人去,我是专门走羊城一边的。”
“啊,明白了。”高厂长点点头,站了起来,“那,小卢,我带你在厂子里转转?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们说,需要多少,也尽管开口。我们是全心全意,支援灾区。”
“那我就代表唐山一百多万百姓还有我们商家林的所有老少爷们,谢谢你们了。”
在服装厂的车间里转了一圈,嘈杂的环境、忙碌的工人,还有那一台台冒着巨大蒸汽的机器,让卢利看得双眼发花,一路走一路问,经由高厂长的解释他才知道,自从1972年尼克松访华之后,美国放开了对中国的贸易禁令,中国国内也有一些服装厂开始做出口生意,为自己的国家赚取外汇了!
走进成品车间,这里的环境要干净得多得多,两边的架子上摆满了服装,以女士服装为主,颜色五彩缤纷,绝不是在天、唐山、北和火车上看到的那触目所及,都是灰蓝黑三色的单调乏味可比,一件黄绿相间的短袖衬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卢利在征得对方的同意后,走过去抚摸了一下,质地轻柔,手感舒适,抬起看看,机器缝和的下摆和纽扣等处,针脚紧密,排列完整,做工一丝不苟。他不用想也能猜得出来,拿两件同样的衬衣做比对,也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其他的同事在其他兄弟省市的服装厂看到的怎么样,但我敢说,拿这件衬衣回去和其他人带回去的比试的话,若论颜色、款式、做工,咱们生产的这件,绝对能在前三名!高厂长,书记,你们信吗?”
两个人为他善意的溜须的说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高厂长一个劲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对这个会说话、知情识趣的年轻人充满了由衷的好感!
卢利在成品车间走马观花似的看了看,这家服装厂的产品质量真是没话说,而且颜色从单一的粉红、墨绿到各种颜色搭配,真是让眼睛好好的享受了一把!“来,小卢,我们楼上说话去。”
重又回到楼上办公室,仍旧是高厂长和书记陪同他说话,“小卢啊,这回在羊城能呆几天?住在哪里?”
“我想,可能还要走其他的几个服装厂,为什么呢,一个是表示感谢,一个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向更多的服装厂求援啊。至于住在哪,我还要请高厂长帮忙,能不能请人带我找一个招待所?”
“招什么待所啊?我们厂就有自己的招待所。就住在那里!”高厂长大包大揽的说道:“晚上,晚上我们给你接风。欢迎来自唐山的同志——另外,你不是说还有其他服装厂吗?我把他们都叫来——都有谁?”
“还有第一、第七和第十家服装厂。本来可能还有,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书记,您看,能不能由咱们厂帮助我问问?别回来因为我不知道,造成了失礼——都是为我们唐山提供过大力援助的,要是漏了,可就不好了。”
他的谎言半真半假,76年的时候,分发来自全国各地的支援物资和慰问品的工作确实是他经手、负责的,后面就全然是瞎话了!但他毕竟有过真的工作经验,说出来的话丝丝合榫,高、李、邝几个完全不做他想,彻底给他蒙住了!“问什么啊?给二商局打个电话就行。当初这些东西都是他们调拨的。问他们最清楚。”
电话打过,把回信一说,卢利有些发呆:市内十一家服装厂,在1976年的时候,都曾经向唐山灾区运送过服装。这还不算,卢利代表唐山来羊城,向所有提供过帮助的革命同志表示感谢的事情传扬了出去,二商局领导立刻决定,由局里出面,邀请卢利和这十一家服装厂的领导一起,共进晚餐!
听到这个消息,卢利吓得魂飞魄散!这么多人中,有一个脑筋灵活的,拍一封电报回去,自己立刻穿帮!到时候就完全没有办法收场了,只怕连自己的党票都要给收回去了。
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抽身退步,干干的笑了几声,“好啊!好极了!”
服装厂的厂长和书记还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年轻人怎么了,嘴里说着‘好’,脸上的笑容怎么变得这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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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厂长很和善,让人带领卢利到了不远处的第三服装厂招待所,也不必什么文件证明,开了一间房。卢利笑容可掬的送走陪同来的同志,自己关上房门,暗暗害怕:这件事怎么闹得这么大了?要是漏了馅,怕就要大倒其霉!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像电影《英雄虎胆》中的曾泰,处身于李汉光、李月桂、崔阿龙等敌人的包围中,一句话说错,一个字念颠倒,可能就会引起人家的怀疑了!
这种紧张的状态,却也让卢利的头脑格外清醒,往日那些时而出现、时而隐没的知识开始变得清晰:就是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国家已经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把经济建设提高到全党的工作重点上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嘛!皖省凤阳小岗村还已经开始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干?
这样想着,他忽然一愣:这个什么……村是怎么回事?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思考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小卢?卢同志?”听声音是那个邝九。
开门出去,卢利带着一副童子般真挚的笑容,“九哥。”
“哎,别这么叫,别这么叫。我比你大不得几岁,叫我老邝就行。”
卢利不理他,依旧以九哥称呼,邝九也不好强迫,“来,我们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于是坐一辆苏制嘎斯汽车穿过五羊城,越过珠江,停了下来,这里是羊城市二商局所在地。当时是计划经济,服装也是一样,生产出来之后,厂方绝对不能私自出售,一切都要经由二商局,调拨到市内各大卖场,集中售卖。羊城在后来虽然处于改革的前哨阵地,也是一样的。
在这19年的6月中,任何人也没有想到,这个来自北方的年轻人,竟然是个打着把衣服弄回去,自己出售的骗子!
卢利到来的事情在二商局引起不小的反响,局领导和书记亲自迎接,看到他时,都是一愣:这个细路仔好年轻啊?他今年有多大,够二十吗?
卢利听不懂粤语,一见面就闹了笑话:粤语中,‘二’发‘一’音,其实不仅仅是‘二’,所有和‘二’字发音相近的字,如而、尔、耳,全部念成‘一’。他向局党委马书记摇摇头,“不,我二十二了。”为担心对方听不懂,还特意伸出了两个手指,认真的比划着。
对方一片哄笑!有人给他解释了几句,卢利这才听明白,忍不住呵呵轻笑起来,“来,进来吧,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