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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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会赠送给你们每人一块奖牌,上边刻着四个大字:人道模范。
王肝还想争执,李手止住了他。
护士悻悻地走了。
我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盘算。陈鼻受了这么重的伤,医疗费一定是个惊人的数字
了。
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儿?陈鼻怨恨地说,我死我的,管你们什么屁事?你们不弄
我来,我早就死了,也不用躺在这里活受罪。
不是我们救了你,王肝道,是那撞你的警察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不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他冷冷地说,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们来可怜我?来同情
我?我用不着。你们赶快走,带着你们喷了毒药的花——它们熏得我头痛——你们想来
帮我付医疗费?根本用不着。我堂堂骑士,国王是我的密友,王后是我的相好,这点医
疗费,自然会有国库支付。即便国王与王后不为我买单,我也用不着你们施舍。我的两
个女儿,貌比天仙,福如东海,不做国母,也做王妃,她们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钱,也能
买下这座医院!
先生,我们自然明白陈鼻这番狂言的意思。他的确是装疯,心里却如明镜般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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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疯也有惯性,装久了,也就有了三分疯。而我们跟随着李手来医院探望,其实心里也
是惶惶不安。让我们送几束鲜花,送来几句好话,甚至送来几百块钱,那是没有问题的,
但如果让我们负担巨额医疗费,确实有点……因为,毕竟,陈鼻与我们无亲无故,而且,
他又是这么一种状况,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人……总之,先生,我们虽然不乏正义感,
不乏同情心,但到底还是凡夫俗子,还没高尚到为一个社会畸零人慷慨解囊的程度。所
以,陈鼻的疯话,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借坡下驴的坡儿。我们看看召集我们来的李手,
李手挠着头说:老陈,你安心养着吧,既然是警车撞了你,他们就该负责到底,实在不
行,我们再想办法……
滚,陈鼻道:如果我的手能举起长矛,我将会敲打你们愚蠢的头颅。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我们抱起那几束喷洒了低劣香精的花束,正欲走而未走之
时,那瘦高护士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进来了。护士对我们介绍,说这男人是主管财
务的副院长,护士也把我们介绍给副院长,说我们是 9 号的亲戚。副院长开门见山地向
我们出示了账单,说陈鼻的抢救费、医疗费已累计到两万余元,他一再强调,这还是按
成本计算的。如果按惯例计算,那远远不止这个数目。在这个过程中,陈鼻一直暴躁地
叫骂着:滚,你们这些放高利贷的奸商,你们这些吃死尸的蛆虫,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你
们。他那只能动的胳膊挥舞着,敲打着墙壁,摸索着,摸到床头柜上一只瓶子投到了对
面床上,打中了那个正在输液的垂危老人。滚,这座医院是我女儿开的,你们都是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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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雇来打工的,老子说句话,就能打碎你们的饭碗……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儿,先生,一个身穿黑裙、蒙黑纱的女人走进了病室。先生,
我不说您也能猜到她是谁,是的,她就是陈鼻的小女儿,那个在玩具厂大火中死里逃生、
毁了面容的陈眉。
陈眉如同幽灵,飘进房间。她的黑裙黑纱,带来了神秘,也似乎带来了地狱里的阴
森。喧闹立即中止,仿佛切断了发出噪声的机器的电源。连闷热的空气也冷了下来。窗
外的玉兰树上,有一只鸟儿,发出一阵柔情万种的鸣叫。
我们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见她身上的任何一点皮肤。我们只看到她身材高挑,四
肢修长,是一个模特儿般的身躯。我们自然知道她是陈眉。我与小狮子自然又回忆起二
十多年前那个襁褓中的小丫头的形象。她对着我们点点头,又对着那副院长说:我是他
的女儿,他欠下的债,我来偿还!
先生,我在北京有一个朋友,是 304 医院烧伤研究所的专家,院士级的水平,他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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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对于烧伤病人来说,精神上的痛苦也许比肉体上的痛苦更难忍受,当他们第一次
在镜子里见到自己被毁坏的面容后,那种强烈的刺激和巨大的痛苦是难以承受的。这些
人,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活下去。
先生,人是环境的产物,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懦夫可以成为勇士,强盗可以干出
善行,即便是吝啬得一毛不拔者,也可能一掷千金。陈眉的出现和她的勇敢担当让我们
心中羞愧,而这羞愧又转化成仗义。仗义之后就要疏财。先是李手,然后是我们,都对
陈眉说:眉子,好侄女,你父亲的账,我们来分担。
陈眉冷冷地说:谢谢你们的好心,但我们欠别人的账太多了,欠不起了。
陈鼻大声吼叫:你滚,你这蒙着黑纱的妖精,竟敢来冒充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一
个在西班牙留学,正与王子恋爱,即将谈婚论嫁;一个在意大利,购买了一家欧洲最古
老的酒厂,酿造出了最优良的美酒,装满一艘万吨巨轮,正在向中国行驶……
九
先生,非常惭愧,您期待已久的那部话剧,依然没有动笔。素材实在是太多了,我
感到有点像“狗咬泰山——无处下嘴”。在构思过程中,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与此题材有
关的事件,又以其丰富的戏剧性,不断地摧毁我的构思。另外,更让我为难的是,我身
不由已地陷入一场巨大的麻烦中。我不知该如何脱身,或者说,我不知该如何扮演我在
这事件中担当的角色。
先生,我想您已经猜到了,我前面所说的,不是幻想,而是确凿的事实。小狮子终
于承认,她的确偷采了我的小蝌蚪,使陈眉怀上了我的婴儿。我感到血冲头顶,怒不可
遏,狠狠地抽了她一个嘴巴。我承认打人不对,尤其是我这种戴着“剧作家”桂冠的人,
更不应该有如此的野蛮行径。但是先生,我当时的确是气疯了。
从小扁头筏工那里回来后,我就展开调查,但每次去牛蛙养殖中心都被保安拦截。
我给袁腮和小表弟打电话,他们的手机都已换号。我逼问小狮子,她讥笑我神经病。我
将网页上有关牛蛙公司代人怀孕的内容打印下来,去市里向计生委举报。计生委的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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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材料,然后便没了下文。我去公安局报案,公安局的接待人员说这事不归他们管。我
打市长热线,接线员说一定向市长反映……先生,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当我终于从
小狮子嘴里逼出真相时,那婴儿,在陈眉肚子里,已经六个月了。五十五岁的我,糊里
糊涂地又要给一个婴儿做父亲。除非采用冒险、残酷的药物引产终止她的妊娠,我这个
父亲是做定了。年轻时的我,曾经因此断送了前妻王仁美的性命,这是我心中最痛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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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是永难赎还的罪过。现在,即便我狠下心来,先生,我狠下心来也没用,因为,我
根本进不了牛蛙养殖中心,即便能进去,也见不到陈眉的面。我猜想,牛蛙养殖中心里,
必有复杂的暗道机关,通向地下迷宫,而且,从小狮子的话语里,我也感受到,袁腮和
我的小表弟,本身就是黑道中人,他们急了眼,六亲不认,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来。
小狮子挨了我一巴掌,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鼻子破了,血流如注。她
好久才出声,不是哭,而是冷笑。冷笑之后,她说:打得好!小跑,你这个强盗!你竟敢
打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你着想。你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没有
儿子,就是绝户。我没能为你生儿子,是我的遗憾。我为了弥补遗憾,找人为你代孕。
为你生儿子,继承你的血统,延续你的家族。你不感激我,反而打我,你太让我伤心啦……
说到这里,她哭了。眼泪和鼻血混在一起。我的心中大不忍。但一想到这么大的事
她竟敢瞒着我,气又汹汹上升。
她哭着说:我知道你心痛那六万元钱。这钱不用你出,我用自己的退休金。孩子生
出来,也不用你抚养,我自己抚养,总之,与你没关系了。我在报上看到,捐一次精子
可得一百元报酬,我付你三百元,就算你捐了一次精子。你可以回北京去了,与我离婚
也可以,不离也可以,总之与你没关系了。但是,她抹了一把脸,如同一个壮烈的勇士,
说,你如果想毁掉这个孩子,我就死给你看。
先生,从我写给您的信里。您也知道了小狮子的脾气,她当年跟着我姑姑转战南北,
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锤炼出了一副英雄加流氓的性格,这娘们,被惹急了,什么事
都能干出来。我只有安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寻找一个最妥当的方式,解决这个难
题。
尽管一想到引产,心里就感到冰凉,就感到不祥,但还是幻想着能用这种方式解决
难题。我想,陈眉之所以要替人代孕,说到底是为了钱;那么,用钱来解决这问题,也
就顺理成章。问题的关键是,我如何能见到陈眉。
自从在陈鼻的病房见过一次,再也没有见过她。她黑裙遮体,黑纱蒙面,行踪神秘,
使我感觉到,这高密东北乡,有一个我从未涉足的神秘世界。那世界里生活着侠客、通
灵者,还有一些蒙面人。想起不久前,为了陈鼻的医疗费,我拿出五千元交给李手,请
他转交陈眉,但过了几天,李手将钱退回,说陈眉拒不接受。——也许,陈眉为人代孕,
就是为了替父付医疗费吧——想到此我心更乱,这简直是——这个该死的小狮子——我
只好去找李手了,在我们这拨同学中,只有他的头脑还算正常。
昨天上午,在唐吉诃德餐厅那个角落里,我与李手对面而坐。广场上人流如蚁,“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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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送子”的节目正在上演。伪桑丘给我们送上两扎啤酒便知趣地躲开。他脸上的笑容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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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暧昧,好像洞察了我的隐秘。当我吞吞吐吐地将事情对李手说罢,李手竟然没心没肺
地笑起来。
你幸灾乐祸!我不满地说。
他端起杯子,碰响了我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说:这算什么灾?这是大喜啊!祝贺老
兄!老来得子,人生大喜!
你别拿我开涮了。我忧虑重重地说,尽管我已退休,但毕竟还是公家的人,生出一
个孩子,怎么向组织交代?
李手说:老兄,什么组织、单位,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捆上的绳索,我们面临的事实
是,你的精子与一个卵子结合孕育成的一个新生命,即将呱呱落地。人生最大的快乐,
莫过于看到一个携带着自己基因的生命诞生,他的诞生,是你的生命的延续。
问题的关键是,我打断他的话,说,这个婴儿出生后,我到哪里去给他落下户口?
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他说,现在不是过去了,现在,只要有钱,基本上没有办不
成的事。再说了,即便落不下户口,他作为一个人,已经存在于这个星球上,他终将享
受到一个人的所有权利。
行了,老弟,我是来找你想办法的,你净给我讲这些空话废话——这次我回来,发
现你们,不管是念过书的还是没念过书的,怎么都是一副话剧腔?都是跟谁学的呀!
他笑了,这就是文明社会啊!文明社会的人,个个都是话剧演员、电影演员、电视
剧演员、戏曲演员、相声演员、小品演员,人人都在演戏,社会不就是一个大舞台吗?
别给我贫了,我说,快想办法,你不会希望我见了陈鼻叫岳父 PB?
见了陈鼻叫岳父又能怎么样呢?太阳就熄灭了吗?地球就不运转了吗?我告诉你一个
真理:你不要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在关心你的事,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在盯着你?其实,
各人有各人的烦心事,没人管你这档事儿。你跟陈鼻的女儿生一个儿子,或者你跟另外
一个女人生一个女儿,这都是你自己的事。即便有那些好管闲事的人议论几句,那也是
过眼云烟,风过即散。关键是,孩子是自家的骨肉,生出来就大赚了一笔。
可我跟陈鼻……我说,这简直像乱仑!
胡说八道!他说,你跟陈眉毫无血缘关系,乱的哪门子伦?至于年龄,更不是问题,
八十岁老翁娶十八岁少女,不是成了美谈被万人传诵吗?关键是,你连陈眉的身体都没
见过,她就像一个工具,你只不过租来用了一下,如此而已。总之,老兄,他说,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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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那么多,不必自寻烦恼,好好锻炼身体,准备抚养儿子。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指指自己布满燎泡的嘴唇,说,我可是心急火燎!看在老同
学的面子上,我求你,捎个话给陈眉,让她立即终止妊娠,原定的代孕费我照付,另外
再加一万元,补偿她因引产带给身体的损失。如果她嫌少,那就再加一万元。
那你何必呢?既然这么舍得花钱,等她生下来,花钱疏通疏通,落下户口,堂堂正
正当爹就是了。
我无法对组织交代。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