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酹山河 by 沈夜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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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无咎见他神色洒脱,泰然自若,卓然不群。其气度风韵,实是平生仅见。听他用的是江湖口吻,显是不愿承认自己这个皇帝。但越是这般难以驯服,越是让单无咎兴味盎然。
那侍者待要再问,单无咎却道:“先把人押到中帐。”话毕,一拨马头,率着骑兵先走了。
蓝瑞吓得呆了,撇着小嘴要哭。蓝初忙把他抱在怀中安慰,对林见秋道:“林大哥,都是我们不好,连累了你……”
林见秋摸摸他的头,道:“你放心,我说能救你们,便是能救你们。”他目光冷然,道:“哼。这次不但要救你们,所有的族人我都要救。”
三人被押入中军大帐,单无咎居中,两旁将士早已等待多时。林见秋四下观瞧,单无咎右手边虬髯大汉苏达伦,他倒见过。左边那人身材干瘦,面容猥琐,目光却甚是精亮,再往下是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
林见秋负手而立,既不参拜,也不行礼。斜睨着单无咎,默然不语。
单无咎一笑,道:“怎么,你不服气?”林见秋道:“草原上敬重的是热血男儿,英雄好汉。可不是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孬种。”
此言一出,众人大怒。北楚国人个个骁勇善战,最恨别人说自己是懦夫。那身材干瘦的汉子厉声道:“你说谁是孬种?”
林见秋道:“数千铁骑围剿数百老弱妇孺,真是厉害啊厉害。”众人听他出言讥讽,怒气上冲,有人上前一步,只待陛下一声令下,非把林见秋碎尸万段不可。
那个文士皱了皱眉,道:“胜者为主,败者为奴,这是草原上的规矩。无论如何,你们赫罗族人被打败,自然要做奴隶。”
林见秋道:“谁说被打败了?还有一个哪。”干瘦汉子道:“还有一个?谁?”林见秋“噗嗤”一笑,到:“自然是我。”他抬头慢慢扫视了一圈,缓缓地道:“若是倚多为胜,又怎么算是草原上的勇士?要是单打独斗,你们一个一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下颌微扬,傲然不屈。
他出言狂妄,众皆大哗。有数人纷纷向单无咎跪下行礼,道:“请陛下准许,末将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林见秋笑道:“好呀,以多胜出不做了,现下改成车轮战啦。北楚男儿果然个个是好汉。”说完,还示意点头,口中“啧啧”有声。
众人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若非皇上在此,怕君前失仪,非得将这个小奴隶活活打死。
那文士道:“那你要怎样?”林见秋道:“简单,咱们赛‘那鲁’。”
那鲁是草原上各个部落国家每年皆要举行的盛世。到时凡年满18岁的成年男子皆可参加那鲁大赛,比赛三场,胜者便是草原上公认的勇士。
此言一出,众皆大笑。看林见秋文文弱弱,犹如处子,哪里有半分强悍之气。竟然大言不惭,要赛那鲁,真是自不量力。只有单无咎、苏达伦见过其能,没有发笑。
当下诸多将士出列向单无咎请命,誓要将林见秋见识见识北楚男儿的厉害。
却听林见秋悠悠地道:“我一人连赛三场,你们尽可挑选高手。若是我有一场败了,都算我输。不过我要是赢了……”他双目流转,扫视一遍在场诸位,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们放了赫罗族人。”
这就不只单单是意气之争,大家都不说话,齐齐看向单无咎,请皇上示下。
从开始林见秋激将,单无咎便已知他的用意。赫罗族人他倒不在乎,只是想看看这个妙人有什么能耐。听得他们要赛那鲁,都看着自己,群情激昂。只有林见秋,仍是初见时那三分高傲,三分讥诮,又有三分挑衅的神情。
单无咎站起身来,对林见秋道:“那就比一比。若是你赢了,朕便放过赫罗族人。”他走下帝座,走到林见秋身前,鹰凖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道:“不过,若是你输了呢?”
这个林见秋倒真没想过,看着单无咎,淡淡地道:“任陛下处置。”
二人四目相投,一个幽远深邃,一个清冽淡然。
单无咎凑到林见秋耳边,低声道:“朕,要你。”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本以为林见秋定会恼羞大怒,至少也会困窘难堪。不料林见秋先是一怔,接着邪邪一笑,道:“好啊。”声音低宛动人,眉梢上挑,斜斜地看了单无咎一眼,竟是大有风情。单无咎心中一荡,却见林见秋也凑到自己耳边,轻声道:“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5 与君定三试
单无咎只觉热气上涌,望着林见秋似笑非笑的神情,恨不得即刻将他推倒在地,肆意蹂躏。这等智勇双全,武艺出众的美人,若是能在自己身下哀啼辗转,哭泣求饶,实是平生至乐。单无咎目光闪了又闪,双手紧握又打开,终于还是忍住,缓缓踱回主位,扫视一周,道:“既如此,众位爱卿,谁愿与这林见秋比试第一场?”
按那鲁的规矩,共比赛三场,第一场弓箭,第二场赛马,第三场武功。话音刚落,那干瘦汉子躬身道:“陛下,臣愿与这小奴隶玩玩,为陛下解闷。”他一出场,旁人再不上前。望着林见秋,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这干瘦汉子便是与苏达伦号称“北楚双雄”的左军统领敦恒,乃是北楚第一神箭手,曾一箭将勃伦国的主帅从城门上射死。与单无咎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林见秋与他比箭,那是非败不可。
林见秋浑不在意,向敦恒拱了拱手,道:“请。” 敦恒神色倨傲,更不答话,走出中帐。早有兵卒牵过马匹,在十丈开外摆上箭靶。大家听闻有人挑衅北楚将军,要赛那鲁,尽皆围了上来。
敦恒翻身上马,提弓在手,对林见秋道:“你可看仔细了。”催马飞奔。那马围着人群跑了几圈,越来越快,几乎看不清马上人影。只听“卜”地一声,原来敦恒第一箭已然射出,正中靶心。
北楚士兵齐声欢呼。敦恒有心彰显自己的本事,一足踹脱了马蹬,踏在马背之上,另一腿直起。眼望靶心,拉弓搭箭,手指一松,射第一箭箭尾。劲力到处,将第一支一分两半,掉落地上,这一箭却稳稳插在靶心。
众人欢声雷动,却见敦恒驰马快跑两圈,一足挂蹬,身子一矮,从马腹下钻出。弓弦响处,一箭飞过,将第二支箭顶了出去,又是正中靶心。
四周将士大声喝彩,掌声如雷。敦恒勒住马缰,下了马,将弓递与林见秋,道:“该你了。”
林见秋接过弓箭,道了声谢。右手手指弯曲,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过了半晌,东面一阵马蹄声疾,众人急忙避开,分出一条道来。一匹黑马飞驰而至,到了林见秋身前,四蹄登地,身形陡止。这马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神骏异常,显是一匹罕见的良驹。
林见秋却不上马,转身到中帐前,躬身施礼,道:“在下斗胆,请借陛下束冠金环一用。”
众人皆感诧异,敦恒沉不住气,怒道:“你要比便比,耍什么诡计?”林见秋却不做声,只是望着单无咎。单无咎盯了他半晌,微微点点头。一旁侍者忙趋身上前,轻轻除下单无咎头上冠冕,将金环解了下来。
这金环不过碗口大小,宽约二指,林见秋双手接过,伸手招来蓝初,将金环交给他,又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众人不知林见秋搞什么鬼,不禁窃窃私语,或冷笑、或观望、或犹疑、或好奇,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蓝初脚下急奔,跑到一棵大树下。他身手甚是灵活,几步蹿上了树,解下头上发带,将金环系在一条枝干上。那金环悬在半空,左右扭动。
林见秋翻身上马,握紧弓背,长吸口气,策马疾奔。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见他搭箭于弓,直向那金环射去。
众人见他射向环中央,不禁都有些失望。这箭就算射中金环,那也没什么了不起,比起敦恒射穿箭尾,可差得远了。
却见那箭闪着银光,直奔金环而去,林见秋清喝一声:“丹凤朝阳。”那箭摇摇晃晃,似乎余力不逮,到了金环中央,箭势尽失,恰恰搭在金环之内。
众人“哎呀”,“怎么”,“啊呦”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这才真是神乎其技。这金环不过二指来宽,就算放到眼前,在中间搭上一支长箭,而不使其落下,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更何况距离如此之远,又是纵马奔驰。这等眼力功力,岂是一般人可为?
不待众人咂舌不下,林见秋第二箭已然射到,口中喝道:“金凰逐凤。”那支箭“啪”地把第一支箭顶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在金环中央。
人人瞠目结舌,连惊呼都忘了。林见秋张弓搭箭,手指松开,那箭飞也似窜出,与此同时,林见秋足蹬马镫,身子平平飞出,大鸟一般紧随箭后。那箭正射中系住金环的发带,金环登时下落。林见秋刚巧赶到,伸手揽在怀中,势头未尽,在空中一个转折,轻轻巧巧落在地上。
道:“第三箭,完璧归赵。”
众人心摇神驰,过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待要鼓掌喝彩,又想起这岂不是长了他人威风?个个面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蓝初拉过林见秋的手,高兴得又蹦又叫。
敦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向单无咎跪下道:“陛下,是我输啦,请陛下责罚。” 单无咎平静地道:“爱卿马术箭术齐并上臻,林见秋射金环不过是取巧,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敦恒嘴唇颤动,欲言又止,顿了顿脚,站在一旁。
林见秋将金环交回,侍者为单无咎带上。林见秋目视众人,道:“第二场,不知是哪位与在下比过?”他技压全场,先声夺人,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上前。
单无咎看了看手下诸将,又看了看神态自若的林见秋,慢慢站起身来,脱下大氅,道:“朕来会会你。”
众人皆惊,齐呼:“陛下!” 单无咎摆了摆手,命人牵过马来。单无咎对林见秋道:“朕与你赛马,可使得?”林见秋道:“陛下既有兴致,在下敢不应承?”
二人上了马,眼前一片树林,密密层层,单无咎遥遥一指,道:“咱们赛到那片树林的尽头,谁先出了树林,谁就算赢。”他目光灼灼,直视林见秋,道:“那鲁赛马与众不同,可用兵器阻挡对手。”他上身旁侧,贴近林见秋,轻声道:“朕的兵器锋利,你可得小心。”
林见秋听他出言提醒,其中情意款款,不说自明。心中暗自一笑,面上双眸凝望,低声道:“伤了我,你舍得么?” 手上却偷偷加劲,拍了“藏夜”的后臀一记。“藏夜”与主人早有默契,得了命令,箭一般疾奔而出。
单无咎听了林见秋之言,还未等领会其中深意,一怔之间,林见秋早已去得远了。不由笑骂:“这个小狐狸。”策马跟上。
6 马踏幽林深处
林见秋略施小计,抢先跑了一步。单无咎见他在前方数尺之遥,心中冷笑。解下弯刀,喝道:“看刀!”抬手掷了出去。林见秋听得身后响动,回头见一柄弯刀亮如银月,当胸扫来,快捷无伦,一眨眼已到眼前,忙竖枪搁挡。哪知那弯弓打了个旋,不与长枪相抵,竟又飞了回去。林见秋这才看到,那弯刀后拴着条银链,另一端不用问,定是在单无咎的手里。刚要细瞧,忽觉脑后风声乍至,慌忙低头,又一柄弯刀飞舞而过。
单无咎自幼拜得名师,着实下过苦功。北楚建国不过三十年,到他才是第二代皇帝。他十二岁便追随父皇打下江山,即位之后,更是四处平定叛乱,统一草原。一双弯刀银光霍霍,威震敌胆,诸族部落无不折服。弯刀一出,必饮血而归。不为杀人,只为阻人,恐怕这还是第一次。
单无咎一对弯刀招数怪异,变化多端,神出鬼没,偏又迅猛无比。林见秋挥动长枪,只过几招,便知不是对手。他一向遵循:不能强攻,便用智夺。一边见招数拆招,一边暗自盘算。但单无咎哪里容他多想,一闪神间,手中长枪被一柄弯刀的银链缠住。
林见秋刚要用劲夺回,另一弯刀又至,直奔双手手腕而来。林见秋见来势凶猛,无法闪避,只好撒手。双刀钩住长枪,顺势而返。
林见秋兵器被夺,却连头也不回,催马只是疾驰。他与单无咎比的是赛马,而非武功,只要抢先一步到了林子的另一端,就是他赢。
单无咎知他心意,但能如此当机立断,也实在难得。手腕一抖,弯刀再次递出。这次却是挡在林见秋的马前。
林见秋见弯刀正对着自己的胸口,若再向前,无异于往刀口上撞。心中一惊,勒了勒马缰,登时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