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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红瓦-第44部分

小说: 红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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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所具有的悲悯精神,在这个恰洽缺乏情感的现代社会,难道还不是一个显赫的问题吗?当今小说难道没有重新找回这一精神的必要吗?
  对思想力量的迷信和对荚感力量的轻看,是十足的偏颇。美感与思想具有同等的力量。一个人轻生,任何思想的说服,也许都无济于事。但如果这个人这一刻站在青青的草地上,看到天边的云彩下走过一个天使般的小女孩,也许就会觉得世世界很漂亮,活着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就会放弃轻生的念头。颓唐的安德烈公爵,躺在血染的沙场上,正是在看到了一片美丽而高远的俄罗斯天空后,重又获得生存的勇气的。
  现代形态的小说拒绝美感是荒谬妁。
  现代形态的小说与古典形态的小说相比,不具有进化论意义上的价值。它们只是两种并列的形态。
  古典形态的小说,在得了当下精神的光照、获取生活给予的鲜活的新内容之后,依然可以再现青春之活力。
  近来我连续看了几十部获奥斯卡金像奖的影片。我得出一个结论:那个在我们的印象中似乎满街溜达着玩世不恭百无聊赖的嬉皮士、到处闪动着留了“庞克”发型的怪人们的身影的西方世界,被民众们广泛接受并被那些权威机构认可的影片——《克莱默》、《钢琴课》等,恰洽是非常古典的。于是,我就怀疑起这些年来我们的批评家们的工作。他们似乎把西方边缘性的、非主流的文学艺术无节制地夸大与强调了,从而给中国的作家们形成了一个特大的错觉,仿佛西方世界的文学艺术无一例外地全都滑入了现代形态一路。
  文学的古典与现代,仅仅是两种形态,实在无所谓先进与落后,无所谓深刻与浅薄。艺术才是一切。更具悖论色彩的是,当这个世界日甚一日地跌入所谓“现代”
  时,它反而会更加看重与迷恋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情感的慰藉,能在喧哗与骚动中创造一番宁静与肃穆的“古典”。
  我在理性上是个现代主义者,而在情感与美学趣味上却是个古典主义者。《红瓦》顺从了后者。
  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五日凌晨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曹文轩《红瓦》
  第一节
  在河岸边芦花盛开的那些日子里,油麻地中学因一个马戏团的到来而整日处于兴奋之中。
  村社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但也是寂寞的。一场电影、一场文艺演出,都能使这里的男女老少陷入兴奋。他们渴望这种时刻。夜幕降临,人们从四面八方往一个打谷场或一块刚收割完庄稼的空地上聚拢。遇上无月的夜晚,就见一路的马灯和手电的闪光,人们呼唤着走散的朋友或家人的名字。打谷场或庄稼地已是黑压压一片人群了,通向这里的许多条路上,还在灯光闪烁。赶上电影或演出已经开场,这些迟到的人就会像被战争驱赶的难民,一路狂奔,四下里到处响着哧嗵哧嗵的跑步声。这种机会并不大多;一年里也就五六次。人们的欲望便会随着时距的加大而变得强烈,一旦有了这一机会,便会不要命地抓住。因此,常常发生场地容纳不了观众的情况。这种时候,场地上就会乱哄哄的,你挤我,我挤你,人群在夜空下犹如黑潮,涌向这边又涌向那边。如果场地挨着水边,就会有许多人被挤落在水里。总是听到哭爹叫娘的号喊。机灵的孩子,就爬到场地周围的树上去,有时一棵树上能爬上去十几个,像落了一树的大鸟。我记得,我有许多次看电影,没有一块立脚之地,是在电影银幕的背后——小渠或小沟那边看的。一边看,心里还一边乐——觉得在银幕后边看很有情趣。
  青年与少年对这种机会更在意。平素隔着一定距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现在被挤成了一堆儿,心惊肉跳的,互相感应着对方身体的柔软和结实,嗅着异样的气息。胆大的,可以合理地利用一下这种场合,说几句撩逗人的话,或掐或捏或搂或抱地做出几个动作来。这是一个机会。少年则可以疯,爬树、追逐、打架,显示勇敢,被电影上的英雄所激动。
  这一带放电影或演戏,十有八次是在油麻地中学的操场上。
  马戏团的演出,自然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早在马戏团到来前三天,油麻地中学就开始忙碌。搭台子,收拾屋子(马戏团被安排在油麻地中学食宿,学校把一间最大的教室腾了出来),给食堂增加桌凳……学生们已无心学习了。即使上课,也一个个心猿意马,时刻念着马戏团早点到来。
  那几天,谢百三每天总是汗淋淋的。
  谢百三既有为仆的天性,又有指挥他人的欲望。但,他缺少指挥的才能,也无指挥的冷酷、傲慢与心安理得。因此,他的指挥就绝不是只号令他人而自己则做大爷的那一路。劳动时,我们总是看到他把工具一趟一趟地先扛来,总是看到他在劳动时第一个脱去衣服赤膊上阵,又总是看到他在劳动结束后独自一人收拾残局,把那些工具再一趟一趟地扛回去。他骨子里是个仆,这一角色他将承担一辈子。造物主造人,大概不是胡来的。他把人分成无数个角色,这一角色一旦规定了,就永不可更改了。
  谢百三必然汗淋淋的。
  学校把接待马戏团的工作委托给了我们初二(一)班。谢百三极卖力,把一切工作做得无可挑剔。平常总是冷着脸的汪奇涵,在检查之后也在阴沉沉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
  马戏团到来的时间,是那天下午。是轮船后面又拖了一条船,将他们拖来的。
  这个马戏团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有猴、熊、马、羊、狗和猫之类的动物,除了马之外,它们分别装在一些铁笼里。还有一二十个驯兽者。团长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脸色红润,两道黑眉之下目光乌亮,生得极威风。他始终牵着那匹黑绸一般发亮的公马,指挥着我们抬那些铁笼子。
  另一个令人注目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手中牵着两条雪白的小狗。我们在搬运那些铁笼子的时候,总是悄悄地看她,并且莫名其妙地感到害臊。不干活的女生们互相搂着肩,更是目不转睛地去看她,仿佛她是一个梦里的人,一个从天上飘下的仙子。她一直微带羞涩地站在河边上。她身材修长,有一个好看的脖子和一双长长的胳膊。她的额头很光洁,微微凸出。她的眼睛,鼻子与嘴,都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迷人。最迷人的还是她那稍纵即逝的神态和那轻柔的举止。她的裙子也是迷人的,是白颜色的纱绸做成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裙子。这地方上的女孩都不穿裙子。当河上吹来微风时,她的白裙便会如同一朵倒着开放的莲花。
  有时风大了一些,把她的裙子高高掀起,她便会微微扭过脸去,并张开十指去轻轻地按住裙子,还把两腿并拢,把双膝微微弯曲一些。
  她手中牵着的那两条小狗,也是我们从未见到过的狗。那狗之白,令人终身难忘。它们个头矮小,一身长长的鬃曲的绒毛,遮住了它们的爪子、耳朵和眼睛。
  它们绕于她的脚下。有时,她会说一声:“狗,别闹!”
  “秋,”那个团长对她说,“你在这里看着学生们把我们的东西搬清,我去教室那边看着。”
  于是我们知道了她的名字。我们小声地说着:“她叫秋。”
  秋就看着我们搬东西。那两条狗很淘气,要到处走动。有时,她没办法了,只好跟着它们走几步,但一直不离开河边。
  谢百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卖力。他一边指挥——他今天特别喜欢做出指挥的样子——一边把最重的活儿揽到自己身上。他有一副又直又宽的肩膀。这副又直又宽的肩膀,能扛起超出我们任何一个人所能扛起的几倍重量的东西。当他露出两颗大门牙一边喘息一边抹汗时,仿佛在说:我是一个有力气并且肯舍得力气的好仆。
  “秋在看谢百三。”干活时总是偷懒的马水清说。
  我朝秋看去,秋真的在看谢百三。当时,谢百三驮了一只大箱子,像码头工似的,正一步一步地离开河边,这只箱子过于沉重了一些,使谢百三有点不胜负荷。秋的神色里有紧张,有感动,还有点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帮助的为难。她一直担心地看着谢百三慢慢地远去。
  马水清佯作忌妒他说:“我也能驮一只大箱子。”可是,他连一只小箱子也扛不上肩。这时,刘汉林正好跳上船,将船弄得摇晃起来。马水清抱着箱子站不稳,晃动了几下,连人带箱子摔进了水中。
  站在岸上的乔桉冷冷地笑。
  我和刘汉林在船上乐得跳起来,并大声叫:嗷!——
  马水清游到船边,用手抓住船帮,望着漂在水上的箱子,“刘汉林,用竹篙够一下!”
  秋牵着狗走近了。
  谢百三返回来,见有一只箱子落水,立即跳人水中,扑棱扑棱地游过去,将箱子弄上岸来。
  马水清大骂谢百三。
  谢百三不生气,用头顶起那只箱子直挺挺地走了。
  这马戏团带来的东西真多,我们都忙得精疲力竭了,船上却还剩一些东西没运完,累得不行了,就都坐在食堂门前的棚子里休息。只有谢百三还在吭味吭啼地扛,吭啼吭啼地背。
  秋牵着狗,始终守在河边上。
  休息了一阵以后,刘汉林因为马水清的一句话变恼了,在棚子下绕着桌子和柱子追逐开来。刘汉林变恼,是因为马水清的话,几乎使在场的夏莲香都听到了。
  马水清嬉皮笑脸的,“你再追,我就大声叫啦!”
  刘汉林又不能发作,只是咬着牙,一脸狠巴巴地追着,欲将马水清一把揪住。
  马水清突然停住了,用手指着河边。
  我们掉头往河边看去,只见秋走到谢百三跟前,将一块手帕递给谢百三让他擦汗;谢百三摇了摇手,但秋却把抓手帕的手一直举在谢百三的面前;谢百三犹豫了一下,抓过秋的手帕,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两下,将手帕立即还给了秋;秋收回手帕微笑地看着谢百三又驮起一只箱子。
  刘汉林继续去追马水清。
  吃完晚饭,我们等谢百三把碗全洗完,一起沿着大路往镇上去。马水清把胳膊搭在谢百三的肩上,回头向我们挤了挤眼,问谢百三:“那手帕好闻吗?”
  “滚蛋!”谢百三甩开了马水清。
  我们就将谢百三围住,偏让他说。
  “有香水味。”谢百三终于说。
  我们哄笑了一阵,继续往镇上去。马水清趴在我肩上照镜子,“谢百三这个东西,拿人家手帕闻,还说有香水味!”
  第二节
  秋牵着两条狗在校园里很悠闲地走着。她一会儿走到荷塘边,一会儿走到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黑板报下。当她走过我们的教室门口时,我们会情不自禁地向外张望。她走开了,我们还会不时地瞟着门外。当她牵着狗走向小镇时,会把我们的目光牵得很远很远。秋太特别了。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也从未想像过天下会有这样的女孩子。一个穿着白裙、牵着两条狗的优雅女孩——这一形象后来成了油麻地中学全体学生的永恒记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一形象会在他们各自的脑海中突然闪现;虽然像夏日之流萤,但总会在某个时刻闪现。多少年后,当我们偶然相聚,忆起那段岁月时,我们中总会有一个人间:“还记得那个秋吗?”这种时候,我们还会顺便说到谢百三。
  马戏团的演出是在第二天晚上进行的。秩序空前地坏。这人多得仿佛是从地里呼啦一下长出来的,把油麻地中学的操场挤得满满当当,眼见着就要像一盆水溢了出来。后面的人如果是个头长得短了些的,根本就看不到台子。他们不甘心,就推出一个勇于出头露面的人来领喊,他们合力相应。领喊的那位伸开双臂,然后像往下撂住什么东西似的将双臂按下,大喊:“前面人——”众人跟着一起喊:“坐——下!——”就这么不停地喊。似乎有些效果,前面的脑袋如同沉水似的一颗颗矮了下去。他们有的坐下了,有的跪下了,有的暂时蹲下了。因为后面的叫喊声实在大有威力。偶尔一颗脑袋还出人头地地竖着,就会有骂声:“那颗骷髅是谁的?狗日的,屈下去!”“狗日的”再不“屈下去”,就会遭来泥块或破鞋的袭击。而当前面的人坐下去时,就要比站着多占空间,于是,前面的人群仿佛水泡的干馒头,一下子膨胀开来,汹涌澎湃地向后面扩张。后面的人被冲得坚持不住了,就自然形成另一片浪潮反压过来。两片浪潮之间的人受着最大的压力,坚持不住的就会哭喊起来:“救命啊!”这种骚动一直持续着,使马戏团的演出根本不可能进行。马戏团的团长站在台口,焦急地望着这一刻也不安宁的混乱的人群。
  秋在后台口张望着,手中的小狗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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