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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红瓦-第27部分

小说: 红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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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的姿态。每逢他看到我们时,不知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躯体难看,还是因为他想稳定住身体不至于难看地摔倒,他总是扶着一棵树站在那儿不动。
  我必须对白麻子说两件事:一、立即给王儒安的小茅屋收拾好门窗;二、不
  要让王儒安再管厕所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白麻子之间的交易似乎已经扯平了,我已不能再向他暗示什么、索取什么了。我必须让他再有些把柄被我抓住,我十分希望能再次窥探到他的秘密。我发现我变成了—个坏孩子。但,我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与白麻子做交易。
  于是,我一连拉了一星期“稀”。可是,我终于没有发现什么秘密。
  我只有向白麻子硬讨要—些东西了。那天下午我上厕所解小便,在路上见到了王儒安。他面容憔悴,满头大汗。我朝他点点头,直奔食堂。无意中,我却获得了—个与白麻子做交易的大本钱。那时,全校学生都在上课,是—个下午里最安静的时候。走到食堂拐角时,我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便把身体藏在墙后,只探出半边脑袋去。我看到施乔纨焦躁不安地站在她的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口。
  过不—会儿,白麻子从另一间屋里出来了。我看到他与施乔纨对望了一眼。施乔纨进了房子。白麻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门口转了一圈,也闪进了施乔纨的屋子,门吱呀—声关了起来。
  我仿佛一只兔子,从墙后蹿出,几步穿过食堂前面的空地,在几棵白杨树间躲闪了几下,蹿到了与施乔纨的房间正对着的菜地里。我在一片茄子丛里躺下了。
  茄子丛里挺凉快,躺在里面很舒坦。已经结茄子了,又绿又嫩,形如悬胆。我顺手摘下—个,大口大口咬起来。吃了一个再摘一个,,味道很不错。透过茄子叶;我可以看到一片夏天的晴朗天空:一片金泽闪闪的阳光,把空气都似乎染成了金色。我感到很惬意,觉得在茄子丛里躺着,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对于白麻子与施乔纨他们之间到底要偷偷地做些什么事情,我并不特别清楚。
  但我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挺不错的。偶然间,我身体里会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我有点记恨白麻子。
  但,我又很希望他能和施乔纨关在小黑屋里,并希望我能被他看到。
  我在茄子丛里静静地等待着。我要在施乔纨的门吱呀—声响时,突然从茄子丛里站起来。我早想好了:完成这一突然的耸立,我便走掉。然后,我再与他们进行“交易”。
  从镇子那边传来了几声轮船的汽笛声。从县城开回来的轮船要靠码头了。
  白麻子怎么还不出来?我有点着急了。因为我知道,轮船到达码头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钟左右。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小时,下午第二节课就要结束了。那时,所有的学生会像牢笼里的囚犯越狱逃跑似的从教室里奔跑出来。激动人心的自由活动,每天都能叫他们狂烈。
  一件真叫人激动的事情就在轮船停靠码头十五分钟后发生了:施乔纨的丈夫
  苏鹏提着包站在了施乔纨的门口。
  苏鹏在县教育局当官,隔—段时间便到油麻地中学与施乔纨和羊子住几日。
  他的身材颇高大,胡子长得很旺盛,但总刮得干干净净的,两腮与下巴总是青的。
  看上去,他特别像个男人。我不止—次地在心中纳闷过:施乔纳有这么—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白麻子搞名堂?
  苏鹏用手拍了拍门,见没动静,便在门口站着。
  有一阵,我真希望苏鹏—脚将门踹开,也好让我看看白麻子和施乔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心中突然升起—股要解救白麻子和施乔纨的欲望。我从茄子全里走出来,走向苏鹏。
  “我知道施会计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苏鹏问。
  “带羊去镇上了。”
  ‘什么时候去的?“
  “刚去不久,大概要等很久才能回来。”
  苏鹏想了想,便拎着包去小镇了。
  ,等苏鹏走远了,我便唱起歌。我—边唱一边走。我要让渐远的歌声告诉白麻子,我已走远了。但走出去五十米远后,我从田埂上横穿过来,又钻到了那片茄子丛里。
  施乔纨的门“吱呀”响了,走出了白麻子。
  我突然地完成了我预设的那个动作——纪念碑一样地耸立。
  “林冰,你……你……站在那儿干什么?”白麻子颇有点窘。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问了一句蠢话:“你……你们在干……吗?”
  白麻子回答我的同样是—句蠢话:“我们在床上算账。”他突然发现说错了,急急巴巴地又说,“在办公室里算……算账,算伙食账。”
  施乔纨站到了门口。
  我看到她的脸很红,头发湿漉漉的。
  我随白麻子走到水码头。在他不停地用手捧起河水洗脸时,我既像个大人,又像个领导,对他说道:“王儒安的小屋太破了,该修一修。该换一个人代他清理厕所。”
  白麻子的鼻子在水中“呼噜呼噜”地响着,没有与我对话。
  但是第二天,就有木匠瓦匠去收拾河边那间小草房了。晚上,我去厕所撒尿,发现一个年轻的工友正在打扫厕所。
  第一节
  读高二时,我只花了几斤月的时间,就告别了身材过于矮小的自卑。那几个月,我对身体的变化又欣喜又惊恐。熟睡中,我的身体会突然地一抽搐(醒来时总联想起麦子拔节),有时会有一种附落万丈深渊的感觉,醒来时浑身酥软,大汗淋漓。
  腿与胳膊变长,脚与手越长越愚蠢,并且感觉不及从前灵敏了。写字时,笔总不按我的心思走,字写得如同螃蟹爬的一般。胡琴也拉得有点僵。与人闹着玩时,手脚总是不知轻重,好几次,对方差点恼了,“你他妈手脚怎么那么重!”我身高一下子长到了将近—米七零。
  衣服来不及做,也没有钱做,母亲只好给衣服放边,于是衣服与裤子都有了颜色较之以上部分要深得多的边,仿佛是镶上去似的。即便是放了边,仍然还是嫌短,总像是偷来的衣服。个子长高了,我很高兴,再与高个人站在—起时,心里就少了些压抑,而与矮个人站在—起时,心中还油然升起了优越。仰视与俯视,居然能使人产生不同的心理状态,这很奇妙。(后来,我知道了,艺术也深谙这个奥妙。作者倘若要使其人物或画面等令你产生崇高感,就—定要使你在精神与智力等方面都自愧弗如,外在仰视的位置上)。
  身体的成熟,也使我陷入了朗其妙的烦躁与不安。
  我说过,我厌恶春天。现在,我又是在另一种心境里厌恶它。在很长—段时间里,我在心底里觉得,春天是—个邪恶的季节。春天的太阳很奇怪,—早上,从大雾里“轰隆轰隆”地升起来,烘得满世界都是生长的欲望。—个枯褐色的世界,就在这阳光里—天—天地张扬着生命,临近夏季时,那绿又浓又肥,铺天盖地,弥满了空间。春天的风也很奇怪,能吹开果壳,吹软僵土,甚至能吹裂石头。它又软绵绵的,温乎乎的,吹得人昏昏欲睡。“春风如熏”,真是个恰当的说法。而“如熏”
  时,却正是另样的东西在黑暗中生长发育之时。这节气的变化,让世界万物都有点不安分起来了。
  这年春天,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林子里的鸦群。也不知从何而来,油麻地中学的校园里,那一片一片的林子中,栖落了数不清的乌鸦。还在冬季时,它们就在林子里了。但那时它们并不太闹人。几乎整整—个白天,它们都飞到远处的田野上去觅食,只是到了黄昏,才成群结队地飞回来。那时刻,有一阵鼓噪。但这对枯寂的冬日黄昏来说,倒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而春天一到,它们就变得太不像话了,几乎整天不出外觅食,就在林子里聒噪、闹腾。它们鼓动翅膀,相互追逐,在空中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的刷刷声。一只只皆漆黑如墨,如夜,掠过碧空时,便在空中打出一道道黑闪。雌鸦们有的立在枝头,若无其事地用那黑钻石般的眼睛去看天空,有的则在枝头不停地颤抖着翅膀,仿佛在等待什么安抚。雄鸦们总是厮打不止。它们用翅膀扇打拍击,用黑牛角一样的喙去互啄,空中常常黑羽纷纷。它们有时飞得很低,常从人的脸旁边飞过,使人顿感—股凉风,有时又飞得很高,仿佛要钻到云霄里毁灭掉躯体。让人最受不了的,是它们的叫喊。一只只声嘶力竭,完全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喊叫。有发“哇”声的,有发“啊”声的,有好几只发出的声音,竟像是苍老垂危的人在绝望的荒原中发出的哀鸣。
  它们一天一天地闹着,不吃不喝,闹得自己一天—天地瘦下来。仔细看它们,觉得它们就只剩下了一副可怜的骨架。在天空飞过时,让人竟然觉得那是个已经没有了身体而只剩下—对尺余长大翅的怪物。有的精疲力竭了,从树上歪歪斜斜地跌落在地上。我们就常去追赶这些似乎已经耗尽了生命的黑精灵,它们不得不拍动翅膀,又挣扎着飞到高处。
  一度,它们还极有破坏的欲望。篮球场无人时,它们就落在篮框上,用喙不停地拆篮网,只用几天的工夫,就把篮网全都拆掉了。它们飞到桃树上去,把刚刚结出的毛桃一粒一粒地啄下来,然后如含—颗绿玉一样,飞到红瓦房和黑瓦房的屋脊上。白麻子的—顶草帽被它们叼走了,不一会儿工夫,就被弄得稀烂。
  它们还特别喜欢有颜色的东西。我们常看到它们叼了一片红纸片或—根黄布条在天空飞过。到了后来,它们的行为越来越古怪。那天课间,大家正在教室外活动,初中部一个男生叫了起来:“你们看呀,乌鸦叼了个什么东西!”众人抬头看,只见—只乌鸦从女生宿舍那边飞过来,嘴里叼了—个乳罩。它飞,那乳罩就被风吹得很丰满地开放在空中。另外几只乌鸦就飞过来抢夺,在空中搅出黑色的旋风来。女生们先是觉得好奇,也仰头看着,但很快觉得这不太合适,忙把目光避开了。有—个女生轻声说了声:“是夏莲香的。”夏莲香就红了脸去抓那个女生。那个女生跑进教室去了,于是,所有的女生都争先恐后地跑进教室。
  就听见她们小声地骂:“死乌鸦!”后来,那乳罩让人害羞地在—棵白杨树的枝头上飘动了两三个日子。
  就是在这样—个季节里,我开始品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从前是一落枕就着,一着便如小死,现在却迟迟不能入睡。身体燥热,被子却又沉重如山。那时,没有换季的被子。我只是在大学毕业之后任教的第二年,才有了换季的被子。我们那里很可笑,总是把被套弹成十斤左右。那被子很臃肿,总折不成样子。冬季盖,倒也暖和,可到了春季再盖它,就很受不了。盖不行,不盖也不行,人就被里被外地来回折腾,搞得被子湿漉漉的。我盖了这样的被子,就更是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吱呀吱呀地响,谢百三就用脚擂着床问:“林冰,你到底在干什么?”
  最可恨那乌鸦,在深夜里也安宁不下。你这里刚要有些睡意,那窗外的林子里忽然哇地一声大叫,又将你吵回来,脑子里便乱七八糟地胡想。不久,被窝里就有了罪恶。并且在—段时间里,我沉湎于这种罪恶竟不能自拔。而一到白日,心就隐隐地被羞耻咬噬着,这使我变得沉默寡言,并时常觉得自己猥琐。时间长了,人很瘦弱,一双手像乌鸡爪,眼神也显出了迟钝。一上课,就走神,要不就控制不住地伏在桌上睡着了。被老师用教鞭敲醒之后,桌上便总有—摊口水。这使我感到很难堪。一次上范建业的数学课,我醒来时,教室里竟无一人。后来我才知道,范建业讲完课,对同学们说:“你们看林冰同学,睡得多么可爱!
  我们不要去惊醒他,不要!“然后,他让大家一个个悄悄地走出门去,自己将教室的门轻轻带上,朝门外的同学一笑,走了。我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但并不恨范建业,而恨我自己,还恨那些王八蛋的乌鸦。
  我去镇上找秦启昌,说:“乌鸦已闹得我们上不成课了。”
  让他用他的猎枪来将它们杀害一批。秦启昌很有点杀气,说:“好!”就拿了猎枪跟我走进了校园。他端起猎枪,朝着枝头的四五只乌鸦砰的一枪,其中有一只被打落了下来。那乌鸦跌在地上,随即流了一摊血。可是飞走的那几只,在空中哇哇乱叫,叫来一大片乌鸦,在秦启昌的秃头上空绕着飞,还不时地朝他的枪然而那鸦群却没有惧怕,在空中乱舞,叫成—片,还把白色的粪便喷射下来。秦启昌的秃顶上落了粪便,嘴里说着“倒霉倒霉!”赶紧拖着猎枪躲到了黑瓦房的廊下。夏莲香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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