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外传:影子瀑布-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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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德琳,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了。有很多事我之前想要告诉妳,但却一直没有说,毫无疑问,取代我的时间老父将会拥有我的记忆,但我还是想要在我依然是我的时候和妳说这些话。我一直很在乎妳,梅德琳,我始终把妳当作亲生女儿,我希望……我们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他靠回椅背,闭上双眼。梅德哽咽几声,努力不让眼泪流下。她又等了一会儿,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她爬上平台,来到王座前,靠在他身上。他的脸庞有如木乃伊般布满皱纹,双手干枯好似皮包骨。她叫了他一声,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呼吸十分缓慢,入气甚少。梅德在王座旁坐下,静静等待。
「我从来不想当你的女儿。」她轻声说道。「我想当的不是女儿。」
※※※※
史恩·莫利森回到山丘地底世界,嘴里哼着轻快的歌谣,心里所有的大石通通放下。影子瀑布在圣战军的侵略行动中存活了下来,妖精们再度拥抱他们的荣光。最重要的是,他体内的音乐再度恢复昔日的风采,就和他来到影子瀑布前一模一样。他和朋友们高声欢唱,狂野不羁,畅快无比,仿佛他的传奇又再度复活。他大摇大摆走在泥土地道之中,笑容满面地唱着一首老歌。人生在世实在太美好了。
通道之中了无人烟,走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除了自己的歌声之外,完全听不见其他声响。他停止歌唱,用心倾听。通道中没有任何动静。他突然察觉自己走在一道惨白的光圈之中,有如漆黑舞台上打下的聚光灯。他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就连本应为他提供照明的鬼火也都不见踪影。他继续前进,光圈随之移动。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时他应该遇见了生物才对,就算只是一头路过的地精,或是蜷曲在墙面上的蠕虫,但是没有,他什么都没遇上。他开始加快脚步。
他来到看顾者面前,看着这颗将整条通道完全挡住的大头。惨白的石头表面充满了裂痕,仿佛无数岁月对他造成的影响突然之间显现出来了一样。看顾者嘴巴大开,双眼无神地直视莫利森头顶。莫利森打从内心深处明白,眼前所见的只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头罢了。看顾者已经离开了。他走过开口的下巴,猛然开始奔跑。他并不是奔向通道中的任何地点,而是朝着心中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前进。他越跑越快,似乎想要赶过心中的怀疑与惧怕,最后终于冲出通道,进入妖精法庭所在的巨大洞窟。
大庭院静静地躺在他的面前,没有丝毫动静,了无任何声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闻到强烈的腐败气味。他缓缓朝布满铁锈的黑铁栅门走去,突然打了个寒颤。原先潮湿闷热的空气如今变得十分寒冷,像坟场一般死气沉沉。本来绿意盎然的丛林如今腐烂枯萎,似乎已经死亡好几个星期了一样。妖精英雄与神话怪物的雕像东一座西一座地坍倒在地,显然是被攀附其上的枯萎藤蔓扯下来的。到处都有小动物的尸体,所有活在丛林之中的小动物全部死光。莫利森仔细检查了几具尸体,不过看不出死因。
他继续前进,没多久发现两名妖精相对而立,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刺满逝去的玫瑰。他们双眼紧闭,胸口没有起伏。莫利森缓缓探手触摸其中一名妖精,结果两名妖精同时摔倒在地,身上的玫瑰像是裹尸布。他蹲在他们身旁察看,但是依然看不出死因。他们皮肤冰冷,触感松垮。莫利森站起身来,重重换气,用力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再度开始奔跑,使尽全力挤出腐败的丛林。他大声求助,希望有人前来帮忙,响应他的叫唤,但是始终没人理他,没人出现。整座大庭院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穿越庭院,来到位于另外一侧的高大栅门之前。栅门大开,仿佛再也没有关门的理由。
他穿越大门,进入凯尔度,妖精最后的城堡。他迅速通过宽大的石廊,每跑几步就叫一声,但是依然没有回应。他经过许多镶在石墙中的妖精。他们通通死了。最后他来到漠视法庭,妖精的集会地,停在两扇巨大的门扉之前。两扇门微微开启,似乎在诱惑他推开大门、看看门后藏着什么东西。部分的他不想开门,宁愿转身跑回庭院,也不要面对怀疑已久的事实。但是他不能那么做。他一定要知道真相。他在门上推了一推,两扇大门缓缓敞开。
于是史恩·莫利森踏入漠视法庭,凯尔度妖精最后的安息地,发现妖精们都在里面等待他。他们身穿华丽的长袍,有如许多来自天堂的死鸟般躺在地板上。数以百计的妖精,难以计数的妖精,姿态优雅地躺在一起,仿佛只是随地躺下,进入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莫利森缓缓穿越妖精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迎向前去,绝望地寻找任何生命的迹象。但是没有。妖精法庭中了无生气。
最后,他来到法庭底端高台上的两具王座之前。欧伯隆王跟泰坦妮雅后坐于其中,气度恢弘无比,美艳不可方物,可惜看起来应该也都死了。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在他们身边的是普克,唯一不完美的妖精,吊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绞刑台上,随着无形的微风左右摇摆。粗粗的绞绳深深陷入喉咙,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冷静详和。莫利森爬上高台,微微迟疑地触摸欧伯隆与泰坦妮雅交握的双手。他们的皮肤冷得令人心寒。他偏过头去,看向普克,只见普克张开双眼,对他眨了一眨。
莫利森惊声尖叫,摔倒在地,心跳急促,冷汗直流。普克吊在绞刑台上轻声窃笑。莫利森自地上爬起来。
「你这混蛋,」他终于说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们全都死了。」
「喔,我们是死了。」普克毫不在意地说道。「或者说他们死了,我也快了。我之所以撑着不死,只是为了要向你道别,小人类,小诗人。妖精的时代终于走到尽头,只剩下我来告诉你原因。我一直很喜欢你,很喜欢你用人类的奇迹和歌曲为这座法庭带来的清新气息。你不知道永生不死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所以我多撑了一会儿,想要跟你道别,感谢你为我们带来的一切,感谢你最美好的礼物。」
「我不懂。」莫利森呆呆地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决定死亡。」普克说。「我们忘记全盛时期的我们有多么强大。当年我们辉煌荣耀,聪颖睿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们跟所有种族战斗,大部分都已经不复存在的种族,从来不曾尝过战败的滋味。最后我们无可避免地面临唯一能够跟我们匹敌的对手只有我们自己的境界。但是当时我们已经发展出无比强大的武器,如果用来内战的话必定会导致自我毁灭。于是我们抛开了战斗的乐趣,将武器锁在无法轻易取得的地方,把好战的天性压抑在心底深处。」
「你也看到这样做对我们造成的影响了。我们背弃荣耀,堕落到完全忘记从前的地步。接着你出现了,小诗人,帮助我们唤回记忆。但是一旦想起曾经的一切,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去过之前那种日子。」
「你带给我们的最后一场战争非常痛快。许多人类以及各式各样的生物倒在我们的钢铁与科技之下,不是成为我们的傀儡,就是彻底死去。我们感受到毁灭的快感、战斗的刺激,唯一欠缺的就是恣意破坏以及任意掠夺。为了表达对你的谢意,我们决定不干那些事。我们再度感受到古老的颤抖、古老的欢愉,凭借肉体的力量取得荣耀。但是再度尝到身而为狼的喜悦之后,我们不能,也不愿意再度回去当羊。于是我们决定带着尊严死去,在我们踏上历史的顶峰时离开人间。我们知道我们再也不会碰到比今天更好的机会了。所以我们回到家园,与世界道别,然后躺在地上,拥抱死亡。」
莫利森想要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但是偏偏说不出任何言语。泪水在他眼中燃烧。
「最后一件事,」普克轻声说道。「最后一个警告,藉以表达我们的感激。狂野之子即将降临人间,朋友将会互相残杀,兄弟将会阋墙。我们很久之前就预见了对方到来,但是始终没有警告你们,因为这样才仁慈。我们没有能力阻止对方,也没有能力解救你们远离黑暗。或许,说到底,这也是我们决定死亡的原因之一。因为我们将会怀念你们人类。再见了,史恩。愿意的话,请为我们唱出最后的歌曲。」
他闭上双眼,吐出最后一口气息。武器大师普克,唯一不完美的妖精,软垂在绳子之下彻底死去。莫利森伸手碰触普克的肩膀。没有反应。他稍微使劲,尸体缓缓转圈,绳子嘎吱作响。接着史恩·莫利森,唯一曾在最后的妖精法庭歌唱的人类吟游诗人,转过身去,缓缓离开这座死亡大厅,昂首阔步,没有哭泣。还不到哭泣的时候,他必须等一等再哭。他拉开嗓门,为再也听不见歌声的妖精唱出最后的歌。他高歌,他心碎,歌声在空洞的法庭中回荡,回荡在凯尔度寂静的长廊里。
※※※※
丽雅·富拉希尔和李奥纳多·艾许来到河边小屋找寻苏珊·都伯伊丝。此刻天刚亮,金黄色的阳光温暖整个世界。某处传来鸟儿的歌声,鲜明而又急促。河面上,一只天鹅神色庄重地游过一座半身浸在翠绿湖水之中的人鱼雕像。丽雅若有所思地看着雕像。她很肯定上次来找苏珊的时候还没有这座雕像。不过话说回来,影子瀑布就是这个样子。她看了艾许一眼,确定他看来够体面,然后敲了敲小屋前门。她才刚敲完,屋门立刻打开,仿佛苏珊正在等待访客一样。谁能说她不是呢?丽雅将心中的惊讶隐藏在愉快的微笑后。住在湖畔的女士知道许多事情,毕竟,他们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找她的。
苏珊后退一步好让访客进门,接着疑惑地看向艾许。他对她展现迷人的微笑,她则是轻哼一声,转身走开。丽雅看着艾许,他耸了耸肩。接着他们才发现苏珊屋里已经坐了两名访客。对方站起身来,朝艾许跟丽雅点头微笑。丽雅露出社交式的礼貌微笑,趁机观察屋内的情况。这地方看起来还是好像被炸弹炸过一样。她感到一阵手痒,很想找个抹布、畚箕、刷子或是铲子之类的东西来拿。大家都知道苏珊喜欢将自己的生活形态形容为「舒适中带着杂乱」,这样讲就像是把十字圣战军形容为过度热心的观光客一样含蓄。
「我是詹姆士·哈特。」此言一出,立刻将丽雅拉回现实之中。她面前的男人长相普通,身上的穿着和脑袋后的辫子对他的年龄而言有点过于年轻,体重也似乎稍微超重。不过这些印象丝毫没有减损她脸上的微笑与友善的态度。这男人是个选民。丽雅自动自发地握住对方主动伸过来的手。
「你就是詹姆士·哈特。」她听见自己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比较高一点。」
哈特礼貌地微笑。「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身旁的女人自称是波丽·考辛斯。丽雅愣了一愣,接着强行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吃惊的表情。影子瀑布的居民都曾听说过这个被自己的记忆困在家里的女人。一定是发生了某件大事才改变了她的精神状态,但是丽雅却一点也没听说。显然她已经和镇上的状况脱节许久了。她与波丽握手,露出标准的政客微笑。有问题可以晚点再问。她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她转身面对苏珊。
「恐怕我这次是为妳的专长而来了,亲爱的。我们需要算算塔罗牌。」
「让我猜。」苏珊道。「妳要我用牌找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顺便看看有没办法提供任何线索,对吧?不用那么惊讶。我知道你们要来,也知道为何而来。塔罗牌已经告诉我了,今天我的牌充满许多可能。我朋友的想法和你们一样,不过我认为最好等你们来了之后再开始。我不喜欢为同一件事情算两次牌。请各位在桌旁找个位子坐下。」
屋内正中央放有一张小圆桌。桌面黯淡,充满刮痕,大概已经很多年不曾擦亮过了。桌上放着一迭塔罗牌,有如一颗未爆的炸弹一般。它们看起来就和一般塔罗牌没什么两样,但是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丽雅浑身打颤。这副牌与众不同,具有非常强大的潜力……她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在桌旁坐好,静静地等她。她拉开最后一张空椅,在艾许身旁坐下。她很想握住艾许的手寻求慰藉,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懦弱。
苏珊洗牌,其他人坐在一旁观看。她洗了好一阵子,丽雅的注意力开始飘向别处。她看着凌乱不堪的房间,思绪飘回到上次造访苏珊时的景象。她和李察·艾利克森在这里发现第一名受害者,躺在苏珊的地板上、自己的血泊里。这里就是一连串事件的开始,或许她该在这里寻找故事的结尾。苏珊洗好牌,开始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