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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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都与他没有交集,白茶早亡,没有给沈泽川留下只言片语。沈卫厌恶沈泽川,府中是建兴王妃执掌,在七岁以前,沈泽川与沈卫仅仅见过七次面,都是在过年的家宴上,他和沈卫甚至没有讲过一句父子该讲的话。
但是沈卫对他的厌恶非常明显。
他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生来就相互憎恶的死敌。沈泽川在建兴王府里的生活就是内院的一角房檐,他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院子,他每日的闲暇就是坐在廊下数那一角蓝天上飘过的白云。他七岁时已经认识了很多字,那都是他每月钻出院子的狗洞,趴在沈舟济这些兄长的学堂窗下偷到的。
当时府中几位已经及冠的兄长争得很激烈,各房小娘也在斗法,整个内院乌烟瘴气,就连沈卫自己都不肯回来住。他在府外养了个外室,一年数月都住在那里,对府中的纷争熟视无睹。后来嫡系的沈舟济胜出,把及冠的庶兄弟打发出去,让他们在各州做有脸面的闲职。建兴王妃忧心底下还没有长成的庶子来日再招惹祸患,便要把他们送出府,明面上是搁到茶州祖宅里请先生教导,实际上是要杜绝庶子再争权的可能。
沈泽川是唯一一个由沈卫亲自提笔划去端州旧宅的儿子,沈卫甚至不肯让他上学堂,也不肯给他请先生。他在府内由个聋哑眼花的婆子照顾,出了府就由他娘留在旧宅的侍女照顾。那女子贪图钱财,每月要从建兴王府里拨来的银子里刮油水,削减了沈泽川的饭食,从一日三餐逐渐变成了一日两餐,最后变成了一日一餐,还都是残羹冷炙。
沈泽川想到这里,就觉得腹中饥饿。他松开握着仰山雪的手,说:“丁桃,扶着成峰先生先去更换衣物。今日我与策安做东,请两位用饭,我们席上详谈。”
周桂口拙舌笨,孔岭怕他再说起别的,惹得沈泽川不快,连忙握了周桂的手臂,让周桂扶着自己入城去。
* * *
周桂在孔岭换完衣裳后,还在原地打转,急道:“你说我,怎么就提起了这件事呢?”
“你也是,”孔岭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一讲,不就像是怀疑他与贼子有牵扯吗?幸亏他俩人不是生性多疑的人,否则这还真是个坎儿。”
“我是一时情急,待会儿在席上,得给同知好生赔罪。”周桂叹道,“人家来解我茨州之围,我不能这样糟践人家。”
“在席上就不要刻意去提了,”孔岭坐着身,想了少顷,说,“沈泽川若是心胸狭隘的人,就不会来了。你如果把此事看得太重,非要去跟人道歉,反倒像是你我更加在意这件事情。再者,他未必就真的在意这件事情,相比他母亲,沈卫才是真让人生恨。”
他们不便让沈泽川和萧驰野久等,稍作休息,便起身去赴宴了。
说是宴席,实际上只是简单的午膳。大伙昨夜都在疾行,今日又与土匪在城下短兵相接,沈泽川顾念孔岭的年纪,没有多留他们在此应酬。用过饭,便让孔岭早早去歇下了。
萧驰野要安排禁军巡防,还要差人去旧营地与澹台虎通气,等他忙完,天已经将近黄昏了。他找了一圈,发现沈泽川在城墙上。
“过了今夜,还有得忙。”萧驰野登上城墙,说,“我以为你还在院里小憩。”
“睡了半个时辰,”沈泽川回首,望着萧驰野,“心里还有事,再睡也睡不着。”
萧驰野偏头,拍了拍肩头的猛,让它自己去玩。他身上还带着灰尘,也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就站在沈泽川身旁,说:“在这里,能看见什么?”
沈泽川看那山林起伏,即将弥漫起来的夜色都龟缩在林荫里。橘红的落阳斜映在天穹,猛翱翔在其中,像是一汪合欢花海里的石子,正在横冲直撞,激荡云浪。
“能看见来日。”沈泽川平静地说,“来日,茨州就是衔接离北商道的纽扣,我们往西南方开辟直通河州的马道,尽头终止在河州的泊口,这样下马上船,所有商货半月就能到达永宜港。奚家的船队可以内接风物,外通珍奇,被腾空的银仓迟早有一日会再次填满。我不心疼那些钱的去向,我们还会有更多。茨州还在敦、端两州的背后,它们做了中博的‘门’,日后想要粮货通达,就只能与茨州和睦相处。”
“敦、端两州收复回来以后,势必要加强防御。守备军的重建迫在眉睫,你得精挑细选,让信得过、担得起的人前去坐镇。但是有能者未必肯甘于人下,到时候……”萧驰野转过身,指向离北的方向,“到时候我就在东北粮马道的东南方新建一个铁骑营,他们敢乱搞,你就吹声口哨,我便带着人直驱过去。”
沈泽川笑起来,轻声说:“茨州对于你我而言太重要了,这座城不能让给任何人。周桂是个好官,但他不适合做一州州府,在这群狼环伺间,仅凭一腔热忱救不了人。”
“我们缺人。”萧驰野在离开雷常鸣的旧营地起,就在考虑这件事情。
如果以茨州为两个人的起始点,那么随着这个版图的扩增,他们会越来越吃力。这种吃力是指没有能够理事的左膀右臂。若是乔天涯或是晨阳还在身边,那么今日茨州的险情未必会出现,但现在还不明显的立场也会逐渐露出矛盾。
“周桂适合做六州督粮官,他的爱民之心就是根本,这样的人出巡都察时绝不会放任官商勾结。可是他又太讲仁义,不会也不敢下手严惩,所以他镇不住地方恶徒。孔岭来到他身边,正是对他的性格有所估量,来帮助周桂斩断杂枝,利落行事。”沈泽川不疾不徐,“他们俩人如果能够继续齐心协力,那么来日就还有作为。”
“那这个雷惊蛰,”萧驰野说,“你看着如何?”
“此人必败无疑。”沈泽川沿着墙垛,往前走了几步,说,“离开营地时,我也觉得他是个角色。但是今日见他举止,反而不那么想了。”
“你我果然心有灵犀,”萧驰野看天色渐黑,便挨着沈泽川,与他一起往前走,说,“雷常鸣是他亲舅舅,他为搏茨州先机,便把雷常鸣抛在营地里当作弃子,这样做,未必能服众。他逃跑时,为避箭矢,又把身边的亲信当作盾牌。经过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此人精明有余,仁义稀缺。他想要归顺阒都谋个差事,就得先把手下的土匪变成正规军,可是他似乎还没明白,做土匪与做将军截然不同。威信不是仅靠凶残就能积累起来的东西,他在阵前屡次更改调令,所谓将无还令,赏罚必信,如天如地,乃可御人1,他根本不是做将军的料子。”
“所以比起此人,我更担心戚竹音。”沈泽川在阶前犹豫,说,“启东与花氏的联姻不可扭转,如今离北已反,启东就是阒都的最后依仗。戚竹音不日之内一定会升官加爵,太后本就极为欣赏她,待她爵位确定,就是该出兵北上的时候。不论如何,我都要在戚竹音来之前,把茨州先变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大帅不好打。大哥是重骑,陆广白是游击,戚竹音是骑、步结合,她又久居苍郡,轻易不会动兵,但是她偏好猛攻。她当年深入大漠救戚时雨,就像是疾风骤雨,给对方当头棒喝,习惯把对手一刀砍翻在地,让人先生出畏惧之心,再与她对阵,就会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萧驰野琢磨了片刻,“我想跟她打一场。”
沈泽川瞧着他。
萧驰野拍了拍肩膀,说:“倒也不是现在就要跟她碰在一起,这么看着我,怪凶啊。”
沈泽川下了一阶,又想起来似的,回首说:“我的扇子呢?”
萧驰野捏了把他的下巴,一步连跨三阶,在他身前蹲下去,说:“上来我就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1:《三略·上略》
晚了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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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逐星()
落日消逝,细碎的星子散缀在枝杈间。禁军的巡防队巡逻在大街小巷; 萧驰野背着沈泽川走在阴影下的街沿。夏夜有些热; 萧驰野敞着外褂,走得并不快。
沈泽川抬高头; 把下巴压在萧驰野的发顶。萧驰野太高了,使得沈泽川上半身都暴露在了月光里; 他只要转个头; 都能看见别人家墙内的模样。
“明早我去旧营地; 从东截住他逃跑的路线。他不敢往北走; 南边又有伏兵,最迟三日; 我就回来了。”萧驰野托着沈泽川,说,“我们已经好久没有阒都的消息了; 得尽快派人打探; 这样才能知道戚竹音的动向。”
“花、戚的婚事一拖再拖; 太后为求外援; 不会再让戚时雨等下去。”沈泽川估摸着日子,说; “婚期最迟不会拖过八月。”
“花香漪尽管嫁; ”萧驰野说,“只要她没有子嗣,启东就还是戚竹音说了算。她是去做继室的,年纪比戚竹音还要小; 如果生下了儿子,那就是戚时雨的嫡子。等到戚时雨一命呜呼,他们母子就是阻碍戚竹音掌握兵权的隐患。”
“大帅在军中的威信不可小觑,真的会忌惮一个小了这么多岁的嫡出弟弟吗?”沈泽川想着,说,“她若是为求后院安宁,与花香漪和睦相处,反倒会省下许多麻烦。”
“戚竹音受封不易,从她接手启东五郡的波折里就能看出,除了阒都对她是个女人深感不安,就连启东内部的军政官员也蠢蠢欲动。”萧驰野说到这里,顿了少顷,接着说,“况且我让人誊抄的亲疏谱早在阒都时就交给了戚竹音,仅仅是为了这件事,她也不会让花香漪生下孩子。”
只要花香漪在启东根基不稳,太后就永远没有办法把启东守备军变成自己的左膀右臂。然而这都是建立在阒都还没有真正的皇帝的前提上,如果冬日来临以前,阒都推出了新皇帝,那么戚竹音就会和离北成为对峙之势。
“我担心陆广白,”萧驰野收敛了轻松之色,说,“秋日以后,边沙骑兵都要越境掠夺粮食,这是他们的马匹膘肥的时候,为了更好的渡过冬天,会选择铤而走险。边郡的军粮都依赖大周的拨发,边沙十二部也知道他们穷,粮仓就建立在边郡里,距离营地很近,所以每次都会对陆广白穷追猛打。今年启东的军粮削减一半,他最不好过,也最不好守,又遇上我离开阒都,简直是雪上加霜。”
可是这是沈泽川也没有办法相助的事情,如果边郡的位置没有那么靠东,两侧也没有天妃阙和锁天关的驻守,那么他们兴许可以与还在厥西永宜港的葛青青传书,让奚丹想办法从厥西购买一批粮食,通过河州送进启东,给陆广白应急。但是边郡偏偏就在苍郡东边,左右皆是阻碍,除了从苍郡眼皮子底下过,没有别的通道。启东也不是厥西,戚竹音在那里构建了密不透风的层层防御,想要悄无声息地通过根本不可能。
边郡就好比是站在悬崖边沿上的守夜人,这是个类似绝境的地方。
萧驰野觉得气氛凝重,便背着沈泽川转了一圈,说:“眼下还是追击雷惊蛰最要紧,待我们守住中博,想帮边郡就更加容易了,只要跨过天妃阙就能直达。一身的臭汗,还闻?”
沈泽川用手指揩掉了萧驰野颈侧的汗珠,贴着他的面颊,说:“你跑起来。”
萧驰野颠了他一下,说:“太累了,跑不动。”
沈泽川捏了萧驰野的面颊,说:“二公子不行就换我来。”
萧驰野作势要把他放下去,说:“你下来,二公子今夜就看你怎么把我背回去。”
沈泽川环紧人,一边把双脚抬高,一边正经地说:“何必争这个气?你行的。”
萧驰野把人又托高。
沈泽川挂在他背上,指尖沿着他的衣襟往下拉,在他耳边说:“二郎什么不行?什么都行。”
萧驰野侧头,意外地很淡定,说:“去哪儿啊?”
沈泽川说:“去——”
沈泽川的话还没有说完,萧驰野就迈开长腿跑了起来。他背着沈泽川跑过树荫,踩着夏夜的月辉,钻入了歇灭灯火的街巷。巡防队来来回回,却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身影。萧驰野轻松地跃过小阶,那树影斑驳地落在他的发间,他们“叮当”地碰碎了一地的星光,像是天地间自由又莽撞的风。
小院的守门小厮还打着哈欠,听见敲门声,便心想侯爷与同知回来了。他披着衣,带着灯笼,笑容满面地打开门,门外却空荡荡的。
“闹鬼啦。”小厮小声地说着,探头出去,左右都没有看见人,就飞快地缩回去,裹着外衣一路小跑着回房。
廊下漆黑,没有点灯笼。沈泽川脚步凌乱,险些绊住萧驰野。萧驰野把沈泽川抵在门板上,在亲吻间拉掉了沈泽川束发的带子。沈泽川被吻得喘息,双手探到背后,摸寻着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