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第1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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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和我看着离北王崛起,铁骑在东北成为了骁勇之师,可是他们并不为李氏所用,他们姓萧。不论萧方旭和萧既明有多忠心,离北铁骑都不再接受来自阒都的将领,他们把自己称为狼群,还把自己称为铁壁。没错,他们确实是铁壁,但他们在挡住边沙骑兵的同时也挡住了阒都。如果不是太后乱政,光诚帝早在永宜年后期就会让离北铁骑瓦解,他们还叫落霞骑兵的时候才是真正隶属于李氏的军队。萧方旭不明白吗?但他仍然不肯交出兵权,他相信自己,他或许没有错,可他控制不了逐渐固化的铁骑。”
“有很多人诟病阒都多疑,但谁能确保这样庞大且强悍的军队永远有位清醒的统帅?就连萧方旭自己都深知不行。坐在这里需要的不是口头承诺和私情信赖,而是实打实的权衡牵制。萧方旭早就明白自己要对阒都交出一个儿子,老师为了顾及离北的情谊和颜面,寻找着合适的机会,然而在老师还没有行动前,花思谦就为填补空亏把中博六州让给了阿木尔,导致萧驰野入都的原因成为了阒都和离北的心病。”
“你明白了么?这水里有来自大漠的蝎子,阿木尔靠着他们拨动着局势,让大周腐烂生臭,世家却对此装聋作哑。我和老师历经千辛万苦扶持李建恒登基,期望李建恒能够清理朝堂,但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姚元琢的声望已然累积到了可怖的地方,却永远不能为阒都所用,我不杀他,他就势必会为他人所用。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留下姚元琢,你现在就可以看到天下名士潮涌向中博,他正在为沈泽川出谋划策。”
薛修卓停顿许久,没表情地说:“我既不是忠贤也不是奸佞。”
他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启蒙时受着昌宗先生的教导,以为自己能够做个君子。他在过去数年里推崇齐惠连,甚至跟齐惠连有过交流,他以为齐惠连能够明白他的抱负,但是齐惠连拒绝了。他尊敬海良宜,甘愿为海良宜驱使,直到今天,他仍旧要把海良宜称为老师,但是海良宜坚信着李建恒能够在自己的教引下成为皇帝——薛修卓等不了了,他要位能够开辟混沌的君主,如果没有,他只能力博。
他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辩解,他情愿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成倍的代价。他只有一条命,他把这条命赌在了大周的黄昏,不论黑夜过后究竟是不是他期望的黎明,他都愿意拼命。
这是大周和他最后的机会。
潘蔺抬起双手,在桌前罩住了自己的脸,过了许久,说:“我任职户部侍郎的时候就知道魏怀古在做假账,也知道丹城田税有问题。”他露出眼睛,带着细微的皱纹,“但我叫潘蔺,我只能……”
潘蔺没有说下去,他用力地搓了几把脸。
牢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潘蔺和薛修卓静坐着,听着那嘈杂逼近,在门被打开的最后一瞬间。
“空的。”
潘蔺疲倦地说。
“八城都是空的。”
薛修卓霍然站起身,在背后的胥吏开口前一扫疲态,扣紧自己的领口,对潘蔺略微颔首,道:“谢了。”
牢房外边人影憧憧,潘蔺在薛修卓将要离开时忽然说:“你克尽私欲,已经不被常人所容。正如你自己说的,在这里要的是权衡牵制……你又有什么能让储君牵制的?”
薛修卓侧目,没有回答。
潘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薛修卓离开。牢门在“吱呀”声里关上了,只剩他孤身坐在这里,侧旁的小窗露出薄薄的晨光,却没有照到潘蔺身上。
潘蔺尽力了。
* * *
潘祥杰翻箱倒柜地找着账本,那些积累在箱底的陈旧册子都是诛他的利器!他醒来时听到了风声,要赶在薛修卓到来前把东西全部烧掉。
永宜年,咸德年,天琛年!
潘祥杰把这些账捆得整齐,他跪在箱子前,徒手拆着绳子,再把账本全部扔进铜盆里。
太多了,光凭他一个人根本烧不过来。
潘祥杰急得嘴里直泛酸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豁口是他的亲儿子。他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不能就此罢休!
“永宜年……”潘祥杰顺着手指读着账目,“花家……韩氏……”
大家都在这里,潘祥杰欣喜若狂,只要大家都在这里,那他潘氏就亡不了。院内忽然闯进了军靴的奔跑声,潘祥杰攥紧账本,扶着箱子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到门边。
来的却是韩丞。
潘祥杰强装镇定,掩着宽袖,对韩丞说:“事情尚未到那一步,太后已经忍不了吗?弃卒保车的办法绝非上策!薛修卓跟世家势不两立,今日就是砍掉我们潘氏,大家也都跑不掉。”
潘祥杰装了一辈子老糊涂,跟在花思谦和魏怀古后边做缩头乌龟,在朝堂上动不动就下跪求饶,如今却能把话说得清晰流利。
韩丞扶着刀柄,说:“你此刻伏诛,给大家留下喘息的余地,谁敢不念你的恩情?我保你嫡系不死,来日还有机会重振旗鼓。”
潘祥杰看那刀光步步逼近,不禁提高声音:“你今日杀我,不过是逼着薛修卓加紧脚步!丹城没了,遄城还能苟且几日?”
“废话少说!”韩丞额间也出了些汗,他挥手下命,“太后早知你会为自己留下退路,这账烂成一团,你倒是记得清楚,烧掉这院子!”
潘祥杰扶着门,看家眷啼哭,在乱糟糟的情势下大喊道:“这些账,我早就让承之誊抄过,你烧吧!你此刻杀了我,这些账仍旧会落到薛修卓手中!”
“潘蔺叛国已成实迹,”韩丞拔出刀,“他不是偷偷摸摸地放走了姚温玉吗?姚温玉如今是沈泽川的谋士!你们潘氏勾结叛党证据确凿,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他就是沈泽川留在阒都的细作!”
潘祥杰在推搡间跌到地上,他高喊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为尔等甘做走狗,今日就落得此等结局!韩丞,今日我死了,你又能活多久!”
韩丞带着八大营腰牌,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在火势骤涨间走向潘祥杰,举刀就要砍。岂料后边的戚尾更快,没有去绕长廊,而是直接蹿过屋脊,从上猛扑而下,带着韩丞翻滚出去。
潘祥杰趁此机会猛然举起账本,朝着院门口疾呼道:“大帅救我!”
韩丞挣扎间扔出八大营的腰牌,也喊道:“天子脚下,都军为大!戚竹音兵马止步城郊,岂敢阻挠我八大营行事?”
“我请大帅捉拿罪臣,既有刑部票子,又有兵部调令,怎么不行?”薛修卓甩开袍摆,厉声说,“扑火拿人,连同韩丞一并拿下!”
韩丞说:“我奉太后懿旨,你敢?!”
庭院内的八大营当即拔刀,猛地迫近薛修卓一步。
戚竹音靠刀鞘拨开刀刃,在后说:“八大营既然是都军,就是天子之军。储君要我前来佐办案务,你却偏偏要听太后的?”
韩丞原本以为潘祥杰是在诈自己,谁知戚竹音真的来了!他敢在薛修卓来前杀人,仗的就是自己握着八大营,能够威胁内阁,可如今戚竹音的兵马就停在城外,真的打起来必定吃亏。
韩丞气焰一矮,咬牙说:“自然……听凭储君安排。”
八大营刀尽归鞘,看着戚竹音的亲兵入内,押走了潘祥杰和韩丞。那火烧了没多久,轻易被扑灭,薛修卓挥开烟尘,拾起几本没有烧完的账本。
* * *
太后惊闻变故,听到薛修卓拿走了账本,不禁跌坐在榻上。她眉间紧皱,恨道:“潘祥杰这混账!”
潘祥杰竟为了苟住性命,拖所有人下水!
“储君呢?”太后恢复从容,“好嘛,薛修卓有本事,要跟哀家鱼死网破,那就让他瞧瞧他手上的‘真命天子’够不够硬。”
太后说着把佛珠撸了下来,掷进了焚烧的铜盆里,溅起无数烟灰。
* * *
韩丞被拿住后就闭眼睡觉,他面对着墙壁谁都不理,拿准薛修卓还不敢动自己。潘祥杰又恢复老模样,攥着袖子坐在桌对面呜呜咽咽。
“交代……交代的……”潘祥杰擦拭着眼泪,“但先叫我吃口饭,延清,我饿得很。”
这老滑头是想拖延时间,拿着账本要挟太后,等着太后捞人。
梁漼山虽然是管税赋的,但也见过这些刑审,知道这些老家伙个个都不好审。他熬了一宿,这会儿嘬了两口酽茶,得到薛修卓的默示,便说:“煮面下菜也要时间,老大人慢慢讲。”
潘祥杰看见梁漼山,像是不生气,只说:“崇深跟承之那般熟悉,是知道我的,”他摸着腹部,愁眉苦脸地说,“在家中就挨不得饿,这会子脑袋里乱得很。”
“我哪能让老大人费神,”梁漼山搁了茶,“你回答我就是了。我昨日算丹城余粮,发现仓廪充实,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赶在户部复查前从别处买了粮食来冒充余粮?”
“我哪管粮食,”潘祥杰无辜地摊开手,像是急了,“我管工部呀!这些粮食详情,你问问丹城的督粮道,或是潘逸。”
“我早就问过了,”梁漼山把册子翻开,给潘祥杰看,“他们都交代了,你们把粮食卖给了颜何如。丹城卖了,其他七城也卖了吧?”
“我连丹城的账都不清楚,哪知道其余七城的?”潘祥杰知道这东西十有**是梁漼山拿出来诓自己的,他说,“他们既然都交代了,延清,你公办嘛!呈报内阁,给元辅也瞧瞧。”
薛修卓说:“早朝要议事,赶在卯时前就呈报了。”
潘祥杰听他说呈报了,一时间分不出真假。
梁漼山从袖子里摸出刑部票子,说:“不然哪能把老大人请到咱们这来?自然是按照律法章程走的,刑部都给批了。”
潘祥杰盯了票子半晌。
薛修卓凑近些,看着潘祥杰,说:“大人执掌工部事宜,咸德年官沟案发生时,我看开灵河的堤坝修得很好,说明大人也是办实事的,肯为百姓分忧。这次我也不是冲着大人来的,承之他很好,没到要杀要砍的地步,潘氏不过是账面上有点问题,咱们理清楚,后边都是有余地的。”
这话是在告诉潘祥杰,他要是再犹豫不决,这点余地就没有了。
潘祥杰抽泣几声,耷拉着胡子,对薛修卓说:“我是真的不清楚哪。”
薛修卓说:“那看来丹城就是潘氏的‘私城’,你们欺瞒朝廷,勾结户部潘蔺在丹城侵吞民田、假报田税,又倒卖官粮,跟河州巨贾颜何如蛇鼠一窝,害死了无数百姓,这都是你们潘氏一力独担下来的事情。”
潘祥杰听得心惊肉跳,他看薛修卓来真的,赶忙说:“延清……”
“账本,供词,全部原文誊抄呈报内阁,”薛修卓没理会潘祥杰,“如此贪污枉法之徒,抄家补税、满门抄斩都是该的!”
“账本还没理清!”潘祥杰跟着站起来,他抖着双手说,“延清,延清!咱们能详谈,我还没交代呢!”
薛修卓转回身。
潘祥杰只能说:“这账里——”
薛修卓背后的牢门突然打开,笔帖跟着站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薛修卓回头,看见是宫内的太监,不禁冒出冷汗。
这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不敢直视朝臣,跪在地上匆忙地膝行几步,仓皇道:“大、大人!储君临上朝前骤然昏倒,元辅急调太医,这会儿还……”
只差一步。
薛修卓手脚冰凉,他手里的账本被攥出冷汗。潘祥杰当即住口,又坐了回去。
打蛇打七寸,太后还真是难缠!
薛修卓摔掉手中的账本,齿间挤出声音:“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一 富品中文
225、对手()
风泉跪在榻边,把李剑霆要入口的药都亲尝了。
李剑霆面色苍白; 鬓边皆是冷汗; 躺在榻上犹自发着抖。她盖着被,却像是被压住了; 喉间随着急促的喘息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殿内的太医不敢乱,隔着垂帷替李剑霆一遍遍诊脉; 时不时地擦拭着汗水; 对身边的人复述药方。
孔湫曾经跟着海良宜面对过两次这般情形; 但这是他独当一面后的第一次。他藏在袖中的手都是汗; 汗都淌到了眼睛里也不敢眨眼。
如果储君薨了。
孔湫根本不敢往下想,他费力地闭上双眼; 想起官沟案那场大雨,海良宜是做了何等决心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老师。
孔湫忍不住地咬紧牙关。
若是老师还在就好了,他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 听着储君断续的声音; 甚至生出了强烈的无力感。
李剑霆的汤药灌下去; 眼珠还在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