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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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也不情愿她受此牵连。”
太后在珠帘内的容颜儯u,她最终只说:“你回去,让照月与潘逸和离吧。”
殿外的雨雪敲击着宫檐,朱墙沉酣白雪。望楼的古钟幽怨,一声声催进会审堂。潘蔺有品阶在身,对堂内诸位主审不必行跪拜礼。
“永宜年以后,丹城就不再受赏田地,但现如今户部丈量的总数与丹城呈报的顷数天差地别,”薛修卓坐姿端正,看向潘蔺,“潘逸任职丹城州府,把多出来的田地对户部瞒而不报,你主持户部赋税要务,这些年稽查田税空缺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丹城田税在做假账?”
潘蔺关了几日,官袍发皱。他坐在桌案对面,看着薛修卓没有回答。
薛修卓跟潘蔺对峙。
潘蔺不好审,这种上品堂官都熟悉审查流程,聪明人面对大理寺和刑部盘问都会保持沉默,因为前来主审的官员都精于试探,跟他们周旋容易落下把柄。潘蔺显然就是聪明人,他对薛修卓始终沉默。
如果案子卡在这里没有进展,那么其余七城就有足够的时间肃清账目,在薛修卓转查他们以前把腌臜都收拾干净。薛修卓蛰伏许多年才有眼下的机会,他不能让潘蔺就此逃脱。
“潘祥杰原职不动,”薛修卓十指交错,“太后夸赞他是辅弼大臣,今年春闱以后有望调离工部,这是要升他进内阁的暗示。你在这里跟我僵持,他春后的都察考评就势必要受到牵连。”
潘蔺俯身,轻蔑地呸了一口,说:“你鼓弄督粮道行贿,借机跟内阁孔湫搭上桥,现在要拿我们潘氏,不过是因为我放走了姚元琢。一介乖戾庶子,装什么治世能臣?”
薛修卓神色不变,他说:“潘祥杰出任工部尚书以前,你们潘氏就在丹城侵吞民田。永宜年间丹城白衣曹呈入都诉冤,在神武大街被花十三纵马踏死,他八旬老父撞死在丹城衙门门口——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为了姚温玉而拿你们潘氏,但姚温玉不过是你给我的契机,就算没有姚温玉,潘氏也要还债。”
潘蔺手脚冰凉,他后靠向椅子,避开了薛修卓的目光。
“咸德元年海阁老领旨稽查丹城田税,下派的官员叫作江峻,是我在户部都给事中位置上的同僚。当时丹城田税的问题已经露出苗头,结果江峻在回都述职的途中坠马身亡,携带的账本不翼而飞。”薛修卓平静地说,“咸德二年阁老追账,花思谦以为我们手中有证据,于是勒令世家补上空税,你们不肯从私库里掏钱,为了补上这笔银子,在八城内加剧扩侵。那年丹城有七户人家先后吞药自尽,你知道为什么吧?”
潘蔺当然知道为什么。
那年花思谦被逼急了,连带着潘祥杰也着急,为此在扩侵民田的同时把原本的田税分到了城内百姓头上。这些平头百姓丢了吃饭的田地,还要负担高额税赋,沉冤未果只能寻死。
这不是丹城特例,这是咸德年以后八城常景。
薛修卓说到这里,堂内已经没有别人了,他继续道:“后来厥西遇灾,**山……你知道**山当时为什么不肯跟花思谦同流合污吗?因为他的同族兄弟就是江峻,这世间有因果报应。”
潘蔺喉间发紧,他勉强地笑出声,说:“那你如今构陷无辜,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无辜?厥西督粮道无辜吗?他能出任督粮道就是经由你们保举,再由户部给予都察好评,放到厥西去制衡**山。他在这个位置上跟河州颜氏有往来,替遄、荻两城倒卖境内铜铁,贪污的关税可以重建这个办差大院了。”薛修卓站起身,官袍在堂内显得暗沉,他说,“督粮道倘若跟赫连侯没有关系,他岂会听到暗示就急着去重金行贿?你们把这个叫做构陷,然而这不过是你们过去惯用的‘术’,我是照猫画虎。”
潘蔺吞咽着唾液,他生起焦灼,说:“你费尽周折想要扶持储君登基,只怕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的储君叫作李剑霆,不是李建恒。”薛修卓撑住桌沿,俯视着潘蔺,忽然问,“你知道蝎子吗?”
潘蔺眼神茫然,他用沉默拒绝再入薛修卓的彀中。
“咸德四年中博兵败,给了花思谦喘息的机会,不论是沈卫避战还是边沙入侵,老天仿佛都在帮助世家逃过一劫。”薛修卓说,“这种事情,我不信啊。”
潘蔺根本不知道薛修卓在说什么,但是他嗅出了危险。他能对侵吞民田一事闭口躲过,却不能在勾结外敌的事情上潦草过去。这种事情一旦起了头,就是灭顶之灾!
“你又想构陷我?”潘蔺厉声说,“你取媚储君,邀得权位,却在朝中排除异己,徇私枉法!你若真心为国,何至于逼反陆广白!”
“边郡军粮到底是谁做的手脚?”薛修卓骤然摔掉手中的供词,“启东军饷又是谁侵吞近半?你们屡次打压戚竹音,放任离北一家独大,十二万铁骑横兵东北,如果没有了萧驰野,谁又能拴住萧方旭和萧既明?你不如反躬自问,这些年阁老是如何替你们补偏救弊!太后把持朝野,到如今却不肯舍弃世家补上启东军饷!”
薛修卓胸口起伏,他转头平复些许。
“我就是在排除异己,”薛修卓再次看向潘蔺,“我要把你们这些残渣余孽连根拔起,还有那只‘蝎子’。”
* * *
姚温玉长途受寒,到端州的第一夜就倒下了。沈泽川看元琢病来如愁,便让待大夫待在院中随时候命。
萧驰野吃饭时见沈泽川要过去,就道:“一道吧,我也去看看他。”
两个人饭后披氅,费盛远远跟着,萧驰野撑着伞,跟沈泽川步行到了姚温玉的院子。
沈泽川看檐下空空,便问前来迎的侍女:“怎么都不进去伺候?”
侍女行礼,低声说:“先生夜里不叫人伺候。”
萧驰野握了沈泽川的手,示意侍女退下。他晃了晃伞,道:“元琢心气高。”
“没见着乔天涯,”沈泽川目光转了一圈,看向正屋,“敲门吧。”
两个人正言语间,那门已经开了。乔天涯穿着常服,冲他们俩人略行一礼,让开了路,说:“元琢……先生还未曾入寝,在屋内候着府君跟二爷呢。”
姚温玉已经起来了,他洗净的脸枕着椅背,膝头的书被虎奴挠得掉在了地上。萧驰野俯身替他捡起来,顺便看了,说:“图册啊,你家梅宅书房里也有一套。”
“二爷花了大价钱,那宅子留在阒都可惜了。”姚温玉的声音如玉琤琤,他已收拾掉了疲态,转动着四轮椅,示意萧驰野坐。
沈泽川解掉了氅衣,看着姚温玉的脸色,说:“长途奔波,今日不该唤你到堂上去的。”
“最近雪化,早晚要受这么一遭。”没有旁人,姚温玉又跟萧驰野算是老交情,自然比平素放松些。他替沈泽川倒茶,举手投足间看不出沉疴,说:“府君此刻定然还在想阒都的事情。”
“春耕在即,”沈泽川用食指贴着茶盏,耳边的玛瑙珠子晃在昏光里,“丹城案若是查了下去,其余七城也要受到波及,此事关系着大周境内的粮仓。”
“弃卒保车是世家惯用的手段,薛修卓要是真的把他们逼急了,丢掉一个潘蔺,”萧驰野把边上小案上的残棋重新摆了,“也不是不行。”
“薛修卓此次一石三鸟,用金子把梁漼山拉入阵营,又把丹城田税推上了日程,还为日后查遄城关税做好了准备,”姚温玉说,“此事高明在督粮道跟赫连侯确有其事,太后有苦难言。但是孔湫肯助他一臂之力,肯定不止这一个原因。”
沈泽川看虎奴跑到了自己脚边,悄悄挪开些许,看着猫说:“……戚竹音出兵青鼠部的事情火烧眉毛,太后压着兵部不肯应允,怕的就是又追究户部的账。这个关头薛修卓若是肯给内阁几百万两银子,孔湫自然不会拒绝。”
虎奴伸着懒腰,把爪子搭在沈泽川靴子上,撅着屁股把自己拉长。它“喵喵”地叫了几声,贴着沈泽川的小腿来回蹭,正要扒沈泽川的袍子时被萧驰野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萧驰野睨着它,说:“是了,差点忘了,薛延清手里还捏着笔银子。”
虎奴在空中转了一圈,看见萧驰野,耳朵一缩,搭着前爪不敢再动。萧驰野把它丢回去,它轻巧地落地,竖着尾巴转到四轮车边,爬回姚温玉的膝头要抚摸。
姚温玉摸了摸虎奴,说:“薛修卓此次补上了启东军饷,大帅也要承他这份情。太后再隔岸观火,就要失去先机了。”
“这事儿也好解决,”沈泽川抬眸看着他们俩人,“太后只要给大帅指个婚,启东兵权就能两分了。”
“娶大帅……”萧驰野说,“那得有爵位在身,如今阒都带爵的几个老头都不合适,也压不住。”
“赫连侯既然已经受到遄城牵扯,干脆把他也踢掉,”沈泽川拿了萧驰野的掌心的棋子,下在盘上,“小侯爷费适不是还没职位在身吗?让他娶大帅,到启东做个‘花瓶’,分掉的兵权就由太后掌管。费适跟潘蔺还是至交好友,有这层关系在,潘蔺只要没死,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花氏嫁了近百年的女儿,到了今天,终于轮到太后“嫁”男儿了。正如萧驰野所说,弃卒保车是太后惯用的手段,只不过她要丢掉的不仅仅是潘逸,还有赫连侯。遄城已经被薛修卓抓住了把柄,梁漼山手里拿着遄城账。既然是遄城账,那就让遄城承担。
太后前半生受人摆布,被动对于她而言未必就是绝境,倒不如说,她早已习惯了被动出击。天下至尊只有一个,既然储君李剑霆可以,那她花鹤娓怎么不可以?
“迄今为止,李氏在太后手中先后损失了光诚帝、咸徳帝、天琛帝,以及永宜东宫太子,”萧驰野看着掌心的白子,“这次如果再输,大周就真的易主了。”
雨雪间,李剑霆披氅而立。她隔着雪帘,跟太后遥遥相对。
太后看着年轻的储君,从李剑霆的眉眼里看见了光诚帝的影子,那是牵制她半生的丈夫,也是曾经把她困在后宫的枷锁。如今她站在九重巅峰,不再畏惧这双眼睛。
太后对李剑霆露出仁慈的笑容,无声地想着。
乱伦的孽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 富品中文
218、绸缪()
转眼二月底,丹城案成了阒都人尽皆知的大案; 潘蔺在会审堂内待了半个月; 没有任何进展。坊间的学生们对此议论纷纷,他们把希望寄托于薛修卓; 朝中弹劾潘祥杰的折子也日益增多。
雪停时,一列厥西商队也抵达阒都。
小吴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偏偏灵巧得很; 从马车上蹬腿跳下来; 站在关卡上跟收税的小吏有说有笑。后头的车帘掀开; 蓄起短胡的葛青青走了下来。
葛青青用拇指弹起铜板,又稳稳地接住; 对小吏笑道:“咱们货来货往早就熟悉了,晚上还请老爷赏个脸,咱们到东龙大街上坐一坐。去年我弟弟得了您的照顾; 这事我得好好谢谢您。”
那夹着税册的胥吏知道这人是厥西的商贾; 去年小吴押货往来; 在这里交过的银子海了去; 如今终于见到了葛青青,虽然是头一回; 却熟得像亲兄弟。
胥吏“哎哟”着跳下货车; 连连对葛青青拱手,嬉笑道:“我就是个滚泥巴的笔杆子,哪担得起葛爷一声‘爷’?您是爷,您才是咱们的爷!”
葛青青时隔一年再回阒都; 看城门口都是盘查,把过往商队的路引、册籍详细过目。他不动声色,对胥吏说:“这么冷的天,兄弟得在这里站多久?我瞧着后边队伍还长着呢。”
胥吏站在边上接过葛青青递来的烟草,他得过葛青青不少“冰敬”,自然愿意跟葛青青打交道,当即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站到闭城哪!要不是没别的长处,谁情愿杵这里站着?您可不知道,这一日内来来往往的商队百十来个,偷奸耍滑的也多得很,想着法子要偷税。”
“那真不是个东西,”葛青青顺势说,“这不是诚心妨碍兄弟们办公务吗?”
“您是明白人!”胥吏在跟葛青青的对视里搭上桥,“我在这儿收这么久税银,看来看去,就葛爷您最仗义。”
葛青青拍了拍胥吏的肩膀,又宽慰几句。
胥吏问:“葛爷这会儿亲自过来,是挨着大买卖了吧?”
葛青青正吸着烟枪,他以前待在锦衣卫里是不抽的,但在厥西酬酢时少不了这些,此刻“嗯”一声,转头呼出烟雾,对胥吏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各地盘查得严,我们不走遄城就得走荻城,大货过境税太高了,早歇了发财的念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