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量世界-丹尼尔[1].克尔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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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放在他的脸上,将他按倒。他心想,她为什么就不理解这是在折磨他呢?事后他无法说清持续了多长时间她才放弃,她将头发抹向后,伤心地望着他。他闭上眼睛。她站起来。没有关系,她轻声说道,这是她的错。他头痛,渴坏了。直到听到门在她身后关上时,他才睁开眼来。邦普朗在写字台旁发现了他,他呆在天文表、湿度计、温度计和重新组装好的六分仪之间。他用夹在眼睛里的显微镜端详着棕榈树叶。一种有趣的结构,他说,值得注意!动身的时间也快要到了。这么突然?邦普朗说。根据旧的记述,在奥里诺科河和亚马逊河之间有一条运河。欧洲的地理学家认为这是传说。主流学派认为,只有山脉用作分水岭,内陆不可能有河流体系相通。奇怪的是他从没思考过此事,邦普朗说道。洪堡说这是个错误。他会找到这条运河,解开这个谜。哎呀,邦普朗说道。一条运河。他不喜欢这种态度,洪堡说道。老是哀叹,老是反驳。难道就不能激情一点吗?邦普朗问发生什么事了。不久将出现太阳黑子!将可以精确地对沿海城市进行天文学定位。然后就可以张开一张直到运河两端的测量点的网。可它在原始森林纵深处啊!一个大单词,洪堡说道。不可以被它吓坏。原始森林也不过是森林罢了。大自然到处讲着相同的语言。他给他哥哥写信:旅行真美妙,有很多发现。每天遇见新植物,多得数不胜数。对地震的观察揭示了一种新的地壳理论。对头虱的本性的认识也扩大了许多。你的弟弟,请登报发表!他检查他的手是不是在发抖。然后他给伊曼努埃尔·康德写信。说他不经意地形成了物理地理学的一门新科学的草案。在整个地球上,在不同的海拔,在类似温度下,生长着类似的植物,因此气候带不仅是随纬度延伸,也上下延伸:地表可以在一个点上经历从热带到北极地区的所有阶段。
洞窟(4)
如果将这些带连成线,就能得出大气流动的草图。谢谢所有的提示,也衷心地希望教授身体健康,他忠诚的……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以他能有的最奔放的笔法签了名。天空变暗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当他们在海滩上测量时,一个混血儿,半是黑人,半是印第安人,拿着根木棍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他哇哇叫着,蹲下身,盯着。然后他进攻。当他几天之后在前往卡拉卡的船上,在汹涌的波涛和忽闪的烛光中,于凌晨三点左右描写这件事时,洪堡称它为一桩不幸事故。他向左避开了那一棒,他右侧的邦普朗就不太幸运了。可当邦普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时,那个混血儿白白错过了机会:他没有再袭击,而是跑向邦普朗的飞走的帽子,将它戴到头上,大步离开了。至少设备没出什么事,邦普朗在二十个小时之后也苏醒了过来:脸肿了,断了一颗牙,鼻子略微变形了,嘴巴和下巴周围都是血痂。晚上、夜里和上午漫长的几个小时,洪堡一直坐在他床头,递给他水。邦普朗洗涤,吐出,怀疑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太阳黑子,洪堡说道。还行不行?邦普朗点点头。肯定?邦普朗吐出水,悄声说道,他非常肯定。伟大的日子即将到来了,洪堡说道,从奥里诺科河到亚马逊河,到大陆最里面。他要他将手伸过来!邦普朗像是顶着一股阻力似地费劲地抬起胳膊。在洪堡预告伟大日子即将到来的那个时辰太阳熄灭了。光线变苍白了,一群鸟儿喳喳地拍翅飞起,在风中远去了,物体吸收亮度,一道影子飞过来,太阳变成一块黑暗的圆盘。邦普朗头扎绷带,举着人造地平线的投影伞。洪堡将六分仪支在上面,另一只眼睛斜望着天文钟。时间停滞了。又重新走动。光线返回:太阳照耀着,影子离开山丘,土地,地平线。鸟叫,什么地方有人发了一枪。邦普朗放下伞。洪堡问怎么样。邦普朗不相信地盯着他。洪堡说他没看到。只有投影。他盯着六分仪里的天体,还必须监视钟,没功夫仰望。不会再有第二次的,邦普朗沙哑地说道。他真的没有仰望?这地方这下被永远钉在世界地图上了。能借助天空的帮助纠正钟的行走错误的瞬间很少。有些人对待工作就是比其他人认真!这有可能,可是……邦普朗叹口气。什么?洪堡翻着星历表目录,掏出铅笔,开始计算。可是什么?
测量世界 第二部分
数字(1)
在改变一切的那一天,一颗臼齿疼痛难忍,让他以为要发疯了。夜里,他仰面朝上,倾听隔壁女仆的呼噜声。六点半左右,当他疲倦地朝着晨光挤挤眼睛时,他找到了世界上最古老问题之一的答案。他醉鬼似地脚步不稳地穿过房间:必须马上将它写下来,不能将它忘记。抽屉怎么也打不开,他忽然找不到纸了,鹅毛笔断了,又有满满的夜壶挡住他的路。可半小时后所有的东西都被涂写在了几页皱纸、一本希腊语教科书的边缘和桌面上。他放下鹅毛笔,深呼吸。他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地面的污物、臭味让他感到吃惊。他冷得发抖。牙痛简直难以忍受。他阅读。逐行推敲,求证,寻找错误,没有找到。他抹平最后一页纸,看着他的歪斜、模糊的十七边形。二千年来人们就试图使用直尺和圆规画出多面的三角形和五角形。画正方形,或将一个多角形的角翻倍,这些易如儿戏。如果将一个三角形和一个五角形组合起来,就得到一个十五边形。再多就不可能了。而现在:十七边形。他预感到存在一种还可以继续画下去的方法,但他得将它找出来。他去找理发师。理发师将他的双手绑紧,许诺肯定不会难受,动作麻利地将一把钳子伸进他嘴里。钳子刚一接触牙齿,那放射状的疼痛就让他几乎晕厥。他想重新集中思想,但后来钳子合上了,他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咯嚓”一响,温暖的血腥和他耳朵里的嗡嗡才让他重新回到房间里,回到那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身边,那人问道,不难受吧?回家途中他不得不倚在墙壁上,他膝盖发软,双脚不听使唤,他头晕。几年后就会出现牙医了,到时候就能治好这牙痛,而不必将某颗发炎的牙拔掉。很快世界上就不必满是无牙的人了。也不必人人都有天花疤痕,谁也不会再脱发。他奇怪,怎么除了他就没人想这些事情。人们觉得现状是理所当然的。他眼睛模糊地前往齐默尔曼的住处。他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将那些纸放到餐桌上。噢,教授同情地说道,牙齿,严重吗?他自己很运气,他只少五颗,利希滕贝格教授只剩下两颗了,凯斯特纳早就没有牙齿了。因为一块血斑,他用尖尖的手指拿起第一页纸。他皱起眉毛,嘴唇微动。时间漫长得高斯几乎不敢相信。没有人思维得这么缓慢!这是伟大的瞬间,齐默尔曼终于说道。高斯要求一杯水。他想祈祷。必须将这东西印出来,最好是以一位教授的名义。大学生就出版作品,这不常见。高斯想回答,可是,当齐默尔曼给他端来水杯时,他既讲不出话也喝不下水。他打个手势请求原谅,摇摇晃晃地回家,躺上床去,想念不伦瑞克的他的母亲。来哥廷根是个错误。这里的大学更好,可他思念他的母亲,当他生病时,比平时思念更甚。半夜时分,当他的腮帮子肿得更厉害、全身每个部位一动就痛时,他明白了:理发师拔错了牙。幸好一大早街上空无一人,这样就没人看到他如何一再地停下来,头倚着墙壁呜咽。如果有药能止痛、有名副其实的医生的话,他宁愿交出他的灵魂,而不想长命百岁。而这根本不难:只需要麻醉正确地方的神经,最好是用一小瓶毒药。还得更深入地研究箭毒!化学研究所里有一瓶,他得看看。但这想法稍纵即逝,他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呻吟了。这种情况会出现的,理发师愉快地说道。疼痛扩散得很远,但大自然是聪明的,人有许多牙齿。在他举起钳的那一刻,高斯眼前一黑。疼痛好像将此事从他的记忆里或世界上抹去了似的,不知道是几小时或多少天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凌乱的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被喝掉一半的烧酒,脚旁放着《文化汇报智慧版》,枢密官齐默尔曼在里面介绍了画多面十七边形的最新方法。巴特尔斯坐在床边,他是来祝贺的。
数字(2)
高斯摸摸他的脸。哎呀,巴特尔斯。这他是了解的:他本人出身贫寒,被视为神童,自认为是天生要做大事的。后来他遇到了他高斯。现在他知道了,在他们相遇后的头两夜,巴特尔斯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曾经考虑重新回村里去挤奶牛、出牛粪。第三夜他理解了,要拯救他的灵魂只有一条途径:他必须喜欢高斯。他必须尽可能地帮助他。从此他便将全部的力量投入共同的工作。他找齐默尔曼交谈,给公爵写信,在一个艰难的夜晚恫吓过高斯的父亲——对此他们谁也不想回忆了,说服他允许儿子上高等文科学校。然后,去年夏天,他陪高斯回不伦瑞克见他的父母。母亲突然将他拉到一旁,满脸担忧和羞怯地提了一个问题:在大学里,在那许多学者之间,她儿子会有前途吗?巴特尔斯没听懂。她解释说,她是指,高斯当研究人员,会不会有所成就。她是偷偷问的,答应不告诉别人。当母亲的总是在操心。巴特尔斯沉默片刻,才以一种他后来为之惭愧的蔑视口吻问道,难道她不知道她儿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吗?她哭得很厉害,那情形尴尬极了。高斯永远未能彻底原谅巴特尔斯。高期说他现在决定了。做什么?巴特尔斯心不在焉地抬起头来。高斯不耐烦地叹口气:数学。到目前为止他只想从事古典语文学,他还在想着写一篇维吉尔式的评论,特别是关于“埃尼娅下冥府”的。他认为没有人正确领会了这一章。可那还有时间,他毕竟才十九岁。目前他发现他在数学上会更有作为。既然不得不活在世上,你也可以尝试着做出些成就。比如说,解答数字是什么的问题。这是一桩毕生的事业,巴特尔斯说道。高斯点点头。运气好的话,他能在五年内完成。可他很快就明白:事情会更快。当他又一次开始之后,灵感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泉涌而出。他睡得很少,不再去上大学,只吃一点点,很少去看他母亲。当他低声嘀咕着走在街上时,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不用看,就能避开人们,从不绊倒。有一回他无缘无故地跳开,就在这一刻,一片屋瓦摔碎在他身旁,他丝毫不意外。数字没有将他从现实中绑架走,它们使它更近了,使它更清晰,前所未有地明确。现在数字始终陪伴着他,连嫖妓时他都不忘它们。哥廷根的妓女不是很多,她们全都认识他,叫着他的名字和他打招呼,有时给他打折优惠,因为他年轻、英俊、彬彬有礼。他最喜欢的那一位叫作尼娜,来自一座遥远的西伯利亚城市。她住在破旧的分娩房18世纪以来欧洲兴建的一种主要供单身妇女生育孩子的房屋。里,头发乌黑,脸上有深深的小酒窝,肩膀很宽,散发出泥土香味。当他环抱她、目望屋顶、感觉她在自己身上摇晃的那一刻,他向她发誓要娶她,学习她的语言。她嘲笑他。当他发誓说他是当真时,她只是回答说他还太年轻。他的博士考试是在普法夫教授的监督下举行的。教授在他潦草的申请书上写下同意对他进行口试。取证书时他不得不等在过道里。他吃着一块干巴巴的点心,阅读《哥廷根学者报》上一位普鲁士外交官介绍他弟弟在新安达卢西亚的生活报告。
数字(3)
这个弟弟住在城市边缘的一座白房子里,晚上人们在河里纳凉,常有妇女来访,让他数她们的虱子。高斯翻阅着,说不出地激动。嘉布遣会修士传教区里裸体的印第安人,生活在洞窟里的鸟儿,它们用声音观看,就像其他生命用目光观看一样。伟大的太阳黑子,然后是动身前往奥里诺科河。那人的信在途中走了一年半,只有上帝知道他是否还活着。高斯放下报纸,齐默尔曼和普法夫站在他面前。他们没敢打扰他。这人,他说道,很感人!但荒唐,好像真理是在随便什么地方,而不是在这里似的。或者,好像一个人能逃避自己似的。普法夫犹豫地将学位证书递给他:通过了,Summa cum laude(最优异成绩)。当然,齐默尔曼说道,听说他正在创作一部伟大作品。他很高兴,高斯这下终于找到了某种能吸引他、赶走他的多愁善感的东西。确实如此,高斯说道,等它完成后,他就要走。两位教授交换了一道目光。离开汉诺威公国吗?但愿不是。不是,高斯说道,别担心。很远,但不是离开汉诺威公国。工作进展迅速。正方形的相互性原理已经得出来了,质数频率的谜语也快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