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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测量世界-丹尼尔[1].克尔曼-第19部分

小说: 测量世界-丹尼尔[1].克尔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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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1)

  高斯忧郁地放下他的餐巾,饭菜一点不合他的口味。但由于他无法对此抱怨,他开始骂这座城市。他问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能够忍受。它也有优点,洪堡犹豫地说道。什么优点?洪堡呆望桌面几秒钟,然后说道,他心里想的是在地球上拉起一张磁力观察站的网,他要查出它的内部是否存在一个、两个或无数个场体。他已经争取到了皇家协会的支持,但他还需要数学王子的帮助!那不需要特别的数学家,高斯说道,他十五岁就研究磁力学了。这里也有茶吗?洪堡惊愕地打了个响指。现在是午后,教授已经睡了十六个小时了。相反,洪堡像每天一样早晨五点就起床了,没用早餐,而是进行了几次有关地球磁场波动的试验,然后口授了一封有关在瓦奈门德建一座海豹养殖场的费用及其用途的备忘录,并喝了两杯咖啡,休息了十分钟,给他的三章游记加了科迪勒伦山脉植被的脚注。他同自然科学家协会的秘书谈了晚上举行的招待会的活动安排,为墨西哥新首相写了一篇关于抽去矿井水的简短的研究报告,回复了两位传记作者的询问信。然后高斯才睡眼惺忪、情绪恶劣地从客房里出来,要求用早餐。说到柏林,洪堡说道,他几乎没有选择。长年在巴黎呆过之后他……他掠去搭拉在脸上的白发,掏出一块手帕,轻声擤鼻子,再把手帕折起,抹平,塞回口袋。他该怎么说好呢?钱用光了?这说法太夸张。但记录旅行资料将他的钱财差不多耗光了。三十四册——所有那些插图和版画,地图和补充插画。而且这是在战争年代,在物质匮乏的情况下。他独自就应该成立一个研究院。而他现在也是宫廷总管,在宫廷里用餐,每天见到国王。他可以知足了。当然,高斯说道。好在弗里德利希·威廉重视科学研究!拿破仑一直憎恨他和邦普朗,因为他的三百名科学家在埃及取得的成就不如他俩在南美洲取得的。返回后他们连续几个月都是全城谈论的话题。拿破仑一点不喜欢这样。杜普雷斯将这个时期的一些美好回忆收在了《大航海家洪堡》里。这本书不像威尔逊的《科学家和旅行家:我和洪堡公爵在中美洲的旅历》那样重视数据。欧根问邦普朗先生怎么样了。看得出他没有睡好。他不得不同两名仆人一起在侧楼一个空气混浊的小屋里过夜,他没想到人打呼噜能打得那么响。在他唯一的一次觐见时,洪堡讲述道,皇帝问他是不是搜集植物。他承认了,皇帝说声跟他妻子一模一样,就粗暴地转过身去了。因为他,高斯说道,波拿巴放弃了对哥廷根的轰炸。这他听说过,洪堡说道,但他对此表示怀疑,那恐怕是出于战略上的原因。不管怎样,后来拿破仑想将他当作普鲁士的间谍驱逐出国。整个科学院不得不全力以赴加以阻止。而他没有——说到这里他瞟一眼秘书,后者立即打开笔记本,——而他除了大自然不想服从任何人,除了寻找造物主的那些公开的真理,没有寻找过其他的秘密。造物主的公开的真理,秘书尖起嘴唇重复道。那些十分公开的秘密!秘书点点头。仆人端来一盘小银杯。可邦普朗……欧根重复道。有一桩糟糕的事情,洪堡叹息道,一则十分悲伤的故事。这时茶终于来了——沙皇的一件礼物,他的财政部长一再邀请他去俄罗斯。他当然拒绝了,出于政治原因,当然,也因为他的年龄。决定得非常正确,欧根说道。那里有全世界最严重的独裁!他被自己的话惊骇得脸都红了。高斯弯下身,呻吟着捡起有节手杖,在桌肚下瞄准欧根的脚就捅,第一次没捅中,他再捅。欧根吓一跳。这他不能全盘否认,洪堡说道。他打个手势,秘书立即停止记录。复辟像粉霉病一样笼罩着欧洲。他不能否认,他的哥哥对此也负有责任。他年轻时的希望变得遥远而不现实了。一方面是暴政,另一方面是愚人的自由。他们都经历过,如果三个男人站在街上,就成了聚众闹事团伙。如果三十个人在一间后室里呼叫鬼魂,没有人有什么异议。几十个傻瓜往来于国内,传播自由,让毫不猜疑的傻瓜们供养自己。欧洲成了一场噩梦的舞台,它不可能再从噩梦里苏醒过来了。多年前他准备去印度旅行,准备好了钱、所有的仪器和旅行计划。那本该成为他在世之日的伟大壮举的。可后来被英国人阻止了。

  儿子(2)

  谁都不愿意他的国内有个奴隶制的敌人。拉丁美洲又诞生了几十个新的国家,都没有目的和意义。他的朋友玻利瓦尔的毕生事业化成了废墟。另外,先生们知不知道那位伟大的解放者是怎么称呼他的?洪堡沉默了。片刻后人们才明白他是在等候回答。什么呀,高斯问道。南美洲真正的发现者!洪堡笑望着他的杯子。这可以在戈麦斯的《洪堡公爵》里读到。那是一本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书,顺便说一下,他听说教授先生目前正在研究概率问题?是死亡统计学,高斯说道。他喝口茶,厌恶地做个鬼脸,尽可能将茶杯放得离自己远远的。一个人的生活决定于他自己,他说道,他创造和发现,买到货物,找到他比爱自己的生命更爱的人,生孩子,也许是聪明的,或许也有愚蠢的,看到他所爱的人死去,变老变傻,生病,下葬。人们认为他是自己决定一切。只有数学才告诉一个人,人们总是喜欢走那些宽畅的路。而独裁者,他可不喜欢听这话!侯爵们也只是可怜的猪,他们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样生存、受难、死亡。真正的暴君就是自然法则。可理智,洪堡说道,理智形成法则!康德的老一套废话,高斯摇摇头。理智根本不形成什么,理解不了多少。空间弯曲,时间延伸。你如果画一根直线,一直不停地画下去,某个时候就会重新回到它的起点。他指着窗口低垂的太阳:就连这个燃烧的星球的光线也不是呈直线照下来的。你可以勉强计算这个世界,但这远远不等于说,你理解什么东西。洪堡抱起胳膊:第一,太阳不会烧光,它更新它的燃素,会永恒地照耀下去。第二,这同空间有什么关系呢?在奥里诺科河上他的舵工们开过类似的玩笑,他从没理会过这种胡扯。听说他们也常服用致人发疯的物质。高斯询问:一位宫廷总管到底干些什么事。各种各样的。宫廷总管在国王做重要决定时提供咨询,将他的见识带到始终能用得上它们的地方。他常在外交会谈时受到请教。国王几乎希望他每天晚餐时都在场,因为国王非常迷恋来自新世界的报道。这么说你拿的是吃饭和闲聊的俸禄了?秘书低声笑出来,但马上脸色苍白,请求原谅,声称他是咳嗽。真正的暴君不是自然法则,欧根打破宁静说道。德国国内有强大的运动,而且自由不再只是一个席勒的词汇。蠢驴的运动,高斯说道。他一直同歌德更合得来,洪堡说道,席勒和他的哥哥走得更近。那是些永远不会有什么成就的蠢驴,高斯说道,他们也许会继承到一点钱和一个好的姓氏,但继承不到智慧。他哥哥,洪堡说道,不久前刚写了一篇意义深刻的关于席勒的论文。他本人对文学向来不大懂。那些没有数字的图书会令他不安。而且在剧院里他总是感到无聊。十分正确!高斯叫道。艺术家们太容易忘记他们的使命了:揭示真相。艺术家们认为偏离真实是一种智慧,而所有发明出来的东西令人迷惘,艺术的风格化了的东西歪曲了世界。比如它们是硬纸板所做的舞台图像,背景在油彩里变得模糊的英国绘画,还有纯粹是骗子的童话的长篇小说,只是因为作者将他的胡扯同历史人物的名字连在了一起。可恶!高斯说道。他在编一个植物和自然特征的目录,今后可以参照它来制定法律,强迫艺术家们遵从自然法则。也建议对戏剧创作这样做。他想列个世界上重要人物的特点的单子,不允许一个作者再自由地偏离它们。如果达盖尔先生的发明有一天臻于完美了,艺术终将是多余的。那一位写诗,高斯用下巴指指儿子欧根。真的?洪堡问道。欧根脸红了。诗歌是愚蠢的东西,高斯说道。从孩提时就开始了,他不让身边的人看它们,但他有时很蠢,将书报乱放。他说他的儿子是个蹩脚的科学家,但作为文学家就更差劲了。您运气好,碰上了好天气,洪堡说道。上个月下了很多雨,这下可以期望一个美好的秋天了。天气还可以忍受。他兄弟至少参过军。他什么都没学到,什么也学不到——可诗歌!欧根低声讲他学法律,还有数学!啊呀呀,高斯说道。一个数学家,直到数字咬他的脚时,他才认出是一个微积分。光学习本身是根本不算数的,每个人都知道:几十年来他不得不一直看着无数年轻人的傻脸。他对他自己的儿子有过更好的期望,可为什么偏偏是数学呢?他也没有想,欧根说道。他是被逼的!哎呀,被谁逼的?气候和季节的交换,洪堡说道,创造了这个纬度真正的丰采。欧洲的万物年复一年地复苏的戏剧,面对的是热带植物的丰富多彩。还能被谁逼的?欧根叫道。是谁需要一个测量助手的?一个了不起的助手。由于错误不断,他不得不每个面积测量两次。小数点后面第五位发生的错误!它们一点影响都没有,它们根本无关紧要!欧根委屈地说。等等,洪堡说道,测量错误绝不是无关紧要。打碎的回光仪呢?高斯问道,它也无所谓吗?测量是一门高等技术,洪堡说道,也是一种不可以掉以轻心的责任。事实上甚至打碎了两只回光仪,高斯说道。

  儿子(3)

  另一只虽然是他弄掉的,但完全是因为一个傻瓜将他带上了错误的林中小路。欧根跳起身,抓起他的有节手杖和红帽子,冲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砰”地锁上了。这就是报答,高斯说道。忘恩负义!同年轻人交往当然没那么简单,洪堡说道。但也不可以太严厉,有时候一点点鼓励要比任何责备更有用。没用就是没用。说到磁力学——问题提错了:不在于地心有多少磁体——无论如何有两个极和一个场,可以通过磁力的强度和针的倾向来描述。他一直随身带着一根偏角针,洪堡说道,因此他搜集了不下一万个结果。天哪,高斯说道。光受苦是不够的,还得思考。磁力的水平元素可以说明地理纬度和经度的作用。垂直元素最好是通过将交叉的地球半径排成一个冥级数来研究。这是简单的球面作用,他低声笑起来。球面作用。洪堡微笑道。他一句没听懂。他荒疏了,高斯说道。二十岁时他做这种小事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今天他得花上一星期。他拍拍额头。说这里不像从前那么合作了。他但愿自己当年喝过箭毒,所以大脑每天都在一点一点地死亡。你可以想喝多少箭毒就喝多少,洪堡说道,得将它滴进血液它才会致命。高斯盯着他:肯定?他当然肯定,洪堡愠怒地说道,实际上是他发现了这东西!高斯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位邦普朗到底出什么事了?该走了!洪堡站起来,会议不等人,他说。在他的开幕词后还要给邦普朗这位贵宾举办一场小型招待会——软禁!您讲什么?邦普朗被软禁在巴拉圭。回来后他对巴黎再也无法适应。荣誉,酒,女人。他的生活失去了秩序和方向,这是一个人绝不可以发生的一件事。他做过一阵子皇家观赏花园的董事,是一位了不起的兰花养植家。拿破仑垮台后他又漂洋过海了。他在海外有座庄园有自己的家庭,但某次内战中他站错了队伍,或者也不错,但反正是失败的一方。一位疯狂的名叫弗朗西亚的暴君,也是一名医生,将他关在他的庄园里,不断以死亡威胁他。就连西蒙·玻利瓦尔都帮不了邦普朗什么忙。真可怕,高斯说道。可这家伙到底是谁啊?他从没听说过他。

  父亲(1)

  欧根·高斯在柏林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一名乞丐摊开手向他乞讨,一条狗在他的腿旁呜呜吠叫,一匹拉着马车的马对着他的脸咳嗽,一位保卫人员大声喝斥他不要闲逛。他在一个角落里同一名年轻的牧师聊起来,牧师同他一样来自乡下,同他一样很害羞。数学,牧师说道,有趣!牧师说他叫朱利安。他们互祝好运,分手了。又走几步,一位女子向他打招呼。他吓得膝盖发软,因为他听说过这种事情。他慌慌张张往前赶,当她紧紧地追时他也不转身。他永远不知道她只是想告诉他他将帽子弄丢了。他在一家酒馆里喝了两杯啤酒。他胳膊抱在胸前,端详着潮湿的桌面。他还从没有这样悲伤过。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差不多总是这样的,也不是因为他的孤独。是由于这座城市本身。城市有许多的人,高高的房子,肮脏的天空。他写了几行诗,但他不喜欢它们。他发呆,直到两名穿着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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