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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狼祸-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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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呸了一口。她这是呸自己。真想跑回去,跪在妈面前,一下下磕头,磕出血来,请她原谅。她差点要转过身去了,可还是忍了。明知道,这一出来,也许会改变命运的。为了那个冤家……冤家呀,只有伤母亲了。
  莹儿像母狼一样,长长地嚎几声,噗地跪倒,朝娘家方向,一气磕了许多个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跪积水中了。没啥。这泥呀,水呀,不过污了衣裤。一水洗百净,终究碍不了啥事。但自己那话,却叫妈当不成妈了。妈呀,原谅我。莹儿边哭,边跌撞着走。这段路,不很平,多坑洼,走得稍快些,便成跌绊了。不要紧。摔倒了,爬起来;摔青了,会复原;摔烂了,会痊愈;摔死了,更好。那心里的痛,却难消了。恨爹娘时,一股气蒙了心智。醒来,却觉出爹妈的苦来。若重活一次人,莹儿就会闯天下去,创业,挣钱,叫爹妈微笑着享受去。可现在,晚了。莹儿只能眼睁睁望着爹妈,像瓶中的毒蜘蛛一样,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仇人似的折腾。全是那穷害的。
  莹儿这才理解了灵官的出走。他做的,不正是她盼的吗?

莹儿的轮回30
  但一切都变了。
  在婆婆眼里,她已不是憨头媳妇,而是正要“前行”的白家姑娘。
  院落也变了,一副败落相了。先前的感觉中,丽日总是照着院落,一院子寒暄,一院子说笑,一院子祥和,一院子富足,一院子火爆爆的味儿。这一切,都不见了。仿佛,灵官一去,就把院落的魂抽走了。剩下的,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臭皮囊。只有那时不时绽起的娃儿哭声,才带来些许生机。
  小屋也冷清了,充溢着阴森的寒意。莹儿虽填了热炕,却驱不了寒意。那寒意,渗骨头里了。
  那个清晨,一进门,她就发现,婆婆已翻过她的箱子。几截布料不见了。这是当初憨头送婚时送的,舍不得穿,压箱子底,却叫婆婆搜走了。也许,是怕她卷到娘家。婆婆的解释是:想给娃娃做主袄,冬天快到了。
  一切都拿去吧。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但莹儿却心寒了。她已不是过去的莹儿。这家,也不是过去的家了。这一点,她明显地感觉到了。
  猛子不再望她。那一夜的拒绝,是冷水,把他的贼心浇熄了。他不知道莹儿已转了性子。若是夜里他再次摸来,她会不会拒绝?不知道。但莹儿知道,许多时候,生米做成熟饭,比啥都管用。
  但一切,没有发生。时已过,境已迁,氛围已消失。她的身份,更明显地变了。婆婆甚至把她当成了白家的“替身”。把白家欠的许多账,都暗暗地算在她身上了。那不冷不热的客气,比啥都叫她难受。
  莹儿连那个叫婆家出些钱的想法也说不出口了。莹儿知道,她一说,婆婆就会当成是白家的诡计。等她骗到钱后,人也跑了,叫陈家人财两空。就这样。一切,都实在的可怕。
  而兰兰,更是铁心了。她常去“打七”,一脸道貌。她发现,兰兰是真心修道的。她每天临晨三点起床,磕头,上香,诵咒,打坐,直到半夜。连走路,都是眼望脚尖,目不斜视。莹儿了解兰兰。认定的事,她泼了命也要去做。叫她再当白家媳妇,砍了脑袋,也不干。
  这些,莹儿能理解。
  她理解不了的是盯着她脊背的那双眼睛。仿佛,她这次来,带了任务,或往娘家带财,或是瞅个机会偷娃儿。以前,村里有个寡妇,这样干过。这成了婆婆心里最充分的论据。因之证明的论点,却叫莹儿受不了。
  自莹儿回来,婆婆很少出门。莹儿抱了娃儿,一出庄门,婆婆就如临大敌,忙挡了她,说:“外面风大,娃儿给我。”就急急地接过。
  一入夜,婆婆就锁了庄门,前后门都锁了。因为闹狼,老顺住在后院的羊圈里。一夜,莹儿起夜,要钥匙。婆婆说,就在炕洞那儿的灰堆上尿吧。莹儿说:“大尿。”婆婆才开了锁。喊了半天,后门才哐啷一声开了。莹儿于是知道了,有两道锁呢。她很伤心,抱着娃儿,流了一夜泪。
  像下山的石头一样,莹儿由不得自己了。那惯性,想来便是命了。心中的构划,本也美丽,但叫命运的风一吹,便稀里哗啦,一片狼藉了。
  她不知道,娘家却仍在紧锣密鼓地构划着:已为她备好了两床大红的绸被儿,两个红油漆木头箱子,还请了村里女人为她做了鞋垫儿和枕头。这些,是她的“陪房”,将随她到赵家。那所谓的人生大事,实践起来,却也简单:割些肉,买些菜,请些人,扯个证——在赵家人眼里,这结婚证无所谓,但他们早替莹儿办了——再雇个车,拉过去,一入洞房,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妈也知道,生米煮成熟饭是最好的法儿。所以,莹儿还在婆家时,他们就办好了所有手续,订婚和送婚是一次性的。赵家抱来了一万块票子,说好若带了娃儿,再添一万。
  一切拾掇停当之后,便请了当家户族,又来了个饿虎扑食。

莹儿的轮回31(1)
  莹儿要出嫁了。天很晴,一大朵白云在远山上飘着。仅仅是一大朵,很白,也没遮了日头爷,反倒点缀了天的晴。亲戚们都来了,都兴高采烈。他们都满意这个“前行”的结果。那赵三,可是个富户呢。亲戚脸上也沾光了。所以一大早,他们就来了。一来,就敬了“礼”,大多敬四十块。只礼钱,娘家就收了一千多块。妈的眼睛都笑成鸽粪圈儿了。
  莹儿木然着。她没哭,只坐在炕沿上,木然了脸,木然了心。
  那泪,只在没人时才流。这泪,是自己的,流进嘴里,自个儿咽;咽到心里,自个儿噎;噎出病来,自个儿受。面对了别人,无语。语是没有用的。啥语,也说不出心中的无奈。
  真是无奈。这命运,竟如此强大而无奈。那惯性,左右了自己,不,裹挟了自己,一路奔去。一眨眼,已到另一个山坡了。她面对的,是再次滚落。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呢。
  那“花儿”,也懒得唱了。那“花儿”,只在心中溢了浓浓的情绪的时候才唱。现在,心里只有木然,只有无奈——连绝望也没有。那绝望,还有个“望”呢,虽然是“绝”的。
  妈忙颠颠的。妈很感激她的木然。妈把那木然当成默许了。那是妈的事。亲戚也诧异她的平静,那是亲戚的事。那当“陪房”的箱子红得耀目,但那是箱子的事。世界是世界,莹儿是莹儿。世界能裹挟了莹儿的身,但裹不了她的心。心叫木然占据了,别的情绪也进不来。
  亲戚们都在书房里吃菜,说笑声很响。这娘家门上的菜很简单,仅仅压个饥。等会儿,赵家的车就来了。他们会风光地坐了车,到赵家去。赵家的“东家”们会接天神一样待他们这些“西客”。那时,七碟子八碗,由你们放开肚儿吃。
  爹端来一碗烩菜,递给莹儿,叫她吃结实些。到那边,可没时间,又是典礼,又是敬酒,又是闹洞房,怕没个消停时间吃饭。莹儿也不搭话。爹不再说啥,怯怯地把碗放到炕桌上,退了出去。书房里,传来妈很响的话:“吃,吃,不对亲戚是两家,对了亲戚是一家。别做假。吃不好了吃饱,可别饿着。”一个声音说:“吃啥饱?吃饱了,那边的席哪里盛?人家可是海参鱿鱼呀。”妈笑道:“哟,我能和女婿比吗?人家,拔根汗毛,也比我的大腿粗。我连毛也撕不上一盘子呀。”一个说:“啥呀?丫头一过去,就是当家婆。稍稍拉你一下,就成肥沟子了。”另一个说:“就是。到时候,别把我们这些穷亲戚扔到脑勺子背后了。”一屋子说笑。
  莹儿取过镜子,照照。那脸,虽仍是黄,但叫那新娘子的大红衣裳一映,倒比往常光鲜了些。她有些奇怪,咋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呢?仅仅是心有些木。这木,先前是没有过的。也好,你木了,就叫你木去。怪的是,那灵官,也木成暗晕了。倒是他留下的那块鸦片很清晰。原打算用以止痛,但没来得及用,憨头就变鬼了。带在身上,许久了。
  新车子来了。一辆大客车,一辆面包车,一辆小卧车。车镜上,都挂着红红的被面子,红得耀目。莹儿还没坐过小卧车呢。上回,憨头娶她时,是个大汽车,车皮里拉客,她坐在驾驶室里。那时的感觉,也和现在一样。明明是自己一生的大事,可又觉得与自己无关。
  上车了,小卧车的坐垫很软,莹儿觉得陷进去了。村里人都来看。娃儿们扑前扑后地叫。大人娃娃都兴高采烈。这可是喜事儿呢,为啥不笑?妈边欢喜地招呼人们,边取来一把挂面递给莹儿,说:“这是‘熟旧饭’。回去,一定吃了。”莹儿知道,这面,代表她命中的禄粮,少不得。这饭,她已吃过一回了。送亲的嫂子连忙接了。“知道,知道。”她说。
  车开了。村里人都忙往路边让。几股尘土,从车后冒出,淹了村子,淹了村里人。那个日头爷却淹不了,还在当空叫呢。车子在日头爷嗡嗡的叫声中上了大路。这路,不是车来时的路。新车子,开不得回头路,中途更停不得。和憨头那回,新车子就坏在半路,憨头也就在半路里撇了莹儿。这事儿,仿佛很遥远了,又仿佛正在发生。那时,坐新车子的她,是个出嫁的姑娘。现在,是“前行”的寡妇了。中间,怕有好几年吧?咋觉得一恍惚,就物非人非了。除了和那冤家的几个场面,除了憨头死亡留下的惨痛,便一片空白了。人生真怪,好长好重要的一段人生,回想去,仅几个片段而已。
  车里,响着欢快的歌曲。一个女人唱:“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要你的心中有个我。”心中有了,又能做啥?那心中,还是啥都没有的好。啥都木了,才好。若不木,此刻,说不定咋个丑态呢。木了,就只有木了。
  赵家的大门上候一群人,见新车子一来,就噼里啪啦放起炮来,还燃起了一堆大火。上回,没燃大火,只在门口放一盆火,放一桶水,叫车头掉东。她下车后,先进火,后进水,再进人。后来,还是出事了。那水火,并没有带来吉祥。
  送亲的嫂子牵了莹儿,绕火堆转了三圈,再进庄门。刚进门,有人就往她头上撒把面,这便是“白头到老”了。头上的面淋漓下来,把大红的新娘子服染白了几处。白就白去,莹儿也懒得去管。
  院里人多,桌子多,凳子多,声音多,眼睛多。那视线,织成网了。莹儿穿过网,进了洞房。后面,追来白福的声音:“这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呀?”这是他近年来少有的理直气壮的声音。莹儿知道,白福在压箱子。东家们抬“陪房”箱子时,先得给白福压箱钱。少了,他不起身。东家就添,一直添到白福满意的数儿,他才起身,“西客”们才哗哗啦啦下车。

莹儿的轮回31(2)
  新房很阔,比当初憨头布置的阔出许多。头顶,有五颜六色的塑料拉花,墙上有五颜六色的画张,床上有五颜六色的床单,还有桌子沙发,就很阔了。桌上的大录音机在吱哇,声音很大。平素里,莹儿很讨厌大声。今天,心木了,声再大些也没啥。
  那个穿一身蓝制服的胖子,便是赵三了。莹儿瞟过一眼,只觉得他脸上油晃晃的。此外,没啥印象……对了,声音很大,似乎比白福赢了钱时的炫耀还大。这很正常,有钱人都这样。以前,妈最讨厌这种声音,说它嚣张人哩。现在,这声音由她的女婿发出了。她就喜欢了,夸它是男儿气。
  男儿气就男儿气去,莹儿也懒得管。只是想呕,头也有些晕,像吃了过多的感冒药一样。那晕,恍惚了心。眼前的一切,就有梦的感觉了。
  婚礼也比前次热闹。捧场的多,调笑的多,观看的多,喝彩的多。“东家”们把毡折成二尺方圆,叫新郎新娘站,莹儿就站了。赵三反倒扭捏,惹得村人大笑。人群里,有她的女同学,也村里人那样笑着,却终于也恍惚了。恍惚里,有无数大张的口,无数大睁的眼,无数大声的笑,都叫日头爷染上了嗡嗡。
  只希望,这节目,快些结束吧。她觉得很累,仿佛走了十分漫长的路,从里到外都乏了。真想睡过去,睡她个千百年。瞧,这眼皮儿,硬往一块儿粘呢。
  一切都迷糊了。但出洞房前吞下的那块鸦片却醒醒地笑着……

长烟落日处
  有一天,八爷说,也不知是百年前的哪一天,有个娃儿进了柳树,恍恍惚惚便瞅见柳树干里皮上开了一个牛眼睛大小的洞,从洞里那娃儿看到了百里外的镇番城,还有那儿的烽火墩、古长城。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个娃儿也看见过。八爷说,这是千里眼。女人们看不见,女人们身子脏。挨过女人身子的爷们也看不见,只有沾点儿贵气的童身娃儿才有福气看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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