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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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瞎这名儿好,实在。灰儿爱起实在的名字,比如丈夫,就叫瘸狼。瘸就瘸呀,你本来就瘸,说不瘸,又不能把你短了的腿说长。当然,先前它叫狼王。灰儿不喜欢这名儿。明明是自吹自擂发高烧,可丈夫喜欢。你喜欢就叫你几声,叫你当回“王”,权当做回美梦吧。人类因为梦想而伟大,狼却相反。因这梦想,多数是贪。一贪,就坏事了,比如这“狼王”,一“王”了,老和别的公狼打架。虽说你力大,猛,可老欺负弱的,就“王”了?明明是发高烧嘛。一发烧,就出事,某夜,它竟游到羊圈门口,中了夹脑,咬断了半截腿,才脱了身。活该!
灰儿从此叫它瘸狼。丈夫发烧是丈夫的事。要是妻子也跟着发烧,不出事才怪呢?瘸狼就瘸狼。 灰儿可没发过烧。丈夫“王”时,叫它当“后”。屁。老娘还不是那种浅碟子货。老娘眼没瞎,不能叫“瞎瞎”。腿没瘸,不能叫“瘸狼”。可老娘也有自己的特点,比如毛色。虽说狼的毛色随顺环境:春天,草芽儿一发,狼也绿潮潮;秋天,庄稼黄了,狼也黄苍苍;冬天,漠黄草白,狼也灰楚楚。可跟别的狼比,老娘的毛色多灰,就叫“灰儿”吧。灰儿好,实在。不像那“王”呀“后”呀,一听,就是个浅碟子自封的。
灰儿是贤妻良母,公认的善良,公认的冷静。比如,“狼王”变成“瘸狼”后,又气又急。狗急了,就跳墙。狼急了,就扑火。那火,不是寻常的火,而是枪里喷出的火。你朝它开枪,它不躲,反倒朝你扑来,你一枪打死它,它一口也咬死你,同归于尽。那“瘸狼”,真有扑火的心了,想去拚命。灰儿就劝:哟,是你自个儿不安分,没安好心,怪人家干啥?人家又没说,来呀,王,这儿有夹脑哩。瘸狼就气哼哼道:行了行了,少说两句成不成?头都聒麻了。老子当王那阵,你嘴夹得比水门还紧,生怕老子一脚蹬了你,跟那些美丽的母狼“游窝”。现在,老子瘸了,你就整天唠叨个不停,老子不去还不成?
灰儿想,还是叫“瘸狼”好。叫“王”那阵,啥话都听不进去。它比谁都聪明。人家一声,顶你一万声。你嘴才张,人家一句话就把你噎死了。现在瘸了,脑子不烧了,心里也有些空处了,也能听进些话了。狼虽是那个狼,名头儿一变,就大变样了。
所以,灰儿给娃儿起名时尽量实在些。小的,叫瞎瞎;大的,叫大壮;二的,叫二壮。那瞎瞎,若不瞎,就叫小壮。可瞎了,就不壮了,叫瞎瞎吧。瘸狼虽瘸了,心却不死,偏叫娃儿大王二王。你叫你的“王”去,老娘叫老娘的“壮”。娃儿,壮了最好。那“王”,有啥好呢?啥“王”,都不如“壮”娃儿好。
其实,瘸狼说归说,也没真想去寻事。那事儿,它也知道是活该。算了,一锤打个肚儿里疼,自认倒霉。瘸狼也怕惹恼两脚动物,叫人家跟了踪来,乓乓几枪,把自己一家子收拾了。有时想想,这两脚动物,真是可恶。有本事,你徒了手来,跟老子摔个三五百跤。赢了,老子服你。可偏偏举个烧火棍,老子们还没反应呢,就叫你喷火咬了。老子惹不起,可躲得起。石头大了转着走。见了你,远远地避了,总成吧?
《狼祸》第四章2
灰儿最疼瞎瞎,就像“人”的母亲最疼残废儿子一样。灰儿在瞎瞎身上用的心最多。大壮二壮,眼贼,饿了,一口就咬住奶头。瞎瞎却要摸索半天,还常叼住已叫大壮二壮吮成空皮袋的。灰儿就把大壮二壮扔到一边,叫瞎瞎吃独食。瞎瞎吮奶头时很温柔,怕弄疼妈妈。那抽丝似的快感令灰儿产生了异样的温柔。不像“壮”们,狼吞虎咽,才长出的奶牙老咬得灰儿疼。瞎瞎好。还是我的瞎瞎好。妈疼瞎瞎,瞎瞎也疼妈。闲时,灰儿就常舔瞎瞎的眼睛。明知,这眼皮已长住了。年龄越大,长得越牢,可还是要舔。开不开是天的事,舔不舔是妈的心。尽了妈的心,就随它瞎眼的天吧。
瞎瞎弱,壮们老欺负它。大壮二壮已学会了各种招式,扑,咬,撕,吞……等等。瞎瞎却只学会了走和吮。灰儿知道,要没有同伴照顾,瞎瞎很难生存。要是瘸狼和自己死了,瞎瞎可能活不了多久。除非,“壮”们也像父母一样待瞎瞎。灰儿就常教它们,但它们还小,不懂事,常骗瞎瞎上沙坡,一拱,瞎瞎就滚到沙洼里了。第一次,瞎瞎嚎哭,灰儿就教训了大壮二壮,口衔了,头一抡,把它们扔出老远;第二次,瞎瞎惊叫,灰儿就一头,又一头,把大壮二壮顶出老远。第三次,瞎瞎却笑了。瞎瞎的笑也像嚎,可里面透出的意思不一样,两脚动物有多少种话,瞎瞎就有多少种嚎。
瞎瞎渐渐习惯了沙漠生活,能上坡下洼,行走也快了。瞎瞎的听觉格外好,能听出百米外黄羊的轻微脚步,能听声辨出远处老鼠的大小。瞎瞎的嗅觉也好,在天空还晴朗无比的时候,它就能嗅出次日的雨来,还能嗅出茫茫黄沙之中哪儿走过兔子,哪儿走过黄羊,哪儿有狐子出没。这一点,“壮”们自愧不如。只有瘸狼才可以媲美。瘸狼当初为“王”时,除身大力猛外,嗅觉最为灵敏,啥危险也能嗅出,因而得到了狼家族的一贯尊重。后来,瘸了。一头更猛的狼称“王”了。瘸狼就只在心里不安分地“王”几次,过把干瘾。看来,瞎瞎继承了瘸狼的嗅觉天分。
为增强瞎瞎的体质,灰儿常带它外出。凭着超群的听觉和嗅觉,瞎瞎偶尔也能扑只黄老鼠。灰儿很高兴,就也教它些本领。瞎瞎学时很艰难。除了那些与生俱来的本能外,别的,因为没法模仿,它学得很慢。灰儿也不急,瘸狼和自己还是壮年,有的是时间教它。功到自然成。
在那个悬着月牙儿的夜里,灰儿又带着娃儿上路了。这次,是带了娃儿去熟悉水源。这种亮亮的、凉凉的液体,是越来越少了。干渴已成为狼摆脱不了的噩梦。幸好有动物,幸好动物有血,幸好它们时时能捕到有血的动物。咂那血,就成为狼最美的享受。所有动物中,羊的血最好喝。那种带着浓浓膻腥味的液体,叫灰儿们能感受到那种幸福的眩晕和迷醉。瘸狼老嚷唤着要去吆几只羊来。不成哟,那祸,能不惹,还是不惹的好。不是还有黄羊吗?虽说那血,没绵羊血那么过瘾,虽说黄羊蹄儿轻捷,逮起来费劲,常常是追个贼死也拔不到一根毛,但邀了同伙,想个法儿,时不时地,也能逮一只。当然,一只黄羊的血,总解不了奇异的渴,但养命总可以吧。
痛快地喝不到羊血,能痛快地喝一肚子水也成。可那液体,也稀罕了。那个沙洼里,那个有两脚动物住的地方,有个水槽。槽里,时不时的,就有备用的水。现在,也稀罕了。灰儿去过几次,几次有水,几次干干儿的。这儿,是附近惟一有水的地方。灰儿就带了瞎瞎们,来熟悉地形。
瞎瞎最早听到了移来的脚步声,用爪子示意妈妈。灰儿也示意它:那是骆驼。骆驼是沙漠里最善良的动物,但惹了它,也很是可怕。瘸狼就尝过那可怕,还是它当“王”发烧的时候,带了几只狼,去袭击骆驼。骆驼口一张,浓浓的咸咸的胃液就糊了瘸狼一脸,叫灰儿恶心了好久。灰儿告诉瞎瞎,那是骆驼,别怕它,也别惹它。但记住,那是一种善良至极的动物。灰儿想不到,善良至极的动物下,会伸出一个不善良的枪口。
《狼祸》第四章3
这一场大风来得很凶,沙子都蹿天上去了。时不时地,顶上就“嗖”地飞过一绺沙子,像箭,不知飞哪儿去了。散的,更多。风婆子的口袋里放出多少风,风里就能带多少沙子。一粒粒沙子都成疯蚂蚁了,乱窜,打到皮毛上,隐隐作疼呢。脸上更不用说,叫沙鞭一抽,简直是死疼了。虽说灰儿已习惯了这风天,但还是希望天晴。天晴了,动物们才出来。灰儿们才能捕到食,喝到血,才有了安全的果腹感。风一起,动物们不知躲哪儿去了。味儿呀,踪儿呀,也全没了,灰儿们就吃些储下的肉。
储肉时,灰儿们有自己独特的储法。它们不捞死动物,而是饱饱地吞了肉,由自己皮囊似的肚腹带了来,到窝旁,刨个小坑,吐出,用沙盖了,鼓个小堆。要是打不到食,饿极了,才吃几嘴。狼知道维持自己的体能需要多少肉。在这种风天里,它们不多吃,几嘴就够了。
灰儿吃了几嘴肉,出了洞。
外面,已黄沙满天了。各种声音乱叫,像千万个野人在狂欢,一听,毛骨悚然呢。灰儿怕,但怕归怕,仍一头扎进风沙里了。因为,风里有个声音在长长地嚎,分明是瞎瞎的声音呀!这些天,老这样。明明知道瞎瞎死了。那声爆响后,瞎瞎痛苦的扭动老在眼前晃,却老听到瞎瞎的嚎。它不信瞎瞎死了。那么可爱的瞎瞎,那么憨势势胖乎乎的瞎瞎怎么会死?灰儿不相信。枪响后瞎瞎的那声嚎叫老在心头响,那是瞎瞎在叫妈妈。一想,灰儿的心就烂了。夜里,它便到旷野里嚎。那声音,悲凉,悠长,把天地都戳通了,表达着一个母亲的悲哀。老觉得,瞎瞎会憨憨地飘来,在它腹下滚,寻找属于自己的奶头。那奶头,它不叫壮们吃,只给瞎瞎留着。可那老胀着的奶头,老提醒它:瞎瞎死了。
瞎瞎真死了吗?那憨憨的瞎瞎真死了吗?死是啥?死就是永远见不着瞎瞎了?若是这样,瞎瞎没死。瞎瞎老在眼前晃呢。每天夜里,瞎瞎就来了,见了妈,长长地嚎。灰儿也嚎,就醒了。醒了,瞎瞎仍在耳旁嚎,在心里嚎,在风沙里嚎。
瞧,此刻,那瞎瞎,正瑟缩在风沙里,呜呜地哭呢。
灰儿长嚎一声,朝瞎瞎奔去。那嚎,能撕裂天空,可一出口,就叫风沙带走了,连个音丝儿也没留下。
沙泼水似地打来,风一直灌进胸腔。耳旁仍在怪响,这怪响,淹了天,淹了地,但淹不了心,也淹不了心里的瞎瞎。淹不了就好,灰儿不怕风,不怕沙,只怕心里的瞎瞎突地没了。一没了,瞎瞎就真死了。
那个可怖的夜后,灰儿坚决地不叫丈夫和壮们再去那个枪响的地方。灰儿不是兔子。兔子听了枪响,逃出,过一会儿,还会回来看看是不是真有枪。当然有枪,猎人正举了枪,瞄你呢。灰儿也不是黄羊。黄羊死了同伴,总要东嗅嗅,西嗅嗅,不忍离去,结果,就永远陪同伴了。灰儿不。灰儿知道。习性是要命的咒子。
灰儿坚决地带丈夫和壮们逃出那个沙洼,坚决地不叫它们学黄羊和兔子。而且,灰儿理性上认定:瞎瞎死了。那股火,直溜溜钻进了瞎瞎胸口。
灰儿长嚎一声。噩梦呀。风沙像噩梦,但总有醒的时候。瞎瞎呢?风沙息了时,有瞎瞎不?太阳明了时,有瞎瞎不?这沙子全飞了,这大漠消失了,有瞎瞎不?没了。瞎瞎没了。瞎瞎,我的瞎瞎。这噩梦,醒不了了。
太阳在风沙里缩成个白点了,不亮,冷冷清清地悬在风沙上面,仿佛颤着,仿佛就要被风沙吹熄了。想来已到黄昏,天上有翻滚的黄烟,正搅拌似的滚,滚过来,便是更烈的风了。那风,会裹了沙,把天淹了,把那个亮点也吹熄。但灰儿却不怕,明知道瞎瞎死了,却总觉得瞎瞎在某个所在瑟缩着叫妈妈。前者是理智,后者是感情。后者总能战胜前者。
那黄云滚来了,近了,近了。一拨儿沙子打来,劲道奇猛,裹了灰儿身子。灰儿便不由自主地滚下阳洼了。风卷沙流,像泻洪,流下阳洼,差点淹了灰儿。
灰儿一骨碌翻起身,抖抖毛,抖去毛中的沙子。明知那是白抖,才抖去,又落了,还是抖抖。它真怕流沙埋了自己呢。这事儿,也出现过。某次大风里,流沙埋了另一个狼家族的洞穴,把八匹狼埋成干肉了。灰儿很害怕。
它顺了风,蹿上一个阴洼。阴洼里沙上流,阳洼里沙下流,顺阴洼上,就不会被沙埋了。上了阴洼,灰儿连眼睛也睁不开了。这时,天空怕连空气都没了,全是沙子了。这鬼天气,真是少见。灰儿头朝南,背了风,叫沙鞭抽自己脊背去。那儿毛多,耐打,耐磨。不像面部,许多地方没毛,叫风沙拧成的鞭儿抽不了多久,便血乎乎了。
背了风,才睁开眼。灰儿便看到滚滚黄沙朝南去了,遮天盖日的。去了哪儿?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去了人住的地方,把那儿的人烟挤了,繁殖出通天彻地的黄沙来。
但没了人烟是人的事,灰儿懒得去管。灰儿只管瞎瞎。只要心里有瞎瞎,只要风里有瞎瞎的长嚎,只要瞎瞎在满天飞沙的某个所在瑟缩,灰儿泼了命,也要去寻。
风到了最猛的时候,仿佛已无风了,只有疯蹿的沙子。灰儿见到了一具干尸,看样子,是狐狸。沙漠里常有这类干尸,皮呀,肉呀,骨呀,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