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攘-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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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至于那么大肝火?人家联防的都说服教育不打不骂,谁该受你这又砸
又摔的。多少年来他们没红过脸,那回她跟他吵了个热闹的。想不到天
天他肝火更盛,谁知他这是怎么了?
这不,小真不闹了他也稍微踏实了几天,靴子你又来裹什么乱?从来也
没听说你还要学外语呀。
靴子一见光荣静红这神气,右手一抠腮帮子:“你们是怕我搅了小真对
不?我不在这儿学,我也请家庭教师,把小月请到拇家去。”
光荣两口子都愣了,把小月请到他家去,谁不知小月最恨靴子,这不异
想天开吗?
靴子猛嘬几口烟又长长地把浓浓的烟雾吁出来,不知哪儿来的这股子鬼
使神差,想试试。他之所以决心一试,就因为这两回在门道里邂逅小月
那眼神儿变了。那是谁说的来着,爱情的微妙只有那心心相印的男女能
察觉。这回靴子察觉了,虽然绝不心心相印。
令光荣吃惊静红惊诧连靴子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是,小月竟然答应了,不
可思议。
那是第二个礼拜五小月给小真补完课刚要走,靴子一迈脚进来?“光荣
哥静红嫂,嘻嘻……小月,哦不是何老师……”
一屋子人接不上话,小月乜他半天展展两条修长的眉毛说:“干嘛啊?”
“我也想找你……补英语。”
小月把展开的眉毛又蹙起来,视线缓缓地从他头上往下游移,靴子情不
自禁往后缩脚,不臭了,他现在穿得是两千块钱一双的驼鸟皮鞋。
“你找我补外语?”小月又觉得可笑,靴子人五人六不傻了,还有病呐
是怎么着。
“是<口惹>……”他挠脑袋,“拇那旅馆尽来老外,我不是经理嘛……”
他强调自己是头儿,唯恐小月不知道。
“尽去老外,几星的?”小月听说他那二十间客房的旅馆不过是一煤铺
改成的客栈,好玩儿,靴子涮人她也跟他开涮。
“拇那儿倒谈不上星儿不星儿,不过真去老外不蒙你。”
“我说靴子,人家小月工夫多紧,再说你又干旅馆又开买卖,都忙都累,
要我说这事儿先绷绷儿,嗯?”光荣插进来解围,小月一撅他闹崩崩了
闹蹭了都不好,靴子那脾气狗<尸从>,磕头碰脑小月还怎么给小真补
课来。
“你真需要我给给你补外语?”想不到,小月一歪脖子挺耐心。
“啊,真的。”靴子俩眼立马亮起来,有缓儿。
“也跟小真一样,每个礼拜三天?”
“成啊,只要你有工夫,补的越多不越好吗?”
“教你这样连ABC都不认识的可难可费事。”
“老师费心我多点T(钱)呀。”靴子眉飞色舞了。
“一课时一百,一礼拜六百。”
“成,小菜儿!”靴子乐得一把拽住了头发,“一言为定了啊。”
光荣静红都傻了:疯了,小月疯了靴子疯了,现在这人都疯了是怎么
的?
4
光荣静红想不通,光宗却不这么看。这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既然走上市
场经济的道路,那么价值观念计酬意识就得变。可不是嘛,人小月寒
暑假上旅行社当导游,吃了喝了玩了逛了还得闹几千。即便是上外边
讲课,只要您讲得好,汽车接送不说,半天哪儿不得给一百。跟靴子
要的不多,靴子长了知识小月也跟着活泛这叫共同富裕--两便。
光宗至今还跟着光荣。哥哥嫂子都好,自己之所以有今天亏了嫂子和
哥哥。为报答哥哥嫂子他发奋考上了第四医学院,谁想毕业方案下来
他傻了,分到化工技校当了校医。人家那有关系的全上了协和、友谊、
阜外、北大;差点儿的上居民医院混两年也能当上主治医。最不济的
当然是上中学上技校,先不说挣钱多少待遇如何--使不上劲儿。校
医的主要业务还不是恭候上级领导查卫生、连第一线的教师都让人瞧
不起,更别提他这后勤了。每次跟同学聚会都窝一肚子气。那些分在
大医院的同学最实惠,现在连做一阑尾手术都得递红包,你不要人家
千方百计打听住址送到你家去。用周胖子的那话说,甭听广播报纸上
说的这措施那规定还有举报查处什么的,全瞎扯掰。拇那儿全是明的,
操刀的主治麻醉的不提,连小护士那脾气都大着呐。只要推病人的车
底下不搁两箱健力宝,她先在手术室外边甩咧子:这是谁介绍来的病
人呐,啊?周胖子这帮干着火的还不知足,人家那话也不无道理,手
术十十个小时做到夜里两点国家就给补助四个鸡蛋,公平吗合理吗?
拿手术刀岂止不如剃头刀的,宰只鸡也不只就值这俩钱。多少红包我
们都接,患者觉悟过来医生的价值高到什么程度人家献上一片真情咱
能不领吗?
分到居民医院的同学接不着红包但烟酒不急挂历不急,多开点儿药开
张假条这些玩意儿就全齐了。
聚会一回受一回刺激。回来跟光荣念叨哥哥比他有觉悟,说咱不贪不
沾只当没有没听见,哥哥我这儿有上百万,我的就是你的,咱比他们
趁活得还踏实。
他只能摇头苦笑。哥哥绝没跟他玩虚的,他窝囊在干后勤查卫生,窝
囊在不碰手术刀指头都僵了都木了,窝囊在四年大学白上他年轻轻的
使不上劲儿。活得比人家还踏实?再踏实他就要炸了。
这次谈起靴子学外语,他觉得小月不过分没坑人,知识文化也得商品
化,不进入市场科技文化谈何生产力与价值?
“小月也太敢开牙了,再怎么着也不能那么黑靴子。”虽然光荣不愿
靴子搀和进来学外语,可小月要这价码也太有点那个了。
“谁黑谁,小月这价儿我看还水呐。”光宗绝不这么看。
“街里街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静红也对小月这一礼拜六百接受不
了,“你没听小真说,他们班主任干一个月的工资才二百多?”
“这就是分配不公啊,”光宗一谈这个就来情绪,“名歌星出场费就
一万二,更甭提他们那磁带赚多少,作词作曲的怎么着,听说一首歌
不是十五了,长到一百二。”
“可人是歌唱家,艺术家,现在不是时兴吗?”静红也知道点儿,听
说一演伟大领袖的出场费也要一万二,这些星们是够敢开牙的。
“艺术家歌星就那么值钱,文学家作曲家就是臭狗屎,机制有病,
《祝你生日快乐》唱了一百年至今在全世界还有版权呐。”
光荣静红不好言语,谈论起这些事来他们没有光宗知道的多。
“事情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磁带歌星进入了市场,作词的作曲的挤都
挤不进去,文化知识就是贬值,你说这心理能平衡?”
下边的话甭再继续,光宗认为小月跟靴子要得好要得对这才能体现知
识的重要知识的分量知识的价值。
光荣想想也是的,连靴子自己都心甘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跟静
红这不咸吃萝卜淡操心?嘁!
近来还有一件膈应事。光宗晚上回来就往四爷屋里去,名为看鸟实则
跟老丫头腻糊在一块儿。按说老丫头人好长得也挺希罕人,可大姑娘
家家的不在外边做事囚在家里跟她爸玩鸟儿。光宗可是个大学毕业的
外科大夫,高不成咱也别低就。四爷解放前走街串巷是打鼓儿的,解
放后掏过粪扫过街,现如今弄老丫头在家里鼓捣鸟儿玩,再怎么着也
不能找这人家啊。多膈应,谁知光宗他怎么想的?
真为光宗上心,又怕何家看不起,其实光宗小月是多好的一对。真可
能他愿意拍出五十万成全兄弟的好事。
多少次往这上引,光宗不卑不亢有自己的理儿:“我配得上小月,其
实我继根儿就喜欢小月。”光宗心里清楚,般配喜欢情趣爱好品位修
养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但在商品社会的大氛围中他没能力创造出与之
适应的小环境。
“那就挑明了,咱有钱,她要房要钱我都给。”
“哥你真是的,一她不是那种人,二这辈子我要靠自己。”
“你们俩都是大学毕业,一个大夫一个老师,郎才女貌鳔在一块儿搞
事业。”虽然光荣自己在何家面前有点缩缩叽叽了,可光宗完全能跟
他家人平起平坐。
“现在女人买件最便宜的衬衫都一百多,我这查卫生的伺候得起人家
小月穿衣裳?”
“有我呐。”
“我不要我不要,哥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我靠的是自个儿。”光宗又急
了。跟哥差着二十来岁,感情虽好可思想观念上像隔了朝代。校医算
什么大夫?文凭眼下也过时了。连中学教师都搞不上对象,如今哪位
姑娘愿意找他这后勤的?他们一帮同学早就取得了共识,爱情不是花
前月下罗曼谛克窃窃私语缠绵绯恻,更主要的是柴米油盐锅盆碗灶煤
笼炭火还有那最时髦的点T跟最实际的睡觉。先甭说点T,房子先没
有,至今他跟小真住一屋跟小月结婚他们上哪去睡觉?光荣绝对会给
他买单元家具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可他自己长大成人是条汉子,哥哥
的血汗钱他绝对不要。
一次意外,老丫头闯入了他的视野。
老丫头比他小六岁,小时候都她没什么印象,有印象也是一囫囵个儿:
圆头圆眼圆脸冬天穿那毛窝也圆圆的像俩搁酱豆腐的小篓子,囫囵个
儿,老丫头整一囫囵个儿。有了老丫头那年月北京就不兴背粪桶了,
四爷扫街回来就剩下长吁短叹,脏的累的穷的。唯独老丫头熨贴,窝
头咸菜越揣越胖,宋美龄还他妈的每天用牛奶洗澡,拇老丫头都没尝
过什么味儿,肉皮儿比宋美龄白一百倍!还真是,否老丫头胖胖乎乎
白里透粉粉里透白,比她四个姐姐全白嫩。而大丫头二丫头三丫头四
丫头又黄又瘦蔫不塌秧整个四棵没发起来的豆芽菜。
老丫头就是一小圆球,光宗没注意小圆球怎么滚打到这么大,都穷都
忙都乱,他从没顾得上多瞅一眼老丫头。
他和哥哥本来只住着临街的两间筒子房,前几年开乐和前推后进展成
了两只大筒子。俩大筒子一隔都派上了用场,一灶间一餐厅开和乐,
哥嫂一间他跟小真一间凑和着。家家圈地时下哪还有院子,四爷光给
鸟儿就又盖出四间房,没院子了,进大门全是小胡同。
四爷养鸟儿他烦,学医的,这鸟毛鸟粪多脏多味儿。最近国外的研究
资料还证明鸽鸟毛屑形成飞屑吸入人体致癌,腻味。尽管自己这间屋
跟老丫头那小房间距不足四尺,从不瞅那边,唧唧喳喳眼花缭乱闹心
得慌。事情也凑巧,那天下午政治学习他溜回来,趁小真没放学赶紧
躺下眯一觉,突然一只小黄鸟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
“光宗哥,关窗户!”只听外边一声喊,老丫头嘭一撞门已经进屋了。
她回手摘钩把窗户关上,冲迷迷登登的他大声嚷:“帮我逮,抓住它!”
鸟进人进自己关窗,他睁开眼睛拧起眉毛运气,老丫头你怎么这样?
你当这是你们家那鸟舍呐,有你这么鲁这么肆无忌惮的吗?
“光宗哥你还愣着!”谁想老丫头这时已经上了沙发,又甩掉拖鞋上
了写字台。
那只小黄鸟也怪,它没扑棱扑棱乱飞,而是好奇地从写字台飞到墙上
的镜框,左看看右瞧瞧,又一跳跳到衣架上,从这个挂钩蹦到那个挂
钩,轻轻啄两下光宗的太阳帽,又环视全屋上到电视上。
“光宗哥,捧住它!”老丫头全神贯注,根本没在意没想到他皱起了
眉头。
他四仰巴叉不动不行了。那小黄鸟的神态也着实逗人,两只眼睛是蓝
的,一闪一闪好奇稚气好像跟你逗着玩。还真紧张,小黄鸟不怕人沉
稳得不能再沉稳,他刚走近刚缩脖刚伸手小黄鸟倏地一下跳开了。老
丫头在这边堵,他在那边截,堵来截去两人换了位置还是逮不着。它
从从容容不急不慌跳来跳去,毛绒绒的一团线球般跟人逗闷子。
谁知逮了多半天,俩人<扌宅>着双臂蹑手蹑脚。老丫头上沙发下桌
子踩凳子又上床,多少次上下就是逮不着。他灵机一动摘下衣架上的
太阳帽,对,这是逮它的好家伙儿。他扬手几次小黄鸟又跳开,老丫
头才发现他手里已经抄起了家伙儿:“光宗哥,慢,慢点儿。”
他知道,要胡抡胡抽小黄鸟早下来了。眼看小鸟又落到电视上,他轻
轻移近踮起脚尖缩回脖子扬起右手--呼,一下将它扣住了:“逮着
啦。”他惊喜地大叫。
老丫头赶紧拥上来,咦,里边怎么没动静,她轻轻撩开帽子傻了眼,
小黄鸟微微喘息半睁着眼,躺在电视上没动没叫,嘴里流出血来把颌
下的绒毛洇红了。
老丫头轻轻把那只太阳帽拿到眼前,用手一捋它的后沿,两片塑料扣
条棒硬棒硬的,这东西怎么能扣鸟儿哇?
“全怨你全赖你就是你!”她猛一挥手把帽子拽到地下两串泪珠子噼
哧叭喳落下来。
“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