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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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阿云并没有觉得害怕,但她有些生气了,“噔噔噔”地跑过去,狠狠地瞪着他。
那男子倒似乎被吓住了,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话。
“不许跟着我!”阿云抛下一句,朝他一嘟嘴,转身又“噔噔噔”跑了。
“他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跟阿红家的猫仔一样……”她边跑边想。
隔日,丹姑太耐不得清闲想绣花,便叫阿云上街去买丝线。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阿云买完丝线便到处逛。有一朵小小的粉红色假花她很喜欢,看了又看,最后依依不舍地走了。
走了约半条街的路程,有人拍她肩膀,阿云一看,又是那个蓝眼睛。他把那朵粉红色的假花递到阿云跟前,满脸笑容。
“送给我?”阿云一惊。蓝眼睛点点头。
“不要,我才不要男人送的东西!”阿云把脸一偏。
“你戴上肯定很好看,真的!”他一脸的真诚。
阿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花,心里骨碌一转,“要我收也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但你也要答应让我拍张照片。”原来送花还有条件的呢。
“拍照片?”阿云瞪大了双眼。
“嗯,你知道拍照吗?就是……”他拿出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试图向阿云解释。
“我知道,就是人站在那里不动,‘啪’的一声,就把人拍进画里了,对不对?”阿云很是得意,师傅家里很有钱,早些时候也拍过相片,她见过。
蓝眼睛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对对对!你真聪明!”
阿云也抿嘴一笑,她想了想,“拍照片可以啊,不过不能让别人知道……”
“嗯,一定!”
城郊的那条小河边,人很少,非常清静。
“我先问啦!”阿云已经迫不及待了。
“嗯,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像猫仔一样,浅蓝浅蓝的……”
“哈哈,你就是要问这个问题啊!”蓝眼睛笑了起来。
“对呀!”阿云一脸的天真。
“因为我爸爸是法国人……”
“法国人?法国人……啊,你是番鬼佬?那……那你的头发怎么是黑色的啊……那……那你说话我怎么听得明白……”阿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
“别急别急,让我慢慢告诉你。是这样的,我妈妈是广州人,我在中国出生,一直在外婆家住到十岁才又回了法国,所以我会讲中国话。这次我是跟妈妈回来看外婆的。明白了吧?”蓝眼睛一口气说完后看着阿云。
“哦,这样子的。”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阿云甜甜地笑着,笑得比头上那朵粉色的小花还要灿烂还要美丽。因为她记得师傅以前给她讲拍照片的事时说过,一定要笑,不然拍出来的照片就不漂亮了。
十五
蓝眼睛似乎看呆了,摆弄了很久镜头。阿云有些着急,但又不敢松弛了笑脸,直到笑僵了脸。
“蓝眼睛,照片能不能给我?我……我还从来没拍过照片呢。”阿云不好意思地问。
“蓝眼睛!”他瞪大了双眼,随即笑了,“我叫约翰,你叫什么名字?”
“月汗?月亮的月吗?我叫阿云!白云的云!”阿云似乎很兴奋,眼眸里的光芒跳跃着。
“不是啊,我是约—翰,阿云!”他纠正道。
“还是蓝眼睛好记些。”阿云听到不是“月亮”的“月”字似乎有些失望,“对了,我要回去了,不然要被说了。”
“好的,那后天下午我们在这里见吧,我给你带相片。”
“真的吗?谢谢你,你送我花,还送我照片!”阿云又开心起来,“那后天见啦!”阿云朝约翰挥手。走了几步她又跑回来,站在约翰面前昂着头问:“对了,你为什么要给我拍照?”
“因为……”约翰笑着说,“因为你像花儿一样漂亮!”
阿云立刻羞红了脸,一转身跑了。
约翰还在原地目送她,嘴角漾起欢乐的笑意。
到了约定的日子,阿云早早就往河边赶。想着可以看到自己的照片,她心里乐开了花,但又担心拍得不漂亮。
终于等到了约翰。
阿云站在约翰面前,羞红着脸,心“扑通扑通”地跳,直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张笑靥如花的照片才放下心来。
“这真的是我吗?”她惊喜得声音颤抖了。
“不一定啊,要不要到河边去照照?”约翰逗她。
“哼!”阿云一嘟嘴,说了声“谢谢”就想走。
“哎!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啊……”约翰说。
“不见!”她一转身跑掉了,拦也拦不住。他只好无奈地笑笑,摇头。
阿云把照片藏在了包裹的最底层。躺在床上睡不着总想着照片,她想拿出来看又怕被发现—尽管在路上她已经看了无数次。
“阿云,怎么还不睡?”丹姑太问,她正在灯下绣花。
阿云爬起来看丹姑太绣的花。那是一朵火红的木棉花,有着火焰般绚烂的色彩,似乎也有着火焰般强盛的生命力。
“真好看啊!”阿云看呆了,“姑太,你的手真巧!”
“你也一样啊,从大良出来的女孩家,谁没个好手艺啊。”姑太笑着说。
“咦,这绣在衣角下了啊,新的香云纱衫呢!”阿云像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
“这是绣给你的。你不是快要梳起了吗,送套新衣服给你。女孩子家嘛,都爱漂亮的,绣朵花在衣角上,既漂亮又不扎眼……”丹姑太边说边绣。
“姑太,你真好!”阿云知道春姑太会给她准备新衣服,但还是为丹姑太的心意感动。
“姑太,梳起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阿云禁不住问。
“没什么不同,就是一辈子不嫁,只是……阿云,有些事情你慢慢就会明白的了。”丹姑太欲言又止。
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阿云突然冒出一句:“姑太,蓝色的眼睛真漂亮啊!”
丹姑太一愣,接着说:“傻女,鬼佬才是蓝眼睛啊……对了,明天你回大良之前要去‘春梦’同你表姑打声招呼啊,可别忘了。”
“嗯!”阿云笑笑,重重地点头,翻身睡去。
“姑太,我回来了!”阿云从广州回到了大良。
十六
“阿云,回来啦!”春姑太笑吟吟地从里屋走出来,“厨房里有好吃的,饿了吧,快去吃……”
“嗯!”阿云进厨房端出来一笼点心,在大厅的桌子前坐下吃起来。春姑太坐在旁边看她吃。
“哇,好好吃啊!”阿云拿起一个递给春姑太,春姑太摆摆手。
“我在那边很挂念你啊,姑太……”阿云边吃边说,“丹姑太的病已经全好了,你不用担心……对了,丹姑太也很挂念你啊,老念叨你……”阿云尽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偷偷地斜眼看春姑太的表情。
春姑太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挂念的。”便回里屋去了。阿云吐了下舌头。
第二天阿云就到丝织厂上班了。
富隆丝织厂是大良最大的丝织厂,除了丝厂,下面还有好几个晒莨工厂。富隆丝织厂是春姑太的家业,春姑太的祖上曾是顺德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只是到了春姑太这代没有男丁,且两个女儿都梳起做了姑婆。
春姑太平时很少打理丝织厂的事,她扶助了两个能干的男子,让他们替她管理家业,晒莨厂亦交给了老师傅们打理。
阿云八岁那年被春姑太收为嗣女。十二岁开始,阿云除了照顾春姑太的起居生活外,还到丝织厂里做女工。虽然春姑太没有要求她工作挣钱,但阿云还是喜欢和姐妹们一起上下班,一起说笑。由于春姑太家里不缺钱,她就把挣来的钱全部交给原来的父母家。她哥也在富隆晒莨厂做晒莨工。
阿云很感谢春姑太,如果不是她,那个贫穷的家还要多出一口饭来养活她;而她,也将像周围的姐妹一样,长到一定年岁便走出家门梳起靠做女工养活自己,而现在她至少能有多余的钱来资助家里,且自己日子一直过得很不错。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春姑太是大户人家,见多识广,让她也耳闻目染了不少,在见识上亦丰富了很多。
隆隆的机器声,长长的流水线,手指飞快地跳动,偶尔和旁边的姐妹说笑两声,这些都是阿云喜欢的。这里给她一种享受、自由的感觉,当然还有一种心安理得的满足—可以拿到自己劳动的报酬。这是一种真正的独立,不依靠男人养活,也不依靠春姑太。虽然将来她将按照习俗继承春姑太所有的家产,但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休息的时候阿云给姐妹们讲了很多关于广州的见闻,她们时而惊讶时而大笑,热闹极了。
从广州回来后,阿云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每天睡前掏出那张黑白照片,喜滋滋地看一阵再塞到席子下面。
“如果我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常挂着这个问号慢慢睡去。
“阿云,春姑太叫你现在回去!”一天上午正在厂里干活,烧饭婆泉姑突然来叫。
阿云急匆匆往回赶,刚进到院子就听到春姑太在和人说话。
“想不到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年轻,感觉一点都没变。”
“阿春你不也是……这房子也还和贵叔时一样呢,什么都没变……”
那是个富家太太,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蓝底印花的旗袍,头发一卷一卷的,像鬼妹那样。
“她真漂亮,又高贵!”阿云想。
“哦,阿燕,这就是我收的养女阿云。她的手工在大良是数一数二的,到时就让她帮你做,包你放心。阿云,这是你燕姨……”春姑太见阿云回来了介绍道。
“燕姨!”阿云乖乖地叫了声。
燕姨过来拉着阿云的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好闻极了。“这妹仔真不错,阿春你好福气啊。唉,只可惜了……”她摸着阿云的头叹道。
“来来来,快过来喝茶……”春姑太招呼道,燕姨笑着看了阿云一眼便过去了。
阿云不知道燕姨说的“可惜”是指哪方面,想不明白也不再细想,便给她们倒茶去了。
燕姨是春姑太家的远房亲戚,小时姐妹几个常有来往,后来,春姑太梳起了,燕姨也结婚了,她们就很少来往了。燕姨嫁到了外国,这次回国探亲要参加一些宴会,因发愁礼服的事便想到了春姑太的丝织厂,寻了过来,亦顺便叙叙旧。
喝过茶,阿云带燕姨到布房看面料。
“参加宴会的人,既有以前的姐妹也有鬼妹,既有当地的官员富绅,也有外国的使者……这个要顾及那个也要顾及,真是头痛啊!”燕姨愁眉不展。
“即是不可以太嚣张又不可以太保守喽……”阿云也为燕姨头痛。
“是啊,你真聪明!漂亮衣服我多的是,只是穿来穿去一点新意也没有,我想要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
看完所有的面料,燕姨还是没拿定主意。
“如果说款式,虽千变万化但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了,不如我们就在面料上下多点功夫。”阿云建议,“丝绸很多地方都有,不用丝绸,就用我们这里的特产面料……”
“你是说用香云纱?”
“嗯。乌黑油亮的面料衬上燕姨雪白的皮肤,一定更加高贵得体。别人穿得大红大紫花花绿绿的,燕姨这样的穿着肯定会很亮眼的……” 阿云想起丹姑太曾跟她说过年轻时参加宴会穿了一件很漂亮的香云纱裙子得到夸奖的事,她相信燕姨穿上香云纱旗袍一定非常漂亮。
燕姨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好!阿云,就按你说的去做,全交给你了!”
“嗯,我一定用心!”阿云重重地点头。
十七
她们先回家里量了尺寸,然后阿云就忙开了。
阿云去晒莨厂取面料,走到石板桥时看到有个人拿着照相机正入神地拍桥下的东西。那不是蓝眼睛吗?阿云在惊奇之余决定吓他一跳。她猫着腰,踮着脚轻轻走到蓝眼睛的背后—“喂!”猛地大叫一声。
蓝眼睛立马转过身,拿照相机对着她。“哈哈!你想吓我,你吓不到我的,我早就看到你从那边过来了……”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玩啊,你呢,你家在这里?”
“是啊。可是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啊。”
“你看,那多美……”约翰指着桥下河滩边连成一片的红褐色,“像不像红云?”
“那是在晒莨,香云纱未成形前就是这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