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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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不说这些伤心的话,说说以前吧……月眉,你小时就长得秀气娇柔,那时我就觉得红牌非你莫属,只是你那一颗心啊,一点都不安分,老是想逃跑,你还记不记得你跑过几次?”
“有三次吧。”
“就是啊,捉回来又跑捉回来又跑,总是不死心的样子,搞得我都要死心了,想着你要是再跑的话就不捉你了,可是你倒好,却不跑了……每次捉你回来都狠狠地处罚你,棍棒打,跪搓板,淋雨,想不到你这人还真犟,吭都不吭一声。后来想着你这脾性肯定是上不了台面的,便灰了心把你当粗重丫头使唤,谁知你还是像小荷花一样露出了尖尖角,出落得清水芙蓉般,教导的技艺也是一样不差。仙姑当初没看走眼,你果真是个好苗子……”
“仙姑,其实就是因为你把我当粗重丫头使唤,我才定了心呆下去,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精于技艺不被人看不起。”月眉想想年幼时的那股蛮劲,摇头一笑。
“这么说,倒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你这孩子,就是一根筋,这样很容易吃亏的。唉,这男人啊,可真是靠不住,再掏心掏肺的也是一个脸色就能要了老命,你以后一定要多个心眼。当然,仙姑不想你再回到那些地方去,那不是女人要过的活,想想我这一辈子过的日子,就不知要流多少辛酸泪了。月眉,你不是一直想着能够给自己的生活做主吗?以后啊,都得靠你自己了。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仔细了,碰了钉子也怨不得别人了,仙姑想骂两句也骂不上了……”
“仙姑……”
“唉,我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想说话,好像一辈子都没说过话似的……”她笑笑,似乎要喝水,月眉端过杯子来让她喝了两口。“月眉,以后要遇到个合适的人,就好好地过日子。钱别贪得太多,够用就行。人啊,没痛没病的,开心就行了,要那么多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又带不到棺材里去,即使带去了到了下面也用不着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屋顶,一脸的不甘心与悔恨,禁不住又埋怨起来,“都怪我,真不该把所有的银子都存到刘大阔的银号里,如今落得一场空,不然你要有了那笔钱,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一咬牙,又咳出一摊血来,月眉忙给她捶背。
四十九
“别想着那些了,那钱不存进去也会被那些官兵?家?走的,现在想来,那是我们躲不过去的一场劫难,只是便宜了那刘大阔。”
“你看吧,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没人收他天也会收他!”
“仙姑,你这辈子有遇到过喜欢的男人吗?”
“唉,我这一生侍候了无数个男人,这也算是我何仙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了。喜欢的男人,当然有了……”
“是陈伯坤?”
“呸!那龟孙子也够格!我只是傍着他图个靠山而已。他虽没太大的权势,但也大富大贵的,再加上较为专一,本以为不会抛下我,到头还是失算了,哼!”她自嘲地笑笑,转而陷入了另一种回忆当中,脸色微红,竟泛着少女般的光泽。“那时我才二十岁,和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也是正当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月眉,这一点你就不如我了,我很会使用自己的资本,可是你却愿意把自己的本钱收着藏着,呵,所以我一辈子都搭在那风月场所里了,而你却想着另寻出路。那时多少王孙公子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啊,真真个千娇百宠的场面。唉,可是后来我偏偏爱上了一个穷得丁当响的白面书生。那时大寨里的规矩很严,是绝对不能够有熟客的,即与一个嫖客热恋,而不接待其他嫖客。亦不准倒贴熟客,不然会被赶出大寨,还不准被任何妓院收容,只能流落街边做低下的‘打炮女’。听说过杜十娘的故事吗?我当时就是既天真又大胆,效仿杜十娘要和真心人从良做贤淑妇人。我用自己的私房钱打点好一切之后,谁知那书生垂头丧气地来告诉我说家法不容,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时已经有眼红的阿姑把我倒贴熟客的行为告密给当家的,还好我聪明得紧,想着那书生没钱又没胆,即使真勉强跟了他也是受穷又受气,还是了结这段冤孽,就当做善事放过他一马吧,何必拖他下水。我当即便果断地将他扫地出门,然后继续接客。当家的见我有悔改之意又是当前红人,才没有跟我计较。这事之后我便明白了,什么样的命就吃什么样的饭,只是这碗饭照样要吃得丰盛又风光……唉,可是你知道吗,那书生真是让我动心,一表人才文采又了得,就是没投生在有钱人家,也没生个壮实些的胆,跟你比不得……”她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我这是心比天高,谁知道会不会命比纸薄?”月眉亦自嘲道。
“呸呸呸!大吉利市!赶快吐口水重新说过!月眉,仙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也算是对仙姑这悲苦的命的一种安慰及补偿吧。人家都说,母亲儿时或年轻时实现不了的愿望都想让女儿代她实现。你也算我的半个女儿,这点心愿想来应该还是能够实现的……”
“仙姑……”月眉唤道,紧紧握住她的手。
第二日,仙姑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离去了。月眉她们忍住悲痛给仙姑换上新衣,梳好发髻,把仙姑体体面面安安静静地下葬了。墓地在后山上,与春姑太父母的墓地相邻。在烟花之地流连了一辈子的何仙姑,过世后终于可以享受一份清静了。
“仙姑走了,以后凡事都要靠自己了。”月眉心里想着,回头望去,坟头随风飘摇的白色飘带,像极了何仙姑平日里花枝招展款款而行……
夜间,月眉睡得昏昏沉沉,却被细微的抽泣声吵醒。仔细一听,那声音却是来自枕边,翻身一看,只见阿云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肩膀微微颤动。月眉挪过去从后面抱住阿云,她知道阿云有着许多委屈,只是这些日子她把心思全放在了仙姑身上,还没来得及询问。阿云渐渐平静下来,但没有动,两人保持这个姿势默默无言,似乎已浅浅睡去。窗户略微发白时,月眉听到阿云轻轻说:“我要打掉这个孩子,不能再拖了。”
“你要想清楚,你真的不想要?”
“是不能要,虽然姑太没有催我,但是我知道一定要赶紧打掉……”
一阵沉默,月眉把抱住阿云的手紧了紧。
“月眉,你知道吗?他的眼睛会是蓝色的。”
“他?”
“孩子。”
“是吗?这么肯定?”
“他爸爸的眼睛就是蓝色的。”她一下激动起来,翻过身面朝月眉,脸微微发烫,“蓝得像猫的眼睛,就像小时候玩的那种蓝色玻璃球,你见过吗?”
“那是鬼佬的眼睛。”
“可是他不是鬼佬。”阿云俏皮一笑,仿佛已忘记了痛苦。
“阿云……”月眉轻轻叫道,欲言又止。
“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拉钩!”阿云看着月眉好一会儿,向她伸出了小指头。月眉亦伸出了纤细的小指。阿云认真地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附在月眉耳边说出了一切。
月眉并没有惊讶,只说:“我早猜到了。”
“啊?怎么猜到的?”阿云似乎有点扫兴。
“‘打通厅’那天你们那眉目传情的模样,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而且你在广州除了丹姑太那边和我这边,走得比较近的就是燕姨那了……”
五十
“你可千万别告诉春姑太,不然她更要气死了。”
“你放心。对了,你真的要把孩子打掉?”月眉这么一问,又把阿云惹得两眼泪花。“你爱他吗?”月眉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问。
阿云点点头,又抽泣起来。“别说把这个没爹的孩子生下来会遭人白眼,就连我的性命也难保住,姑太说要给我梳起就是要救我的命。月眉,我不能为了孩子丢下春姑太不管,我还要侍候她下半辈子,月眉,呜呜呜……”她把头埋进月眉臂弯,放声哭起来。
月眉用手轻拍她的背,叹道:“这两天我们把胎儿打掉吧,只要你爱他,孩子要不要已经是次要了,只是要你梳起一辈子不嫁,过于委屈了……”
“如果嫁的不是他,我倒宁愿不嫁!”
“傻瓜,一辈子长着呢,真要孤单一生?”
“春姑太、丹姑太不也这样过着吗……”话刚出口她便停住了,想着两个姑太的孤单寂寞,不禁一阵心酸。
“好了,明日我们再商量,赶紧睡吧,天要亮了。”两人这才互相抱着睡去。
隔日,月眉叫芳姑把春姑太支开,家里只剩月眉和阿云两人。
“你到外面等着,我不想让你看见……”阿云低着头。
月眉明白她的心思,只说了一句“有事一定要叫我!”,就把门轻轻关上出去了。
房间里放了洗澡用的大浴盆,里面盛了大半盆温水,微微冒着暖暖的水汽。阿云在浴盆前静静站着,她看到镜子般的水面映出自己的脸—瘦削的脸蛋,显得两只眼睛又大又圆,用手一撩,水面微微晃动,再平静下来时看到的是约翰的笑脸—他蓝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告诉她不要担心……两滴晶莹的泪一前一后滴入水中,溅起细细水纹,眼前一片空白。她脱掉衣裳泡进浴盆里,天窗洒进一片白光照在她脸上,她没有任何表情。她咬住厚厚的毛巾,看了看右手拿着的那根细长的物体—是一根铁丝,末端弯成可怕的钩子。她皱了皱眉头,把铁丝慢慢放入水中,探入下体……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入水里,毛巾已被咬穿,两排牙齿死命顶撞在一起,全身瑟瑟抖作一团—“啊!”一声撕裂的叫喊地动山摇,伴随着痛苦的喊声,几缕血水从身下涌出,慢慢扩散开来……
门“啪”地被推开,月眉冲了进来。只见阿云的头歪倒在浴盆边,脸色如死人般煞白,右手垂在盆外,铁丝钩上的血块触目惊心。
“阿云!阿云!”月眉拼命叫她,一时慌了手脚。
过了一会儿,阿云微微睁开眼睛,“我没事,扶我到床上……”
月眉把阿云扶上床,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盖好被子。只是她仍血流不止,把下面垫的厚毛巾全染红了。
“阿云……阿云!”
“月眉,没事,我没事……”阿云对她笑笑,喃喃说道,流下一行清泪,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这时躲在邻居家里的春姑太和芳姑进来了。芳姑端上一碗早已熬好的红糖水给阿云灌下,阿云“呼”地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来。
八月十五的凌晨,天空不见一丝风,一片云。那轮脸盆般大的金黄满月高高挂在树梢,惊奇地窥探着这人世间一幕又一幕的故事,然后慢慢隐入渐渐发白的天空。月亮河依然静静地流向远方,如娴静的少女在月色下轻柔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流淌心事。偶尔“扑通”跳下水的鸭子划出丝丝水纹,就如划开月眉一颗无奈的心,露出丝丝愁绪。她一夜未睡,一直看着身边鼻息微微的阿云,直看得心痛又心酸。
月亮河边上的姑婆屋,早早就燃起了香条。今天,是阿云梳起的日子。
早上起来,芳姑已烧好用柏叶、黄皮叶煮水的“香汤” ,阿云沐浴洗头净身,穿上在观音菩萨前祭拜过的用黑色香云纱做的新衣裤以及新鞋袜,然后听从春姑太传教坚持独身、独立谋生、互扶互助以及如何做人,如何做女人,如何做自梳女等礼节。
晚上,春姑太在姑婆屋为阿云举行梳起仪式。
春姑太没有按习俗为阿云大宴宾客,只是由她和芳姑、泉姑三位自梳女为她安静进行。前段时间阿云闹得风云四起,这次梳起只为平息事端。
姑婆屋里烛火通明烟雾氤氲,观音菩萨前摆了三牲祭品。阿云上香叩拜后,向观音菩萨宣誓—“我李阿云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婚嫁,自食其力自享其福,如有反悔,死无葬身之地,永不超生!”字字诤言在屋里回旋。宣誓完毕,阿云背朝坐在高凳上的春姑太跪下,请春姑太盘头。发辫解开,那乌黑浓密的长发散落一肩,春姑太用一把檀香木梳给阿云梳头,一小撮一小撮地梳,梳得很认真很动情。她一边梳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高声喊道—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静心,四梳平安,五梳自在,六梳金兰姊妹相爱,七梳大吉大利,八梳无难无灾……
一滴泪珠滴落在梳子上,春姑太用拇指轻轻抹去,然后把头发绾成大大的发髻,轻声说:“阿云,这男人啊,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阿云没有出声,她把在眼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