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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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请教你家老爷的姓名……”
“杨子良。”瘦高个一笑。
“杨子良……”月眉心里寻思,这名字似曾听过。她突然想起,原来他就是那个曾与她在沙面舞会上有过一舞之交的杨子良,禁不住心里一热。
四十六
第十一章红颜薄命
到大良天已大亮,太阳露出了红彤彤的脸蛋,看来是个好晴天。
“终于放晴了。”月眉看了看熟睡着的何仙姑,揪了好多天的心终于舒展开来。她摇下车窗,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风儿把她耳边垂下的发丝扬起,欢快舞动。
春雨润物,插下的秧苗青葱翠绿,一亩亩田地连起一片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绿浪起伏,飘来阵阵泥土与草叶的芳香。细窄的田埂间偶有小牛在悠闲地吃着草,高低错落的田埂形成小小的溪流,三两个男童女童正提着玻璃瓶在捉鱼苗,间或传来几句拌嘴声。远处间间农舍连成村落,那些农家院落里一定有着棵棵果树,还会有声声狗吠,已是上午,应该很快就会有袅袅炊烟升起……这一切,与她内心深处埋藏着的孩童记忆无异,她一下子陷入了一种亲切的情愫里,难以抽离。
汽车在村口停住,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两人搀扶着仙姑,在村里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找到春姑太的大院。这是一座老地主院落,方方正正,前后都有院子,一溜的平房,中央围着天井,后边院子是一幢青砖二层楼房—房屋极老式,祖辈留下来的,那幢楼房是春姑太的父辈新起的。
门是虚掩着的,屋里却没人。
“春!阿云!阿云!”芳姑喊了几声,没人应。“难道在富隆?这才三月初还没到忙的时候啊,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们先进去吧,阿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走前我去过阿丹那里,阿云年后一直没上广州,在家里呢。”
两人把仙姑安置在堂厅的榻上,让她躺着。仙姑伤得很重,月眉探望后又被人殴打过两次,下手很重,时不时呕出黑血,想是内伤。
“离开广州城到了这乡下,就是死也死得安心了……”仙姑一面说一面咳,又是一手绢的血。
“仙姑,别这么说,都挺过来了……”月眉手捧着那摊血,身子在发抖,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芳姑倒了杯开水让仙姑喝下两口,渐渐平息下来。这时门“吱”地开了,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把三人吓了一跳。“应该是阿云回来了。”芳姑说道走了出去。
“是你啊阿芳,吓我一跳,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泉姑,阿春呢?”
“在祠堂里呢,我赶着回来给她拿烟丝去……”
“一大早跑祠堂去干吗?”
“唉,还不是那个阿云……”
“阿云?她怎么了?”
“要浸猪笼了,造孽啊!”
“啊!”月眉听到“浸猪笼”三字一惊,“阿云要浸猪笼?发生了什么事 ?”她冲出去问:“阿云在哪里?快带我去!芳姑,你看着仙姑,我去看看。”她跟着拿了烟袋的泉姑出去了。
李氏宗祠里,祖宗牌位前烛火旺盛,烟雾缭绕。沙头村的李氏子民围在祖宗面前,或坐或站,最靠前的四五条细桥凳上,坐着七八个银发白须德高望重的长辈。一长着山羊胡子的六七旬男人正拿着一本发黄的族谱念着族规,抑扬顿挫,直捣人心窝。
春姑太烦躁得很,烟袋里的烟丝早没了,她仍对着空空的烟管用力直吸,以此平衡不安的心。她一边吸烟管一边狠狠地盯着阿云,既怨恨又心疼,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跪着的阿云猛地变成了阿丹,她一个激灵,差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被五花大绑的阿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粗长的辫子松散开来,她呆呆地听着族规,默默地忍受着人们抛过来的白眼与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没有抗争,没有申辩,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惩罚。
族规念完了,那老头多余地问了句:“春姑太,对于阿云的处罚,你有什么意见?”
春姑太白了他一眼,她要真能有意见,早就一把扯住阿云的耳朵回家躲着去了,还会在这里丢人现眼,受浸猪笼的死刑!她把烟管往桥凳脚上“笃笃”地敲着,似乎要敲出几两灰来—里面早就空了,一边敲一边粗声粗气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轮得到我说话,师爷你说怎样就怎样……”
“那就不是了,你们家怎么说也是村里的大户,这些年来接二连三地出那么多事故,要是对族规不满的话那怎么向后人交代……”
“呸!什么我们家接二连三地出那么多事故,你们家才是……”春姑太心虚地叫起来,却也是不敢在祖宗面前造次,鼓着一腮帮子气。
师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对着众人喊了句:“执行刑罚!”两个大汉立马拖了个大猪笼过来,往阿云头上套。
四十七
“姑太,阿云不孝,不能为你养老送终了,姑太,你要保重……”阿云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春姑太亦是老泪纵横,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云被扣进猪笼。
两大汉把猪笼抬到祠堂两百米处的月亮河边,众人尾随而去。师爷望了望天,时辰已到,一声令下:“下水!”两人把猪笼高高举起,丢入河里。众人唏嘘一片,有妇女趁机教育起女儿,“看到没有,不好好听话就要像她这样浸猪笼,做了水鬼,连投胎转世都是下等人翻不了身……”直把那些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煞白,直躲在阿妈后面不敢往水里看。春姑太看着渐渐下沉的猪笼,想起阿云平日里的孝顺与乖巧,心如刀割般痛。
“死佬一群,人就要淹死了,还不赶快下去救!”一个声音仿佛从天而降,提醒了那些麻木的看客,春姑太亦壮了胆,推了一把身旁哭红了眼的阿坚,“快下去捞阿云上来!”阿坚早有救人之心,先前怕触犯族规连累家人,此时被春姑太一推,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鱼跃跳了下去,接着他的两个好朋友也跳下水去帮忙。三人把猪笼抬上岸,拉出阿云,解了绑绳。阿坚双手在阿云胸口一压,她“扑”地吐了口水,缓过气来。春姑太一颗心此时才放下。
“你们!你们这是犯了族规的!”师爷走上前来,气急败坏地说,春姑太等人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又听那个声音传进耳来—
“什么族规,族规就可以杀人吗!你把自己的女儿放猪笼里浸一浸啊,你要是不心疼我就没话说了。”
说话的正是随泉姑匆匆赶来的月眉,她已走到阿云身旁,见阿云没有生命危险便舒了一口气。
“你是哪里来的?我们家族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确实,谁也不知道这乡村野地里怎么会冒出个美丽的女子,莫不是仙女下凡特来搭救阿云?“她是跟芳姑一块来的。”泉姑把烟袋递给春姑太,趴在她耳边说。春姑太明白了,看来这就是阿云往日里常跟她提起的月眉。
“你们的族规就是请我我也不愿管,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天底下的人都管得着!”月眉看阿云身子虚弱不宜在此久待,便缓了语气,对师爷说:“猪笼阿云也浸过了,不过她福大命大留住了性命,看她这已经吓得三魂只剩了一魂,有什么过失也就抵消了吧。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我代阿云给您作揖……”
“哼!还不是你从中捣鬼!”师爷衣袖一拂,不领情,“让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这不好办,我一定会叫阿云置上等的三生果品孝敬祖宗的……”
“呸,你这个搅屎棍,少在这里捣乱……”
“师爷,阿云的事就算了吧。”春姑太开口了。
“阿春,你们家一向不把族规放在眼里,二十年前冒犯了一次,这二十年后难道又要再冒犯一次?”
“师爷,都二十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清楚楚,你的气量也太小了吧!”春姑太不客气地说,“我去年本来是准备要给阿云梳起的,有事才耽搁了,计划过完春节再办。我月中就给她梳起,到时阿云的事,就轮不到族规来管了。”
“梳起?如今她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恐怕要梳起也难啊!”
“姑婆的事情一向都由我管,就不劳烦师爷操心了!”
“你!”师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身走了。
“快!送回家里去。”月眉叫道,阿坚忙背起阿云向春姑太家走去。
“哎哟,这是遭了哪门子的邪啊!”芳姑见阿云全身湿透了,只剩下半口气,一下子喊起来。
“先别说那么多,芳姑你给她换上干衣裳,泉姑你赶紧弄个姜汤给阿云祛寒,我那里有药,先拿来给她服上……”月眉很镇定,指挥着大家忙这忙那,好一会儿终于安顿下来,大家都舒了口气。
“谢谢你救了阿云,我是她哥哥,我叫阿坚。谢谢你!”阿坚向月眉道谢,却不敢抬头看这个漂亮的女子。
“傻子,我和阿云是好姐妹。”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你们也忙了一天了,先歇着吧,我要赶紧回家报平安了,爸妈要担心死了。”
“那你快回去吧,明天再来看她。”
阿坚走后,月眉又去看仙姑,仙姑已被移到客房里,仍是咳个不停。
“阿云没事了吧?”仙姑问。
“没事了。”
四十八
“做错什么了?闹得个触犯族规?”
“听泉姑说了两句,是怀了孩子……”月眉低声道。
“啊!”仙姑一惊,随即叹了口气,“阿云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啊……”说罢,又咳嗽起来。
“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是苦命的?我还真没见着好命的!你这老咳也不是办法,今儿天黑了,明天一早我给你请医生去。”
“唉,我也是苦命人,弄得这一身子的病。这乡下能请到什么好医生,还不都是些村野大夫江湖郎中。”
“那也好过没啊,听说有些土方子还是挺管用的,比西医都好……”
“对了,水这么一泡,孩子落下来没有?”
“看样子似乎没有……”月眉说着,一下子牵动千般心思,竟沉默了。
阿云躺了三天,日渐好转,慢慢地已能下地。何仙姑却是愈加严重,咳血的间隔越来越短,身子瘦得似把柴,摸过去尽是骨头。请了几个医生,都说是受伤太重,内脏出血,如果这血还不止住,只怕活不长。
“天杀的,下手这么重,连个女人也不放过!”月眉又恨又急,那些医生开的中药西药土方子都不管用,血还是一口口地吐,开始还是黑色的淤血,慢慢却是鲜红鲜红的,月眉、芳姑等人看着脸直发青。
春姑太摇摇头,把月眉拉到屋外,低声说:“不是我咒她,怕是长久不了,给她准备着后事吧,安安静静地走了也是福分……”她见月眉已是泪花盈盈,没再往下说,叹息着走开了。
“月眉,仙姑叫你。”芳姑出来叫,她忙擦干眼泪强装笑脸进去。
“月眉,来,坐。”仙姑招呼她坐在床沿,“我们娘俩好久没说过体己话了,今儿好好说说。”她一脸平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容亦祥。
“仙姑,你感觉好些没……”她握住仙姑的手。
“走到这分上,什么都看开了。月眉,还是谢谢你,没让我死在那种脏地方,死在这乡下,我已是心安,知足了……”仙姑的目光里没有一丝纷争,也许她真的看开了,人生,亦不过如此。俗话说“入土为安” ,真能葬在这世外桃源乡野无争之地,也算她何仙姑的福分了。以前她总是做噩梦,梦到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要被众多男鬼争抢,尸骨难全。
“仙姑,你别说这些泄气的话,一定会好起来的……”月眉哽咽了。曾经有一度她是那么的憎恨何仙姑,恨她剥夺自己的青春与人身自由,恨她把自己推入那肮脏的火坑,只是慢慢她明白了,所有的女人都不得已,并不是她们就真的天生命贱只得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其中有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无奈。这几年,随着渐渐地明白世事,她一次次地与仙姑顶撞想冲出牢笼,但亦一次次地牢记仙姑给她的教训与教诲,那是一个女人一步步走过来的人生历练,真金白银,不得不颔首。慢慢地,她的心里有一种视仙姑为母亲的情愫,虽然口中不服,但心里清楚。而仙姑对她,又何尝不是对女儿“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两个女人似乎相依为命,却又因为同性之间的某种微妙的东西作祟,反而像有层薄纱相隔难以零距离相知。如今仙姑时日不多,她自是心如刀割。
“好,我们不说这些伤心的话,说说以前吧……月眉,你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