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第4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等等,”他叫道:“抬着胳膊别动。”
他给她的手和胳膊画了几张速写,画中蕴藉着实物对他产生的魅力。米丽亚姆
总爱认真地翻看他的书本和纸张,因而翻出了这些画。
“我觉得克莱拉的胳膊美极了。”他说。
“是的!这是你什么时间画的?”
“星期二,在工作间画的。你知道吗,我有一个角落可以干活。午饭前,我干
完车间里所有需要料理的事。下午,我就可以干自己的事了,晚上只要照看一下事
情就行了。”
“噢。”她说着,翻着他的速写本。
他常常厌恶憎恨米丽亚姆,厌恶她弯下身子仔细翻阅他的东西的样子,厌恶她
不厌其烦地反复查问他,仿佛他就是一份复杂的心理学报告似的。在跟她在一起的
日子里,他最厌恶她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因此而折磨她。他常常说,她只想攫
取,而不肯施予,至少不肯把充满生气的热情施予别人。仿佛她从来没有活过,没
有放射出生命的火花。寻找她就像寻找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一样。她只是他的良知,
而不是他的伴侣。他憎恨她,对她更残忍凶狠了。就这样,他们的关系一直拖到第
二年夏天。他越来越频繁地去见克莱拉。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一天傍晚,他一直
坐在家里干活。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有一种人与人相处的特殊关系,就是双方坦率挑
剔过错。莫瑞尔太太马上又来劲了,保罗不再和米丽亚姆那么粘乎了,那很好,她
决定抱一种观望的态度,等待他先开口。他会回到她身旁的,这得很长一段时间,
他将胸中郁积的怨气发泄完以后会回来的。这天傍晚,母子之间出现一种奇怪的紧
张气氛。他象台机器似的拼命工作,以便自我逃避。夜幕降临,百合花的幽香悄悄
地透过敞开的房门弥漫进来,香气四溢。突然他起身走出房门。
夜晚的美丽令他想放声长啸。一弯暗金色的新月正落向花园尽头的那棵黑黑的
梧桐树后,月光把天际染成一片暗紫色。近处,模模糊糊的一排白色的百合花连成
的花墙横穿园子,四处弥漫着花香,生机盎然。他踏进石竹花坛,石竹花那刺鼻的
香味和百合花那阵阵摇曳的浓香分明地掺合在一起。他在一排白色的百合花旁停下。
这些花都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仿佛在喘息。花香熏得他飘飘欲醉。他走进田野
去看月亮西坠。
干草场上一只秧鸡不停地叫着。月亮飞速坠落着,射出越来越红的光。在他身
后,高大的花儿前躬着身子,仿佛在呼唤着他。摹地他又闻到了一股花香,有些刺
鼻呛人。他四处探寻发香之处,发现是紫色百合花,于是伸手抚摸着它们肥胖的花
颈仿佛在抓着什么的黑色的花瓣。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找到了。这些花长在黑暗中,
散发着刺鼻的香气。月光在山顶上逐渐消失,四周笼罩着一片黑暗。秧鸡仍在叫着。
他折下一枝石竹花,突然进了屋子。
“好啦,孩子,”母亲说,“我看你该上床睡觉去了。”
他站在那儿,把石竹花凑近嘴边。
“妈妈,我要跟米丽亚姆散了。”他平静地说。
她抬着腿从眼镜上面望着她。他也丝毫没有退缩的回望着她。母子俩对视了一
会,她摘下了眼镜。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男子的气概又回到他身上。她不想大仔细
地看他。
“不过,我原以为——”母亲开口说。
“可是,”他答道:“我不爱她,我不想要她——因此,我应该结束这一切。”
“可是,”母亲吃惊地叫道,“最近我还以为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娶她呢,因此
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曾经——我曾经想过——但现在不那么想了。这没有什么好处。我要在星
期天跟她断绝关系。我应当这样做,对么?”
“你心里最清楚。你知道很早以前我就这么说过。”
“现在我不得不和她散了。星期天我就去了结。”
“哦,”母亲说,“这样做再好不过了。但从最近来看,我以为你打定注意要
娶她我只好不说什么了,也不应该说。不过,我还是说句老话,我认为她不适合你。”
“星期天我就跟她吹。”他说着闻了闻石竹花,随后把花放进嘴里,心不在焉
地咧着双唇,慢条斯理地嚼着花,结果弄得满嘴都是花瓣。接着,他把花瓣唾到火
里,吻了吻母亲,就上床睡觉去了。
星期天下午,他早早就去威利农场。他已经给米丽亚姆写了封信,说他们还是
到田野上散散步,去赫克诺尔去。母亲对他温柔体贴。他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她看
得出来,他为这件事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脸上那异常坚定的神情使她感到心里踏
实。
“别担心,孩子,”她说,“等这件事完了以后,你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保罗吃惊而怨恨地瞥了母亲一眼,他可不要她的怜悯。
米丽亚姆在小巷的尽头跟他会了面。她穿着一件印花麻纱新短袖。看到她那惹
人怜爱的两只露在短袖下的胳膊——那么可怜,那么柔顺,他心里更加痛若,使他
反而变得更加狠心。她是专为他一个人穿戴打扮得如此艳丽动人,花枝招展。每次
看到她——现在她已经是一个风韵成熟的年轻妇女了,在新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美
丽——他内心就感到一阵痛苦,简直象要爆炸似的,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可是他已
经打定主意,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们坐在山上,他头枕在她的腿上,躺了下来,她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正
如她所说的她知道他心不在焉。每当她和他在一起时她常常追寻他的心灵,但不知
它飘到什么地方去。可是今天下午,出乎她的意料。
他告诉她时间已经快五点钟了。他们坐在一条溪流边上,有一片草皮铺盖在凹
陷的黄土河滩上。他用一根树枝乱戳乱舞,每当他烦躁不安和下狠心时,他总是这
样。
“我一直在考虑,”他说,“我们该散了。”“为什么?”她吃惊地失声喊道。
“因为再继续下去没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没好处?”
“是没好处。我不想结婚。我根本不想结婚。既然我们不打算结婚。这样下去
就没什么好处。”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这话?”
“因为我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这个月来算怎回事,还有你曾经跟我说的话又怎么解释?”
“我也无能无力!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你不想要我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散了好——你摆脱了我,我摆脱了你。”
“那最近几个月的事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一直跟你说真话,而且是怎么想就怎么说。”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变卦了?”
“我没变——我还是一样——只是我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没什么好处罢了。”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没好处。”
“因为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不想结婚。”
“你说过多少次你要娶我,我都没有答应?”
“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散了。”
他恶狠狠地挖着土,两人都沉默着。她低着头沉思着。他简直象个任性的不可
理喻的小孩。他更象个婴儿,一旦吃饱,就把奶瓶砸个粉碎。她看着他,觉得还可
以抓住他,从他身上逼出一些常性来。可是她又觉得无从下手,无能为力。于是她
喊到:
“我曾说过你只不过十四岁——其实你才四岁!”
他听到了,仍旧恶狠狠地挖着土。
“你是个四岁的小娃娃!”她愤怒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那好吧,既然我是个四岁的小娃娃,那
你还要我干什么?我可不想再找一个妈妈。”可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两人都沉默着。
“你跟你家人说过吗?”她问。
“我告诉了母亲。”
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她问。
“哦,我就希望我们俩一刀两断。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活,现在,就让
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要离开你走自己的路,你也应该离开我走你自己的路。这样你
就可以自己过一段独立的生活。”
这话有几分道理,尽管她痛断肝肠,她还是不由得牢牢记住这些话。她清楚自
己象根捆绑他的索链,她恨这样,但又身不由己。自从她感到爱情之火过于强烈的
时候起,她就恨自己对他的爱情,而从心灵深处来说,正由于她爱他并受他支配而
恨他。她一直反抗着他的统治,现在终于摆脱他了。因此,与其说他摆脱了她,倒
不如说是她摆脱了他。
“再说,”他继续说,“我们多少会永远彼此牵念。你为我做过很多事,我也
同样为你做过许多。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独立生活吧。”
“你想要去干什么?”她问。
“什么也不干——只想自由自在。”他回答道。
然而,她却十分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克莱拉的影响在起作用,要解
放他。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那我该怎么对我妈妈说呢?”她问。
“我告诉我妈,”他回答说,“我要一刀两断。”
“这话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她说。
他皱着眉头说:“那随你便了。”
他明白是他将她陷入一个不洁的境地,在她危难时离弃不顾。想到这一点,使
他十分恼火。
“你可以告诉他们,你不会也不愿嫁给我就只好分手了,”他说道,“这可是
真的。”
她郁郁不乐地咬着手指,回顾两人的恋爱历程。她早就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始终明白这一点。如今正如她那痛苦的预料。
“一直——一直是这样!”她大声喊道。“这是我们之间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
——你一直在竭力摆脱我。”
这话犹如闪电,不知不觉从她嘴里喷了出来。他的心霎时仿佛静止了。她就是
这么看待这件事的吗?
“但我们在一起也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和愉快的时刻!”他分辩道。
“从来没有过!”她叫道,“从来没有过。过去你一直在努力挣脱我。”
“并不是一直这样——开始时就不是这样!”他分辩着。
“一直是这样,从一开始就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她说完了,不过她也说得够多了。他坐在那儿直发愣。他本来想说,“过去相
处很好,只是现在该结束了。”她否认他们之间有过美好的爱情,不过,以前他在
鄙视自己时曾相信过她的爱情。“他过去一直在竭力挣脱她吗?”那可真荒唐。他
俩之间原来什么感情也没有,过去他一直想像着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感情,原来是
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且,她早已知道,她什么都清楚,只不过没告诉他。她一直
很清楚却把它隐藏在心底。
他痛苦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整个事情的结尾就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她原来
一直在玩弄他,而不是他玩弄她。她在他面前隐藏起所有对他的不满,一直在逢迎
他,而内心却在藐视他。她现在又瞧不起他了。他变得聪明起来也更残忍了。
“你应该嫁给一个崇拜你的人,”他说,“那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会有不少
男人崇拜你呢!只要你了解他们天生的缺陷。你应该嫁给这样的男人,他们决不会
竭力想挣脱你。”
“谢谢!”她说,“不过用不着你来建议我嫁给什么样的人,你以前就曾建议
过了。”
“好吧,”他说,“我再也不会说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感到好像不是给了别人一拳,而是挨了别人一拳。他们八年
的友谊和爱情,他生命中的这八年,变得毫无价值。
“你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她问。
“我在星期四晚上就有明确的思想。”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孰”她说。
他听了这话,心里感到欣慰。“懊,太好了,她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那么她就不会感到意外。”他想。
“你对克莱拉说过什么吗?”她问。
“没有,但我会告诉她的。”
一片沉默。
“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我姥姥家,你说过的话吗?不,上个月你还说过,
还记得吗?”
“是的,”他说:“我还记得!而且我说的是真话!那些话没有实现,我无能
为力。”
“那些没有实现,是因为你另有所求。”
“不管实现没实现,你总是不会相信我的。”
她奇怪地大笑起来。
他默默地坐着,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她骗了他。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
实际上她在鄙视他。她让他信口开河地乱说一气却从不反驳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