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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苏丝黄的世界-第6部分

小说: 苏丝黄的世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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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晚上,两人打了几轮电话,最后一轮,焯辉上来就问:“嫁给我吗?”

  苏丝黄看着玻璃外面的路灯,海在更远处,看不分明,令人害怕。她忽然明白,自己不过在做一些航海的梦而已。她永远也不会是个好水手,到底眷恋陆地,畏惧风暴。

  她推掉了船长的航海之约。

  第二天有点微雨,苏丝黄在窗前接到船长电话:“我正坐在船上经过你的港口。”

  苏丝黄又望出窗外,海水仿佛凝固着,什么也看不见。

  “我希望和你躺在船上,什么也不做,让海浪推动我们……”

  苏丝黄愣了一下,犹豫半晌,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嗒!”地一声按掉了电话。

  “远处的海水像被雪覆盖着。”船长后来在电子邮件里说,“早餐瞭望港口。和玛丽安、雷奥、托马斯坐轮渡。午餐鲜鱼,很好的葡萄酒。下午航海4小时……船长捡到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气球,现代漂流瓶!一个英国口音的女孩接了电话,她大笑。”

  邮件题目是:你所错过的东西。



2005年8月3日纪念品



  艾舒遭劫了。光天化日之下,广州最繁华体面的街道,敌意的、迅猛地一拽,身体本能地一哆嗦,脖子上的刺痛激起了瞬间的反应:愤怒。怒成那样,差点抓住一个身边的人就打。

  不光是反应不过来,就算反应过来了,也不敢学习红色娘子军勇猛追击,谁知道是不是“砍手党”?良民是社会培养出来的。

  但是那项链是先生送的定情信物呢,爱得很,细细的白金链子挂着钻石拼出的一个2000,天天挂着当作幸福的见证。显然,这个爱项链,是因为爱先生,所以才会这么痛心,觉得有负深情。

  艾舒找到好朋友痛诉。好友见多识广,安慰起来有一手,不学港片里说“破财免灾”这样的俗话:“宝贵的东西多了,你也没有都存着呀!比如说胎毛,第一次用的避孕套?……”

  苏丝黄听到这句开导,大乐。

  英国小说家威廉·伯尔德为了嘲讽当代行为艺术家,在短篇小说里写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他试图在一年之内,把自己身体生产出来的东西都用瓶子装起来,后来不仅被邻居报警,自己还因为不清洁的环境而感染住院——是在虚弱的抵抗之后,被护士强行用担架抬出公寓的。伯尔德的意思是说,有些东西,就算是用“艺术”来包装,也实在不足以道。

  苏丝黄想,存不住就是存不住的,留住的不过是一些别人眼中值钱的碎屑,比如,钻石项链,订婚戒指,彬彬有礼的、腻腻歪歪的结婚照——亲热着的两个人眼睛仿佛害了斜视,因为要盯着镜头。可以拿出来让人看的东西,并不是对我们而言最宝贵的东西。

  最宝贵的东西,最深切的快乐,不能示人,比如,帕丽丝·希尔顿的床上录像,还有破了的法国信封。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克服北京的交通障碍,搬到一起住,焯辉又要回巴黎待一年。苏丝黄忽然恐慌起来,谁知道为什么恐慌——这个世界变化如流水,如果生活一成不变,我们就觉得出了问题。但是真的面临大变化,却又受不了,想留住一点过去生活的轨迹。

  甚至有时候,以为是无法忍受的人,待了很多年,忽然却告别了,一挥手而已,留也留不住。耐心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你忽然看到,没有什么东西不是转瞬即逝的。都是你的一部分,但是都要离开你,或者被你离开。

  焯辉问:“我给你留个东西,什么东西好?”

  留什么东西好?苏丝黄想了又想,她最喜欢什么?

  她最喜欢焯辉每天洗完澡以后,干干净净往床上一躺,笑嘻嘻道:“你玩我吧!”

  那就订做一个维尼熊,肚子上钉个标签:“你玩我吧!”

  还是不要也罢。

  苏丝黄给艾舒写回信:“三搬当一烧,搬家搬多了,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放弃不了的。”最后这半句是不是该改成个问句呢?但是没有,太骄傲了,假装是对生活没有企求。连纪念品也不要,这样,就谁也劫不走了。



2005年8月21日苏丝的选择



  苏丝黄在慢慢作一个痛苦的古老决定:结婚,还是不结。

  和大多数女人不一样,她喜欢自己脸上细微的皱纹。早熟的女人在20岁时最为尴尬,因为自己的成熟还不能得到完全承认。30岁的时候,什么都合适你:头发卷还是直,长还是短,染还是不染,染什么颜色,内衣是黑色透明蕾丝还是白色无装饰,坐的时候腿交叉还是放在桌上,床上运动时自己还是对方做决定……一切都极为自然地被自己和别人接受。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件宽大衣服里的孩子,慢慢长大,一夜之间发现衣服已经服服帖帖地附在身上,分毫不差。

  但是这个年龄和所有的年龄一样,都会过去的。到了40岁的时候,她还会喜欢自己的年龄吗?50岁呢?60岁呢?那时候会不会后悔,痛骂30岁的自己放弃一个好伴侣?

  什么都好:性格,交谈的话题,性,兴趣爱好,激情和安全感,不算富有但生活无忧。每天早上起来看着他的脸,依然觉得无比可爱——

  苏丝黄记得在巴黎的时候,曾经和几个女性朋友在一起聊天,问对方为什么结婚。有的说是年轻不懂事,有的说是社会压力太大,只有离了婚的波兰女作家安娜说:“我结婚是因为我疯狂地堕入了爱河。每天早上醒来,我都看着他的脸,看不够,觉得他无比可爱……十年以后,我醒过来,看着他的脸,觉得他并不那么可爱。”

  “你花了十年时间才看出来?”另一个依旧单身的朋友问。

  事实是,不花十年时间,你可能还看不出来。

  什么叫“草率结婚”?苏丝的朋友史蒂夫有过伍迪·艾伦式的经历。他和前妻认识的时候,决定要避免七年之痒——等够七年,再决定是否结婚。七年到了,两人依然感情不错,他们就结婚了。结婚到第七年,妻子变成了同性恋,他们分居了。

  这个滑稽的故事让苏丝黄印象非常深刻,总是拿来开导别人。不管多么谨慎,到头来还是没有保障,没有什么婚姻会有终身保险,既然如此,考虑过度是没有用的。

  但是真的像激进女权主义者说的那样,结婚就完全没有意义吗?好像又不是。

  另一个德国朋友马迪亚斯,和女朋友生了两个孩子,大孩子都有五岁了,最近才结的婚。苏丝黄问他:“结婚有什么不同?”

  马迪亚斯说:“非常不同,再也不用考虑两人的关系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很值得引用的话:“假装自由是很滑稽的。”

  这些思想斗争都和焯辉商量过,焯辉的特点是听天由命。他的平衡让苏丝黄非常恼火,因为他既可以为结婚而高兴,也不会为继续保持同居而苦恼。苏丝黄的一个新朋友格琳也很为家人的态度恼火,她很犹豫是否要孩子,但是丈夫和两方父母都和她一样犹豫。连点社会压力都没有,必须完全接受自己选择的后果,好痛苦啊!

  再也不能责怪万恶的社会和封建家庭了,好痛苦啊。

  经过一番无用的挣扎,苏丝决定再把抉择的时间往后放一放,先享受北京宜人的大好秋光。



2006年1月8日新年洗礼



  假如你不小心来到法兰克福庆祝新年……

  假如你不小心在新年第一天拜访脏兮兮的法兰克福动物园……

  你肯定会喜欢那两头耳鬓厮磨的漂亮狮子,一只长着哲学家脸的猴子,胖得像橡胶球的企鹅,或者阴沉吓人的肥大海鳗。

  但是真正的刺激还在后头,在草粪气扑鼻的犀牛屋里,进去的时候先呛一口气。

  犀牛屋不到二十米宽,中间只有四、五米的地方供人站,旁边的铁栏杆像大号猪圈,中间没有隔玻璃。

  “看!我最喜欢犀牛!”苏丝黄说,“尤其那种满身盔甲的白犀牛!”

  面前这头是光的,跟猪一样——没有盔甲,两只大角排在鼻子上。为什么喜欢这种丑东西?

  苏丝黄还没来得及解释,犀牛就走到笼子边上,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慢慢转过去——

  “看它的尾——”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然后,苏丝黄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一阵温热的雨“刷刷刷”地喷过来。

  持续了有3秒钟。天知道这头犀牛为了这3秒钟的娱乐,准备了多长时间啊!射程足有4米长,在这个小屋子里无路可退。

  等到苏丝黄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狂笑,从高音到低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焯辉的声音最大,笑得快断气了!

  那个味儿!就是他们进门时闻到的那股草粪味儿。焯辉只溅到几滴,犀牛对准的是苏丝,真他妈准。难道屁股后面长了眼睛?

  “看来它也很喜欢你!”焯辉抽风似地乐,一面为苏丝擦脸。

  旁边的德国老太太咧着大嘴:“新年快乐!”在德国,鸟屎掉到头上是好兆头,虽然谁也不希望这么慷慨的好兆头掉到自己身上。

  回头一看,笼子上挂着个牌子:“小心犀牛撒尿!”

  ……

  焯辉把车发动起来,转头深情地看着苏丝黄,过了一会儿:“我告诉过你我爱你吗?”

  当你头发和毛衣里的草粪味飘出一尺远,自己觉得闻起来像头母犀牛,处于一生中最不性感的时候,听到这么这么甜蜜的恭维的时候,你会怎么反应呢?

  苏丝黄眼泪汪汪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情景及背景补充说明(苏丝犀牛手册注释)

  为什么喜欢白犀牛?因为它的头侧面看起来很像某个东西。

  为什么动物园不给犀牛笼子加玻璃?动物园有意提供免费娱乐节目。

  大衣怎么办?放进洗衣机洗一遍,晾干;再洗一遍,再晾干。

  犀牛管理员是什么反应?那个很酷的犀牛管理员正在隔壁屋子清扫,板着脸。他是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笑的人,不仅没有笑,而且老大不高兴。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没精打采地瞥了一眼现场,迅速估计了一下造成的“损失”和他需要增加的工作量,然后接着打扫。

  所以,这可能是犀牛和管理员之间的战争,和所有战争一样会伤及无辜。苏丝的问题是,那头犀牛是不是在暗恋那个管理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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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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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闪在Google新闻上看到一条关于章鱼用两条腿走路的新闻,很乐。人类多么自大,觉得用两条腿走路真了不起,所以不管是狗、马、大象还是章鱼,只要偶尔这样表现一下,就可以上电视新闻。



2003年6月9日社会新闻



  苏丝的高中同学是闪闪最近当了晚报编辑,负责社会新闻版,她以前是搞教育报纸的。

  闪闪经常穿着黑色长靴在朝阳区泡酒吧,跟人谈后现代文化,回办公室就板着脸编那种“受骗少女跳楼,只为不当三陪”,或者“禽兽父亲遭严惩”之类的稿子。

  苏丝很受不了,跑去问自诩知识分子的闪闪,“改行不能这样改法,为什么不开知心大姐专栏?”

  “因为这个版男人读得多。”闪闪说,“要造福人类,必须先造福男人。”

  “你是说先满足男人的偷窥欲,我们就能战胜非典?”苏丝说。

  闪闪说:“你知道我们报纸的最大读者群是谁?街坊邻居。这些人很少买碟看碟,就看个小报。要丰富他们的业余生活,你说非典时期,大家待家里黄焖,电视剧又那么烂……”

  “你们那些小记者到处往娱乐场所窜,不是很危险?”

  闪闪大笑:“你以为!好多都是坐在家里写的。”

  苏丝浮想联翩:“那不就是拓展自己的性狂想?”

  “你倒试着一天一篇不重样的写写看。”闪闪的职业自豪感横溢,“用不了一礼拜你就得歇菜。”

  “为什么很多人要看社会新闻?”

  闪闪对外国文艺很有研究:“那有什么奇怪呢?美国有一个很了不起的杂志设计师,叫亚历山大·李伯曼。他曾经改变了美国妇女对时尚的看法。他家里满墙贴着色情暴力的小报,用来刺激灵感。社会新闻就是故事、短篇小说。”

  苏丝觉得这个典故可能也是编出来的,就拐了个弯子:“我觉得是不是因为性是隐秘的话题,大家都有打破禁忌的冲动?”

  闪闪惊讶地说:“当然不是。我们已经坐在人堆里谈这个谈了半个钟头了!你想想我们能不能谈论对方的薪水,你对我的意见,中华文明的定义,你那个包的价钱,信仰,还有皮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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