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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远去的藏獒 作者:杨志军-第3部分

小说: 远去的藏獒 作者:杨志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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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边远牧区的记者,工作任务是很轻的,一两个月写一篇报道就已经算得上敬业了,我有的是时间忘情忘怀地去做我愿意做的一切。常常是这样:骑着马,带着房东或者寺院的藏獒,走向很远很远的草原,醉倒在牧人的帐房里。我那个时候的理想就是:娶一个藏族姑娘,和父亲一样养一群藏獒,冬天在冬窝子里吃肉,夏天在夏窝子里放牧,偶尔再带着藏獒去森林里雪山上打打猎,冒冒险什么的。我好像一直在为实现我的理想努力着,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长驻记者。    
    有一次在曲麻莱喝多了青稞酒,醉得一塌糊涂,半夜起来解手,凉风一吹,吐了。守夜的藏獒跟过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吐出来的东西舔得一干二净。结果它也醉了,浑身瘫软地倒在了我身边。我和它互相搂抱着在帐房边的草地上酣然睡去。第二天早晨我迷迷糊糊醒来,摸着藏獒寻思:我身边是谁啊,是这家的主人戴吉东珠吗?他身上怎么长出毛来了?    
    这件事儿成了我的笑话,在草原上广为流传。姑娘们见了我就吃吃地笑,孩子们见了我就冲我喊:“长出毛来了,长出毛来了。”介绍我时,再也不说我是记者,而是说:“这就是与藏獒同醉说戴吉东珠长出毛来了的那个人。”牧民们请我去他家做客,总是说:“走啊,去和我家的藏獒喝一杯。”    
    那时候的我是有请必去的。一年夏天,我去结隆乡的牧民尕让家做客,住了短短一个星期,他家那只大黑獒就和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感情深到它一天不见我一面,就会满草原寻找。我猜想,它一定是一只父亲喂养过的藏獒,而且已经意识到了我跟父亲的关系,不然不会对我如此依恋。几年后我要离开草原,正好是从结隆乡出发的。大黑獒看我打起行装坐进了汽车,知道这是一次长别离,就对汽车又扑又咬,牙齿都咬出血来了。在它的意识里,我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它的,而强迫我离开的,正是这辆装进了我的该死的汽车。后来我听别人说,我走了以后,大黑獒一个星期不吃一口食不喝一口水,趴在地上死了一样,好像所有的精气神包括活下去的意念都被我带走了。主人没了办法,就把一只羊杀了,又从狼皮上薅下一些狼毛,沾在死羊身上,扔到它面前,怒斥道:“你是怎么看护羊群的?羊被狼咬死了你都不管,那我养你干什么?你看看,你看看,看到狼毛了吧?狼呢?还不赶快去找。”大黑獒大受刺激,草原上狼已经很少很少,它都有一年没咬过狼了,没想到就在它因感情受挫而一蹶不振的时候,狼会乘虚而入。它立马摇摇晃晃站起来,吃了一点,喝了一点,按照一只藏獒天赋的职守看护羊群牛群去了。    
    遗憾的是,以后我多次回到结隆乡,再也没有见到牧民尕让和深深眷恋着我的大黑獒。听说他们迁到别处去了,因为这里的草原已经退化,牛羊已经吃不饱了。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结束了长驻生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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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不幸我结束了三江源的长驻生涯,回到了我不喜欢的城市。在思念草原思念藏獒的日子里,我总是一有机会就回去的。雪山、草原、骏马,牧民、藏獒、奶茶,对我来说这是藏区六宝,我在精神上一生都会依赖它们,尤其是藏獒。我常常想,我是因为父亲才喜欢藏獒的,父亲为什么喜欢藏獒呢?我曾经问过父亲,他想了想说:“藏獒好啊,不像狼。”那时侯还没有“狼文化”这一说,但父亲却超前地思考着狼,因为在父亲钟情藏獒的时候,无意中按照草原人的思维习惯,把狼看成了藏獒的对立面。    
    有一次我对父亲说起报纸上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把藏獒说成是狼的演化。父亲听了非常生气,几乎是拍案而起。他说:“照它这么说,狼成了藏獒的祖先了,胡扯,狼怎么能和藏獒比呢?我在草原上生活了几十年,我了解狼。”于是就开始比较,开始总结。他说,狼是欺软怕硬的,见弱的就上,见强的就让,一般不会和势力相当或势力超过自己的对手发生战斗,藏獒就不一样了,为了保卫主人和家园,再硬的对手也敢拼,哪怕牺牲自己。狼一生都在损害别人,不管它损害的理由多么正当,藏獒一生都在帮助别人,尽管它的帮助有时是卑下而屈辱的。狼的一贯做法是明哲保身,见死不救,藏獒的一贯做法是见义勇为,挺身而出。狼是自私自利的,藏獒是大公无私的。狼是奸诈的盗贼,藏獒是光明的公仆。狼始终为自己而战,最多顾及到子女,藏獒始终为别人而战——朋友、主人,或者主人的财产。狼以食为天,终身只为食物活着,藏獒以道为天,它们的战斗早就超越了低层次的食物需求,而只在精神层面上展示力量——为了忠诚,为了神圣的义气和职责。狼的生存目的首先是保存自己,藏獒的生存目的首先是保卫别人。狼的存在就是事端的存在,让人害怕,藏獒的存在就是和平与安宁的存在,让人放心。狼动不动就翻脸,就背叛群体和狼友,所谓“白眼狼”说的就是这个,藏獒不会,它终身都会厚道地对待曾经友善地对待过它的一切。    
    父亲的思考一直延续着,后来他又对我说,我太了解草原了,草原上的牧民最恨的就是狼,狼最没有德行,是人的对手。他们最爱的是藏獒,藏獒有德行,是人的伙伴。就说吃吧,为了抢到一块肉,狼群里的强者会毫不客气地咬伤弱者。如果在进攻目标时,对方咬死了自己的同伴,它们抢着要做的不是奋起报仇,而是吃掉同伴,尽快地填饱自己的肚皮,虽然吃肉的事情成功了,道德的水准却丧失得一干二净。狼是群集动物,尤其在冬天,大雪封山,冰天雪地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地追踪撕咬猎物。一旦猎物到手,首先得到满足的是头狼和它的妻小,下来是少数几个跟头狼亲近的得宠者,跟着头狼盲目厮杀的大部分狼有时候连一点残血碎肉都得不到。除非狼群杀死一匹大动物,头狼和他的妻小以及得宠者吃不完,才会分给别的狼一点。也就是说,狼群的团队精神并不是为团队的每一个成员服务的,团队行动的结果根本不可能是人人得利。藏獒就不一样了,藏獒的一贯做法是,奋不顾身、大义凛然、先人后己、任劳任怨。獒群里的獒王也决不会把别人辛苦得来的食物窃为己有,它的任务首先是保护大家,是率领大家共同生存,共同吃肉,共同为人类服务。说得绝对一点,在草原上,在牧民们那里,道德的标准就是藏獒的标准。人们对藏獒的热爱实际上就是对道德的热爱。我还是那句话,狼和藏獒的反差这么大,绝对不可能是同宗同源。你可以喜欢狼,但你千万别把狼和藏獒扯到一起。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结束了长驻生涯(2)

    从父亲的这些话里,我恍然明白,父亲喜欢藏獒其实就是喜欢它们那种沉稳刚猛而又宽宏仁爱的精神,喜欢那种他总结出来的藏獒之德:放牧骏马牛羊,奔走万里雪山,驱逐豺狼虎豹,守护家国家园,感知凶吉祸福,不避苦难艰险。父亲反感狼,也是因为他看到的以“吃掉”对方为目标的狼的精神太野蛮太残酷。他始终认为,在人的身上,狼的精神太多太多,藏獒的精神太少太少。中国近代过于频繁的政治运动,都是“狼性精神”的一次次爆发,而忠诚磊落、见义勇为的“藏獒精神”却在连续不断的“运动”中一次次受挫一次次销蚀。所以当父亲评价那些喜欢整人的人、剥夺别人生存权利的人、窝里斗的人、阴险诡诈的人时,总是说:“那是一条狼。”而在一本《公民道德准则》的小册子上,他郑重其事地写下了“藏獒的标准”几个字。父亲以总结历史的口气对我说:“我们需要在藏獒的陪伴下从容不迫地生活,而不需要在一个狼视眈眈的环境里提心吊胆地度日。”他的话让我记起了“文革”中别人因为惧怕他的藏獒而不敢揪斗他的一幕。我有时候想,父亲幸亏没有赶上我们这个繁荣“狼文化”的时代,他要是赶上了,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父亲的感想也不难猜测,肯定和我一样,因为我也不喜欢狼。我觉得大凡真正喜欢藏獒的人,都不喜欢狼。现在有人提倡向狼学习,还说我们的祖先都是因为学了狼的本领,才有了他们的胜利和地盘,这是片面的。要说学习,那也是向所有的动物学习,向老虎学习勇武,向狮子学习威仪,向豹子学习敏捷,向牛学习力量,向狗学习忠诚,向羊学习繁殖能力,自然也要向狼学习一点什么。我们的祖先包括马背上的民族,有过虎崇拜、狮子崇拜、豹崇拜、马崇拜、牛崇拜、羊崇拜、狗崇拜、熊崇拜、鹰崇拜、鹤崇拜,象崇拜、驴崇拜、骆驼崇拜、黄鼠狼崇拜等等,自然也有狼崇拜。很多人不了解情况,就说我们的祖先只有狼崇拜。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夸大“狼崇拜”的作用和力量,因为那种以占领地盘、争夺人民、强取财富为目的的野蛮征服的“狼性”时代早已经过去了,曾经崇拜过狼的民族也早已经抛弃了这种原始低级的崇拜,更因为在狼的精神里,蕴涵着掠夺的残酷和生存的紧张,蕴涵着仇恨与战争、不公与欺凌、私欲的恶性膨胀与两极分化,蕴涵着对弱势群体生存现状的漠视和把不合理变成合理的危险,蕴涵着给巧取豪夺、损公肥私寻找借口的倾向。虽然可以说狼的种种不良举动取决于它的生存法则,但天经地义的生存法则决不能改变同样也是天经地义的我们的道德评判,因为我们毕竟不是狼。在人类社会里提倡狼的精神,恰恰说明我们的道德水准正在下降,我们的精神正在被物欲、金钱、权势蒙垢。一个人、一个社会,发愤追求的,应该还是公正、道德、和平、幸福以及用“藏獒”的无私和勇敢挽救弱者、平等均富、营造和谐等等,而不是用“狼”的自私和贪婪让贫者更贫,让富者更富。一个企业家、一个商人自然可以把“兼并”、“收购”、“牟利”的“狼性精神”看成是成功的标志,但如果你同时又是一个“藏獒精神”的实践者,是一个保护弱小、帮助他人和贡献社会的慈善家,那就不仅是企业的成功,也是人格和形象的成功。而人格和形象的成功,才是一种高境界的成功。    
    有一种世俗的见解:如果你不做一只狼,就必然是一只被狼吃掉的羊。当大家都不愿意做羊的时候,就总想把自己变成狼。我想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上,不想做狼的人们,并不一定就是一只随时被吃掉的羊;不想做羊的人们,也不一定要做一只自私害人的狼。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做一只堂堂正正的藏獒,它可以制约狼的猖獗,不让狼性肆意泛滥,还可以保护那些软弱的羊。总之,藏獒身上有那么多人类社会非常需要又非常缺乏的优秀品质,它让我们迷恋,让我们觉得毕竟我们还没有缺失道德的标杆和人性的魅力,毕竟人类还是认同了藏獒与生俱来的精神气质而让它们成了自己永远的伴侣。


《远去的藏獒》 远逝的西部《远去的藏獒》 支撑了父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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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是有一种“藏獒精神”漂漂亮亮地存在着,这种存在支撑了父亲的一生,使他在晚年总是沉浸在这样的怀想中:藏獒回到他的生活中来,或者他回到藏獒的生活中去。当我知道父亲的怀想就是他活着的意义时,我同时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写一本关于藏獒的书,里面的主人公除了藏獒就是“父亲”。    
    藏獒是由一千多万年前的喜马拉雅巨型古鬣犬演变而来的高原犬种,是犬类世界唯一没有被时间和环境所改变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横行四方的野兽,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人类驯化,开始了和人类相依为命的生活。作为人类的朋友,藏獒得到了许多当之无愧的称号,古人说它是“龙狗”,乾隆皇帝说它是“狗状元”,藏族人说它是“森格”(狮子),藏獒研究者们说它是“国宝”,是“东方神犬”,是“世界罕见的猛犬”,是“举世公认的最古老、最稀有、最凶猛的大型犬种”,是“世界猛犬的祖先”。公元1240年成吉思汗攻克欧洲后,把跟着他南征北战的猛犬军团的一部分三万多只藏獒留在了欧洲,这些纯种的喜马拉雅藏獒在更加广阔的地域杂交繁育出了世界著名的大型工作犬马士提夫犬、罗特威尔犬、德国大丹犬、法国圣伯纳犬、加拿大纽芬兰犬、英国獒犬等等。这就是说,现存于欧亚两陆的几乎所有大型凶猛犬种的祖先都是藏獒。公元1275年意大利探险家马可·波罗这样描写了他所看到的藏獒:“在西藏发现了一种从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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