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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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在苗心刚看来,爷爷的叫法如同一个信号,小本叫出了爷爷,意味着小本认识他了,承认他了,等于祖孙之间正式接上了信号。从现在开始,还意味着他把传宗接代的接力棒交给了儿子,儿子交给了小本,小本总算把接代的接力棒接了过去。一回到自家的院子,他马上大声宣布:小本会叫爷爷啦!太好啦!小本会叫爷爷啦!本本,我的小乖乖,爷爷的好宝贝儿,你真是我们老苗家的亲宝贝儿。苗心刚高兴得大眼角子都湿了。回头见田玉华跟了回来,他又向田玉华报喜似的说:玉华,小本会叫爷爷了。来,本本,再叫一声爷爷,让你妈妈听听。小本这次叫的是妈妈,没叫爷爷。苗心刚说:你这个小坏蛋儿,见着你妈妈就不叫爷爷了。
田玉华吃午饭时,没见婆婆吃饭,知道婆婆还在与她怄气。婆婆不吃,她也要吃。婆婆越是不吃,她越要吃。人跟谁记仇,都不能跟饭记仇。吃过饭,她再次跟公爹说该回矿上了。公爹还是说等大伯把二百斤小麦送来再说。公爹还说,他已经托人给大伯带了话,估计小麦快送来了。小麦送来后,他准备把一部分小麦打成面粉,带到矿上吃。老家的麦都是新麦,磨出的面粉,不管是擀面条还是蒸馍,吃起来都有麦香。而在矿上买的面都是陈麦磨成的面,吃起来一点儿麦香味儿都没有。正说到新麦陈麦,大伯家把小麦送来了。大伯没来,大伯的儿子也没来,是大伯家的儿媳拉着架子车把分装在两只编织袋里的小麦送来的。大伯的儿媳脸子拉得老长,说:二叔,俺爹让我给你交租子来了,你拿秤称一称,看斤两够不够,差一两我给你补一两,差一钱我给你补一钱。苗心刚一看侄媳妇就是带着气来的,心里也很不悦,说:什么交租子,你是怎么说话呢?我又不是地主,收什么租子。侄媳妇说:你没有给小麦上化肥打除草剂,没有顶着毒太阳放磙扬场,一点力都没有掏,一滴汗都没淌,往家里一坐,就让人家给你送小麦,不是地主是什么?苗心刚说:你不用把地主的帽子往我头上扣,现在不是搞阶级斗争的年代,地主的帽子早就一风吹了。侄媳妇把两袋子小麦从架子车上拖下来,重重地放在地上,说:刮了东风刮西风,老地主是没有了,我看新地主又出来了。人哪,钱多了还想多,有十万块钱嫌不够,两袋子破小麦都能看到眼里。十万块钱连着苗心刚失去儿子的痛处,哪里痛往哪里揪,侄媳妇揪到他的痛处了,痛得他脸色发黄,手梢发抖。他拿出长辈的派头,要侄媳妇少说废话,摆手让侄媳妇走,把苗心金叫来,他只跟苗心金说话。侄媳妇拉起架子车,噔噔噔走了,哥哥苗心金却迟迟没有来。
二百斤小麦要来了,不回矿上,看公爹还有什么话说。田玉华开始收拾小本的衣服和尿布,问公爹,是不是明天早上就走。公爹没有回答,却抱起小本,说这就是小本的家呀!问小本:本本,跟爷爷说,这是不是本本的家?问着,暗示性地教小本点头。小本看着他,真的点了头。他高兴地说:你看你看,本本点头了,俺孙儿认识他的家了。田玉华冷冷一笑,继续收拾准备带走的东西。公爹跟田玉华商量,让田玉华跟小本干脆在家里过年吧,在家里过年可以贴对联,点蜡烛,还可以给小本买花灯,要比在矿上过年热闹得多,也有趣得多。田玉华鼻子哼了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儿,就是不想走。你们不走,我跟小本走,我们明天就走。婆婆插话:把小本留下,要走你自己走吧,走到天边都没人管你!田玉华马上把小本从公爹手里要回来,紧紧搂在怀里说:小本是我的儿子,我干吗给你留下?有我在,就有我儿子在,谁都别想把我和儿子分开,我们娘儿俩死也要死在一块儿。苗心刚皱起眉头,狠瞪了老婆一眼,示意她不要插嘴,又很快把眉头松开说:玉华,咱们再商量商量。田玉华说没啥可商量的。苗心刚说:这里的房子、家具,还有宅基地,也是咱们的一份家业,我和你娘百年之后,还要靠你和小本把这份家业继承下来。田玉华说:谁想继承谁继承,我不稀罕!
六
苗心刚一个人送田玉华和小本回到了矿上。再过个把月就到了春节,在春节前,婆婆说什么也不愿再扔下家到矿上去。婆婆还有一个出了嫁的闺女,闺女的预产期也是在春节前,生头生孩子的闺女有些害怕,说娘心里要是还有她这个闺女,就等她生了孩子坐完月子再走,婆婆一共两个孩子,儿子没有了,只剩下这一个闺女。手心手背都是娘的连心肉,婆婆一定得留下来照顾她的闺女。婆婆也不想让公爹去送田玉华,心绪不宁得很。她嘟噜着脸子,不看公爹,不跟公爹说话。家里给田玉华准备了面粉、粉条、黄豆、芝麻,田玉华还得抱着孩子,要是不去送田玉华,田玉华怎么拿得动!公爹说了送田玉华的理由,婆婆仍旧耷拉着眼皮不说话。公爹知道婆婆心里的想法,婆婆担心他把田玉华送到矿上后,又住在矿上不回来。公爹跟儿媳住在一起,难免碰胳膊碰手,总归不太好,容易让别人说闲话。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老公公背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落好。他这是带着过年的东西送儿媳妇回矿,也是出力不落好。为了打消婆婆的顾虑,公爹对婆婆说:我把她送到矿上就回来。等过了年,咱俩再一块儿到矿上去。听了这话,婆婆才抬起眼来把公爹盯了盯。她盯的不是公爹这个人,而是公爹所说的话。她的目光像钉子,仿佛把公爹的话钉在一个木板上了,就看公爹说话算话不算话。一旦送田玉华来到矿上,苗心刚留也难,走也难,很快陷入两难境地。他肩上的担子是两头沉,哪一头都放不下去。两头相比,矿上这一头不光有儿媳,还有孙子,似乎更沉一些。
田玉华大概被婆婆伺候惯了,婆婆没到矿上来,她还是不扫地,不擦桌子,不洗衣服,连饭都不做,只是一天到晚把小本抱在手上乱转悠。苗心刚心说:我走,看你吃饭不吃?看你能不能过到狗窝里?他心里说了走,并没有真走,还是把家里收拾一下再说吧。他穿上儿子留下的旧衣服,绾起衣袖,代替婆婆,把家务活都承担起来。他不做是不做,要做就比别人做得好。他扫了地,又用墩布擦,擦了一遍又一遍,把水泥地板擦得溜光水滑。他不光擦桌椅板凳,还攀上窗台里里外外擦窗玻璃。窗玻璃不知多长时间没擦了,上面沾满了煤尘,乌涂得很。有麻雀落在窗台上,能听见麻雀叫,却看不见麻雀。他把窗玻璃擦透亮之后,又有麻雀飞过来,他与麻雀大眼瞪小眼,像是把麻雀吓了一跳,麻雀还没站稳脚跟,就赶紧飞跑了。他问田玉华,玻璃擦得亮不亮?田玉华承认不错,挺亮的。一天三顿饭,苗心刚都是先问田玉华吃什么,田玉华想吃什么,他就给田玉华做。一开始,田玉华让他随便做,他做什么,田玉华就吃什么。后来他问得多了,田玉华就点了一两样。有一次田玉华说,她坐月子时,壮:壮给她熬过一锅鱼汤,挺好喝的。苗心刚说:你这孩子,想喝鱼汤咋不早说呢?我熬鱼汤最拿手,壮壮还是跟我学的。他马上到农贸市场买回一条活鱼,宰了,剁成大块儿,挂点薄芡,在滚油里过一下,放上葱姜蒜等作料在铁锅里熬。熬了一会儿,鱼汤的香味就出来了,弥漫得满屋子都是。苗心刚掀开锅盖看了看,鱼汤已经变稠变白,白得像奶汁子一样。他喊田玉华到厨房里,让田玉华看看他熬的鱼汤和壮壮熬的鱼汤一样不一样。田玉华抱着小本到厨房里伸头一看,说就是这样的。苗心刚自责地说:怨我糊涂,前两天咋没想起来想给孩子熬鱼汤喝呢!你喝了鱼汤,等于小本也喝了鱼汤,因为鱼汤对促进下奶最好了。说到下奶,田玉华往自己胸口联想了一下,没有再接话。鱼汤熬好,苗心刚给田玉华盛了一大碗,让田玉华先喝,趁热喝。他说,一个鱼汤,一个羊肉汤,都要趁热喝,一凉就不好喝了。可田玉华没有把小本交给公爹抱,她说一块儿喝吧。田玉华把鱼汤喝了两口,公爹看着她,问:味道怎么样?鲜不鲜?好喝不好喝?田玉华说好喝。坐在田玉华腿上的小本伸着手够碗,还抓夺妈妈手里的勺,看样子也想喝鱼汤。田玉华就用小勺舀了一点鱼汤,吹吹,并把小勺放在舌头尖上试试还烫不烫,然后喂给小本喝。小本把鱼汤喝下去了。小家伙像是品味了一下,大概觉得味道还不错,伸着手,伸着嘴,还要喝。苗心刚说:看来小本光吃奶不行了,吃不饱了,该给小本加点饭了。他取一只小塑料碗,盛一点点米饭,浇上鱼汤,用勺将米饭拌—拌,捣得烂一些,从田玉华怀里接过小本,喂剿、本吃。小本果然吃得很香,米饭一送到他嘴里,他的舌头一裹一裹就咽了下去。小本每吃下一口,苗心刚就叫一声好,夸小本真乖,真像个男子汉。见小本会吃米饭了,田玉华也很高兴,也夸小本真是个乖孩子。
因婆婆这次没来,田玉华没有了对立面,心情放松不少。她出来进去不用再别着脸,不再耷拉着眼皮,渐渐有了一些笑模样。她原以为公爹不会做家务,现在看来,公爹比婆婆做得一点都不差。人说女人是家里人,做家务是女人的事,不料男人做起家务来比女人做得还要好。田玉华想起了苗壮壮,苗壮壮与公爹相比,在某些方面,公爹比苗壮壮做得更细心,也更周到。比如苗壮壮从来没有给她刷过鞋,她自己也不愿刷鞋,一双鞋从新穿到旧,其间一次都不待刷的。这次公爹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她的两双穿脏的鞋,一双花格子布鞋,一双旅游鞋,都给她刷得干干净净,晾在了窗台上。每天吃过晚饭,公爹还在厨房里刷洗收拾,田玉华就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抱着小本看电视。这天田玉华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笑的节目一下子笑出了声。她笑得有些突然,声音也比较大,把正在厨房归置碗筷的苗心刚吓了一跳。苗心刚往厅里瞅瞅,见田玉华又在笑,笑得一颤一颤的,脸都红了。苗心刚第一次听见田玉华这样开心大笑,里面有一种天真的东西,很像是一个孩子的笑声。苗心刚轻轻摇摇头,也无声地笑了一下。现在家里的气氛不错了,悲伤和压抑的气氛退出了一些,屋里开始活跃起—些和谐的因子。这不错的气氛是苗心刚营造出来的。他就这样违背了对妻子的承诺,一天接一天地在矿上住了下来。
苗心刚未能从矿上脱身回家,帮田玉华做家务是次要的,主要原因还是对田玉华不放心,怕田玉华糊里糊涂跟了别的男人。胡修良贼心不死,仍盯着田玉华不放。苗心刚发现,他和田玉华回矿的第二天,嗅觉灵敏的胡修良就得到了消息,过来过去在楼下转腰子,并不时地仰脸往楼上张望。田玉华抱着小本准备下楼,苗心刚让她等一会儿再下去,说楼下好像有一条狗。田玉华大概并不认为胡修良是一条狗,还是下楼去了。田玉华刚出楼门口,胡修良就迎了上去,说玉华,你终于回来了。亏得胡修良没长尾巴,要是长尾巴的话,不知他的尾巴会摇成什么样呢!这次胡修良没给田玉华带杂志,而是给小本准备了两样礼物,一包虾条儿,一包婴儿饼干。胡修良把礼物递给小本,小本不知推辞,把礼物抱住了。胡修良以为小本接受了他的礼物,他就可以把小本抱一抱。他把手拍了两下,伸向小本,说来,让叔叔抱抱。小本转过脸去,没让他抱。田玉华抱着小本在前面走,胡修良在田玉华屁股后面跟,他们一转过楼角,苗心刚就失去了观察目标。天冷了,地里的庄稼早收得干干净净,田玉华不会再到野地里去。登高可以望远,可以望到野地里的东西,可登上高处,对附近建筑物里面的东西却什么都看不见。既然田玉华不再去野外,苗心刚也放弃了爬到水泥炉上的那个制高点去。此时的苗心刚有些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公爹,他不能跟着儿媳妇。要是儿媳妇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从体统上好像说不过去。田玉华把小本也抱走了,他去找田玉华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借口。再说,矿上的生活区这么大,房子这么多,哪个房间都能把人藏起来呢?他对这里又不熟悉,到哪里去找田玉华呢?没办法,他只能在家里守着,守着儿子的遗像,替儿子守着这个家。
这天晚上,苗心刚做好了晚饭,迟迟不见田玉华回来。饭凉了热,热了又凉。他站在窗口等,跑到楼下接。哪里有田玉华和小本的影子呢!他去问梁奶奶,知道不知道田玉华去了哪里。梁奶奶也不知道。但梁奶奶劝他不用着急,带着孩子的人都不会走远,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待到田玉华抱着已经睡着的小本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