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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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打不可!老娘还不服气了!
村民们被小风的骂声震住了,一时愣在那里。村长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等小凤骂停口,慢悠悠道,闺女,我能理解你这会子的心情,不跟你计较,出了这事搁谁也气愤不是?我怎么也比你年长吧?跟你一样骂人就是失身份了。可事情要说清楚,这公安局还没有现场查看,你怎么就能肯定是农民干的?就是农民干的,怎么就肯定是我管辖的村民干的?
是啊,怎么就证明是我们干的,不问三七二十一,先开口骂人?还穿得叶儿杆儿的像个吃公家饭的,怎么不讲一点文明礼貌?这不就是个泼妇嘛!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村长挥挥手止住他们的吵闹,继续说,再说,农民怎么了?农民人穷志不穷,靠党的富民政策,靠自己的两只手吃饭,怎么就是土匪抢劫犯了?你这才不当农民几天,才丢了枣棍子就打要馍馍的,你妈不是农民?你不是农民的种?众人哄一声笑起来。
你少扯我妈,不是你骗了我妈省那点公证费,你怎么能撕了这合同?我妈怎么能气病住院?这住院费还没让你掏呢。告诉你,你以为烧了草料我们就心甘情愿撤走了?你得赔偿损失!加倍赔偿!那开发商给了你多少贿赂,你敢给你的村民们交代你拿了开发商多少票子吗?你敢吗?
你要这样不讲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不跟你这女人说话,你没有资格。你问问他,村长拉过雇工,转向梅一民,昨夜里他来报案说有人撬了锁子,我立马就带人上来查看,一上来就发现草棚也点着了,急忙组织人弄水救火,忙了半夜才算平息。要是大火烧上去,烧了这满山的林子,那是个什么后果,我就叫你赔你能赔得起吗?怕是连我也得进局子里去。你说说,我们哪儿做错了,不分青红皂白先挨你一顿骂?
那雇工也嚷嚷道,当初说好了的,夜里给牲口添草,白天回去干我的活,要不是看朋友面子,我稀罕你那二十块钱?是不是梅局长?我夜夜守在这磨坊,都不能回去跟老婆睡觉了!我要是昨晚不回去,说不定被烧死呢,这烧死你还得偿命,我一家老小你还得养活,要不是我报案及时,要不是村长带人来救火,你就等着进局子吧。
这不成了猪八戒倒打一耙了吗?这还讲不讲理了?
这不欺负我们农民吗?仗着有权有势就不讲理吗?
啥有权有势,这傍了个吃皇粮的就不是农民了?名不正言不顾呢,二奶,老不值钱,说白了是非法同居,不就在当官的家当了几年保姆嘛,勾引人家男人,有啥资格骂我们农民?
种我们的地占了我们的便宜还欺负我们,这还无法无天了?
梅一民束手无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脑子里一团乱麻,难以理清。一生最怵的就是跟农民打交道,虽然他出身农民,但他却在做了城里人后逐渐丢掉了属于农民的性格,他已经在多年的丢弃中忘记了自己当年是怎样做农民中的佼佼者的,他已经没有了应付这种事情的能力。他看见小风对他此刻的表现十分不满意,看见女人可怜巴巴的目光和听到那些议论的一脸羞愧,他转过脸望着远处,他太清楚两个女人此刻对他的期望了。可他没有办法去解释去处理去平息这场纷争。那些刺耳的话仿佛一把把刀子,戳得他丧失了争辩的勇气。那些无情的谩骂,更是如同蘸了水的鞭子,抽得他体无完肤斯文扫地。虽然他们不是直接对着他,但哪一句都跟他不无关系。他只想躲开这一切,躲得越远越好。他尽量不去看女人和小风的眼睛,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些农民没文化,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不说就是最好的说。沉默就是最有力的还击!
小凤的一顿骂显然激化了矛盾,把事情搞复杂了,却也提醒了梅一民,说不定就是村里的农民见钱眼开,捣毁了他们的磨坊,要彻底断了女人包地的念头?如果这样,这官司不就容易了?地也退了,一举两得。
他打开手机,毫不犹豫地拨了一串数字,然后说:东城派出所吗,我这儿发生了抢劫案,这里是……
村长说,梅局长不愧是领导哇,你说这手机也看人下菜哇,我这手机怎么就没信号呢?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笑得很诡异。
出租车在山路上颠簸。梅一民突然看到手里还捏着村长刚才递给自己的那支烟,一把捏碎,用力抛出车窗,骂了句:狗娘养的!农民!
11
女儿站在病房门口,没有等梅一民反应过来就扑进怀里,扯下口罩“呗”的一声在他脸颊上吻下一个唇印,红艳艳的如同一枚盖错了地方的印章。双唇触上脸颊那瞬间的温热,仿佛一缕春风拂过,使梅一民全身都有了一种暖洋洋麻酥酥的感觉。
想死你了哇,老爸!女儿吊在他脖子上撒娇,笑声像午后草地上的阳光,梅一民郁闷已久的心情刹那间一片明朗。花店的服务生被女儿指挥得团团转,把鲜花摆在桌上又挪到窗台,然后签了字道声谢这才转过脸重新戴上口罩,站在床前对着女人亲热地喊阿姨,询问病情。又从随身小皮包里取出一个购物卡塞进女人手里说,阿姨我不知买什么东西合适,这一千块钱请你收下,想吃什么让小凤姐去买。
女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与女儿推辞着,把购物卡掉在床前的地板上。女儿仿佛没有看见似的,没有去捡,拉着梅一民问长问短,把他想弯腰去捡的念头也暂时打断。
女人附下身捡起购物卡,却让手背上的针头跑出了血管,片刻间突起一个大包。
你看你你看你,着急捡它干什么?给你的还能跑了?梅一民一着急,声音就有点大了。
女人没有吭声,神情仿佛一个孩子刚刚打碎了花瓶,却不敢去擦臂上的血,急着去拣玻璃碎片。女儿喊来护士处理,女人越发手足无措,多少年前清明节的一幕就倏地袭上心头,他当农民的父母面对城里儿媳的那种惶惶不安,那种无法掩饰的自卑,自己因此而遭受的心理上的一败涂地,电影般一一闪过,岁月根本就没有抹去这种记忆的刻骨铭心。
女人始终对女儿赔着笑脸,露出惶惶不安和满脸愧疚,连说话都低声下气,仿佛是她抢了她的父亲夺走了她的最爱,是她使他们父女半年多没有见面。这种神情让梅一民看着心里不自在,就是当初在家做保姆时,也没有这样低贱啊。
仿佛条件反射,惶惶不安也传染给了梅一民,他也看着女儿的脸色,拣女儿高兴的事情问。他此刻才感到,对于与女人同居这件事,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反应,却不能不在乎女儿的态度。况且女儿从小就跟他最贴心,每次与妻子吵架都站在他一边,有一次还说,爸你们老吵老吵,为什么不离婚呢?离了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女儿把他拉进一家茶社,选了僻静的角落坐下。欣赏着赵朴初书写的“为爱清香频入座,欣同知己细心谈”的楹联,看着陆续进来的很多熟悉的面孔,梅一民才知道这里是风城市的文化沙龙,每到周末就会有本土和外地的文化精英聚集在一起,在美丽女子的古筝声中高谈阔论。茶香袅袅,烛光摇曳,灯火阑珊时离去,谁说茶不醉人?环境幽雅人就优雅,人文明气氛也文明,尘嚣远了,官场淡了,是非没了,恩恩怨怨化了,这是音乐与艺术的魅力,还是心心相通碰撞的结果?
隔着一架镂空的仿红木屏风,梅一民成为这晚沙龙的旁观者和局外人,没有陷入叙旧的尴尬。有了女儿,有了亲人之间才会有的温馨和随意,这种曾为梅一民不屑一顾的形式就华彩万般,就足以使他陶醉。人就是人,喜欢群居,他梅一民不过一退居二线的副处级干部,修炼不到弘一大师的份儿上,装模作样才是真俗,俗到了家。
女儿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举在他眼前,看清封面那行字,猛然站起来一把夺了过去,像是当年故意与女儿抢一块巧克力,那种迫不及待让女儿好一阵得意。
这是样书,怎么样?如果满意我就让他们开印了啊,还能赶上十月的书市呢。
用手轻轻抚摸着封面,用鼻子嗅嗅油墨的清香,梅一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漂亮啊!百感交集,诸多滋味,复杂而又混乱。看不够啊,看着看着,腰板挺起来了,气也粗了。看着看着,像是用手捧着一捧洁白如莹的雪,突然就有了一种稍纵即逝的恐惧泛起。梅一民抬起头,望着女儿,你怎么会掺和进去?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那同学能耐挺大,开印五万册哇,他们可赚海了,比你的版税还多呢。
梅一民警惕起来,是不是你妈弄的?还是你凭借你妈的关系?那我成什么了?丈夫不受嗟来之食,君子不饮盗泉之水。这书我宁可不出!说着把书扔在茶几上,撞倒了茶杯,又赶紧拣起来,用袖子急急揩去溅在上面的水珠。
看我老爸,还真不为五斗米折腰呀?不是老妈,是我,也没有借老妈的关系,是我朋友帮忙,放心了吧?踏实了吧?没听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吗?怎么现在还有爸这样纯洁可爱的人哦。女儿笑得咯咯咯,鸽子一般令人疼爱。
你见你妈了吗?她说没说什么?梅一民迟疑地问。
哎,你真在乎我妈的意见?
看梅一民有点不好意思,女儿接着说,我妈连你的事提也没提,自个儿琢磨去吧。她一打电话就是问我还考不考人大的博士研究生,到北京开会我连她面也没见上呢。
那你这次回来真没见她?这书真跟她没关系?
她带队去江苏考察了,我只能在家待三天,见不上这革命的妈妈喽。
一遍遍看着新书上“梅一民著”那几个字,梅一民心里像是熨斗熨了一般,舒展得无法形容。与这相比,磨坊毁了算什么,八万元贷款算什么!他没有想到这本书带给他的成就感如此强烈,在心里翻江倒海,一浪一浪往上涌,比与女演员站在台上领奖还要强烈,比自己当初提了副处还要强烈,比女儿拿到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还要强烈。他以为自己这把年纪已经修炼得刀枪不入了,怎么眼泪怕都要忍不住了?这不叫女儿笑话嘛!
可他却一遍遍地问女儿,出版社真的不怕赔钱?我这书稿真的有市场?你读了没有?你爸这够得上锦绣文章吧?我就知道这好文章是不会埋没的嘛,这选题的独特,这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结合,这遣词造句的规范,是你爸的倾心之作哇。你爸当年是校园才子你知道不?不然你妈怎么能看上我死缠烂打地追我?哎,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你得告诉我真话啊,别一个劲笑,不然我就算了。
哎呀我说老爸你烦不烦哪,反正不掏您兜里的钱不让您去推销书,可以了吧?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女儿就未必连这点事都搞不定?你看你满头的白发也不说去染一染,真的跟我妈站一起,不知道的怕要说我妈是二奶呢。赶明儿去北京,你女婿说不定认错人喊你爷爷呢。
你这孩子怎么嘴就没个遮拦呢?这书你反正得给我说明白,我还没最后决定出不出呢。哎,你刚才说可以拿多少版税?你是有功之臣,爸将来给你分一半。
算了吧老爸,你那一半还不够我买一盒化妆品呢。女儿撇撇嘴。
别吓唬你老爸。这可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呕心沥血之作啊。钱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钱来得正大光明,这钱挣得有意义。对吧?我想正式告诉你,我不准备跟你妈再站在一起了,你以前不是劝过我早离婚早解脱吗?原来是怕伤害你,一直拖着,现在你翅膀硬了飞走了,我也没有了顾忌,也要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你那新生活就是躲进磨坊?是排斥一切现代化?是点蜡烛生煤炉喂牛种苜蓿?爸你可是越活越倒退了哇。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是21世纪,谁还离婚呀。婚姻不就一形式吗?不就一生活习惯吗?你们这代人呀,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该离婚的时候拖着不离,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选择受罪。
女儿招手唤来服务生,说,一杯XO。
服务生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有茶,给您来杯特级乌龙吧,台湾的。
女儿挥挥手接着说,我说你还真为一个保姆离经叛道,值不值呀?如果是一大美女,是章子怡林青霞还差不多,落个晚节不保值了。你说你跟她是爱情?是感情?我看都不是,只是跟我妈较劲儿罢了。不信你跟她结婚试试,同居和婚姻根本就是两码事哦,你不懂哦我的老爸。你老土了。
梅一民愣住。想了想说,你不要用年轻人的观念来评价我,我想了好些年了。刚开始是怕你心灵受创伤,后来是怕影响你妈的前程,咱们这里一个离婚女人在仕途上走不通的。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还等什么?我本来不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