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文字全集-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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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就想拿一本你们曾经念过教科书,叫做《微观经济学》来谈一谈邓小平的理念。各位同学回去以后,翻开书里的最后一章“福利经济学”,里面讲了一个理论…“帕累托改进”。“帕累托改进”,就是一部分人财富可以增加,可是其他人财富不能减少。邓小平在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提出来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是各位请注意,这是社会主义国家,其他人不能变得更贫穷就是一个前提。但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结晶《微观经济学》的思维理念,竟然和社会主义的思维是一模一样的。“帕累托改进”,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公平一定是在前头的。公平是什么?是一个初始条件的平等。也就是给你同样的机会,你不能够剥夺他的机会,当然是一个起点的公平,也就是在不剥夺他的公平机会之下,允许一部分人富起来。所以不论是以社会主义或者是以现代资本主义观点来看,公平就是一个起点,在公平之上才能谈效率,而“公平产生效率”是一个不容争辩、不容讨论的事实,这是邓小平所提出来的,同时也是社会主义理念,更是现代资本主义的精神所在。
各位都是最高学府的同学,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今天听我讲到现在,你竟然发现现代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有如此的类同性。在我们心目中,所谓的“资本主义”这个虚幻的名词后面,应该是所谓的自由、民主、议会、宪法、民营经济等等。怎么会变成“福利经济学”里面追求公平,在公平之上才有效率呢?那么我清楚的告诉各位,这是马克思主义冲击一百多年的结果。所以我在这个场合,和各位谈一下:什么是马克思主义?什么又是资本主义?好吗?(掌声)
我把各位带回到1720年的欧洲谈一个历史故事。1720年,英国、法国等国针对当时所发生的三次欧洲金融危机拟定了一个《泡沫法案》。所谓三次金融危机,是连续发生了三次股票市场大崩盘。各位可以上网查一下,包括法国的“密西西比泡沫”、以及英国的“南海泡沫”。我们再往回看,在1720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16世纪到18世纪的一两百年间,是所谓的“重商主义”时代。当时的欧洲各国政府,为了掠夺大量的黄金白银,所以成立了全世界第一家国营企业——东印度公司(这个公司给我们中国人带来了无穷的噩梦)。东印度公司是国有企业,是以炮舰为前导、以盈利为目的一家公司。当时欧洲各国政府,为了掠夺殖民地,不停的打仗,打得民穷财尽。不得已只有发行战争债券,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债券。但问题出来了,战争债券到期得还钱啊。如果还不起怎么办呢?那只有“打白条”了。同学们能不能告诉我一个英文单字…把这些还不了款的“白条”摞成一堆的存量的英文怎么讲?对,就是同学们所说的“stock”。也就是说,政府利用国有企业掠夺财富,而还不起的债务就叫做“存量”。政府控制着一大堆还不起钱的债券,或者叫“白条”,到最后还是要还嘛,那怎么还呢?当时就有几个聪明的人说,要还掉“白条”就得搞个“市场”来骗。市场叫做market,所以就搞了一个stock
market——“白条市场”(我们翻译成“股票市场”)。如果你要搞个市场来骗,就不能搞个脏脏乱乱的菜市场,不好看嘛。那你要怎么骗呢,就要搞的富丽堂皇…大理石的地板,大理石的柱子,宏伟之极,就像今天的上交所和深交所一样。(笑声、掌声)。当时国王就说,好啊,这我可以做到,没问题。但我怎么骗人去买白条呢?聪明人说,“白条”现在千万不能卖,因为它没价值。那么国王说我怎么创造出白条的价值呢?聪明人就说白条的价值是可以创造的,你就告诉他们这个“白条”的价值是取决于未来的现金流。国王说,这个未来的现金流用什么做担保呢?聪明人就说用“东印度公司”未来掠夺的金银财宝来做担保。所以你们今天读财务管理,你发现股票价值取决于未来的现金流,这个概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然后,政府就劝告老百姓买“白条”,因为它代表的是未来的财富,就是东印度公司从亚洲到非洲,到南美洲掠夺来的金银财宝,而这就是“白条”未来现金流的保证。政府将白条卖给第一批傻瓜。(笑声)第一批傻瓜再用同样理由卖给第二批傻瓜,然后卖给第三批傻瓜。到最后把“白条”的价格炒得无比之高。可是这么细小而不成熟的市场所寄托的只是未来不可预测的现金流。终于发生了三次金融危机。就是我刚刚说的,“密西西比泡沫”以及“南海泡沫”。
到这个时候,欧洲各国政府才理解了股票市场官商勾结、内幕交易、操纵股价,以及借钱炒股的本质。我们今天在中国股市上看到的不法事情,在当时都发生过,只是我们不了解这段历史。欧洲三次金融危机之后,欧洲政府就在1720年推出了一个《泡沫法案》。英国政府禁止了股份有限公司达一百年之久。而法国政府禁止了银行这个名词达到了150年之久。
“重商主义”走到这个阶段,算是走到了尽头,1776年,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写了一本伟大巨著《国富论》。《国富论》坚决反对国有企业,呼吁市场化和民营化,主张以看不见的手来调整市场的供需,而不需要政府的干涉。这不是和我们改革开放喊的口号类同吗?我们今天喊的口号,我们今天做的改革,包括股改,几乎都可以在过去欧洲历史上找到痕迹。只是我们不学习,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悲哀。我们今天是踏着历史的足迹,不断重复着过去的悲剧。(笑声、掌声)
《国富论》针对国有企业的弊病,提出了一个当时所谓的新思维,那就是政府与国有企业彻底分家,政府退出企业经营。一个很时髦的理念——民营化和市场化——出来了。亚当。斯密提出以法制为基础,以自由为手段,追求财富。但这一切必须在民营化和市场化的原则下完成。请记住,那是1776年。从1776年至1867年的90年间是欧洲最困难的时间,这段期间叫做工业革命。整个工业革命时期,欧洲是历尽劫难。在自由经济,民营化和市场化的理念下——类同于今天中国的“大欺小,强欺弱”的现象层出不穷,例如资本家克扣工资,聘用童工,制造污染等等。
1867年,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马克思在《国富论》出版90年之后写了一本巨著《资本论》。这本书在今天世界历史上扮演角色之重,是我们所不可想象的。当时的欧洲社会,是遍地暴动,社会严重动荡不安。究其原因,就是社会财富由于自由经济、民营经济发展过速,而造成大欺小、强欺弱的不公平现象。在社会财富分配严重不公的情况下,原始的资本主义遭到了挑战。马克思利用历史的观点,详详细细地批露了一个让人竦动的理论,那就是劳动剩余价值说。他写这本书的时候,是根据比他更早的经济学家李嘉图的观点写的。李嘉图认为这个经济体系所创造的财富是由劳动力所创造的。我们今天研究经济学仍然秉承这个思维。最原始的生产力就是劳动,劳动创造资本,资本有了劳动才有后续的活动(这个理论在1966年由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萨姆尔逊(Samulson)在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所发表的论文得到了证实,)。马克思认为如果这个社会的财富是由劳动所创造的,那么资本家为什么那么富裕呢?显然是资本家剥削了劳动者的剩余价值。他以相当的篇幅陈述了一个观念,就是以大历史的视角来看,工业革命结束了封建王朝,而工业革命之后就是一个追求公平的共产主义。当时所谓的“共产”,目的就是追求着公平。马克思并不是不重视效率,而是认为效率是由外部因素所推动的,例如蒸汽机的发明改进了效率。但是《资本论》对公平的追求影响了欧美国家此后数十年法治系统的改变。这本书所描绘的情况,深深打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因为欧洲资本主义走到了1867年前后,几乎要到达尽头,整个社会无法再容忍不公平。当时一种追求绝对自我的理念,使得巴黎、伦敦等城市变成了肮脏、臭气冲天的城市。每个人把大小便、垃圾都往街上倒,因为我只要自己好就是了,不管别人死活。这不是我们今天经常听到的话吗?——“东西是自己的才会做得好?”我们的国企改革不正是这个思维吗?但是,如果每一个人都只顾及自己好,而把不要的垃圾都扔到街上,结果使得整个巴黎、伦敦、维也纳等城市臭气冲天。当时不论是经济结构,还是社会环境,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所以《资本论》的结论就是资本主义必定灭亡。我可以告诉各位,马克思心目中的原始的资本主义确实已经灭亡了。
可是其后的资本主义就在《资本论》的冲击下逐渐社会主义化。以英国为例,英皇亨利二世创立的皇家法院编辑了过去的判例,形成了今天《普通法》系的基础(也叫《海洋法》,或者《英美法》)。值得关注的是由于受到了马克思主义的冲击,英国大法院开始研究平等法案(国内翻译成衡平法)。普通法和平等法两个法案于1873年和1875年在英国司法法案中合并,成为今天的普通法。普通法所追求的,是把一个社会的平等观念,加入到法案里面。什么叫做社会的平等观念?举个例子,在英美两国的法院,真正做成判案决断的不是像我们中国这样的法官,而是陪审团。这个思维我们很难理解,因为我们中国所遵从的是“精英主义”的理念。所谓“精英主义”就是你在年轻的时候,爸爸妈妈天天督促你读书,不然怎么考得上清华呢。你这次考了个97分,还不好,要好好努力,一定要考满分。把书念好了,现在才能成为社会的精英。我们这一群人,包括我在内,都是“精英主义”下的可怜虫。我小的时候,父母就逼我念书,我的智慧又不是很高,我念得非常辛苦。我当时就想,等我将来当爸爸以后,绝对不逼我孩子念书。结果我当了爸爸以后,不但逼我儿子念书,还要逼他学小提琴,学钢琴。(笑声)这就是“精英主义”在作祟。在“精英主义”制度下,我们很难理解、也无法体会普通法的平等理念。
我想问在座同学一句话,假设今天你要去法院打官司,有人告诉你,这个法官是哈佛大学的博士,你马上就放心了。如果别人告诉你,“这个法官是个农民”,你就担心死了,“完了,完了,这官司别打了”。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都是“精英主义”下所培养的人群。但是英国司法法案所强调的就是“非精英主义”。整个社会的公平标准,不是由社会精英所决定的,而是由普通老百姓所决定的。也就是说由社会大众组成陪审团。比如说像我这种有沃顿商学院博士的教授,都有可能被认为是神经病,简称偏执狂,而被排除在陪审团之外。因为我这种人特别自以为是,所以是不能在普通法系里面判案的。各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一向有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念博士,就是这个目的,让你知道如何坚持自己的偏见叫博士。(笑声、掌声)
可是判案就不行了,普通法中的判案是不能让你有偏见的,所以对方律师会问陪审团团员,“你们最近有没有看报纸了解案情啊?”你只要说看了报纸了解过案情,你可能就会被淘汰,因为你不客观因而不够资格当陪审团团员。如果是博士呢?也可能要被淘汰。(笑声)陪审团就要找那些不看报,也不看书,每天浑浑噩噩,打打麻将的最好。(笑声)各位知道为什么吗?这就是普通法系的伟大创建,因为像这样一个成天打麻将的人,他脑袋里所想的,他的价值判断标准,是从小到大这个社会给他的哺育,包括电视、收音机、邻居、朋友、老师、同学所灌输他的想法。他这个简单的想法,是整个社会价值判断的浓缩,因此他会判案。各位知道吗?只有在普通法的国家,才能有好的股票市场,如果不在普通法制之下,就没有一个好的股市。欧洲大陆是大陆法系国家,几乎没有一个国家的股票市场是好的。比如说银广夏案件,这样一个明显的造假的案子,在我们中国法院很难判刑,因为犯罪通常都是走在法条之前的,而我们中国又是一个大陆法系国家,必须依法判案,没有法条在前,就判不了案,这就是大陆法系的缺点。可是普通法系就不一样,陪审团不需要懂法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