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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第8部分

小说: 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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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弹得令人敬佩,对音乐的理解非常细腻。当年,他作过一首“默想曲”、两首华尔兹和一首歌谣:只不过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的练习曲,充满了怀念的情调,没有明显的风格。“头脑什么也想不出来。”他常常笑着、轻轻拍着前额谦虚地说,“只能靠手指!……
  ”
  他开始弹一首肖邦的小夜曲。若热坐在沙发上,紧挨着露依莎。
  “干粮已经准备好了吗?”她说。
  “亲爱的,带点饼干就够了。我倒是想带一壶香槟酒。”
  “别忘了,一到那里就发电报来!”
  “那当然。”
  “15天就回来,嗯?”
  “也许……”
  她把嘴一噘:
  “好吧,要是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她朝四周看看:
  “我一个人在家,多孤单!”
  她咬着嘴唇,望着地毯。突然,她对塞巴斯蒂昂说,声音还有点悲伤:
  “喂,塞巴斯蒂昂,请弹一首西班牙马拉加乐曲好吗?”
  塞巴斯蒂昂弹起马拉加。乐曲热烈、奔放,露依莎沉醉了,仿佛置身于马拉加,也许是在格拉纳达,她也不清楚:天上群星灿烂,在这炎热的夜晚,桔子树下香气宜人;在吊在树枝上的一盏油灯照耀下,一位歌手坐在摩尔人式的三脚凳上弹吉他,乐曲如泣如诉;四周,身穿红色法兰绒紧身背心的女人们随着音乐节拍鼓掌;小旷场上睡着一个女人,是小说里或者西班牙话剧中的圣塔露西娅,热情而富于性感;到处是迎接爱情的雪白的手臂和浪漫的身穿斗篷的剑客,还有,阴暗的小路上神龛里的小小的烛光和悠扬的琴声,这静谧的气氛像是圣母在歌唱时光……
  “太好了,塞巴斯蒂昂,谢谢你!”
  他笑了,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盖上钢琴,走过去拿他的无檐软帽:
  “这么说,是明天7点钟了?我来为你送行,陪你到巴雷罗。”
  多好的塞巴斯蒂昂!
  他们伏在阳台上目送他出门。夜晚非常寂静,使人感到淡淡的忧愁;汽灯光线微弱,似有若无;街上,边缘清晰的阴影也透出热情和甜蜜;月亮在白色的门墙上涂了一层如水的萤光,石子路上闪闪烁烁,远处的航标像一把古代银剑;一切都停滞不动;他们下意识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仰望神态庄重的月亮。
  “多美的夜色呀!”
  传来关门声。塞巴斯蒂昂从下面的阴影中说:
  “真让人想出去走走,嗯?”
  “太美了!”
  他们留恋这夜晚的安宁,留恋这明亮的月光,没有离开阳台,懒洋洋地望着,低声谈起明天的旅程。这个时候他该在哪里?已经到了埃武拉,住在客栈的一间屋子里,在砖地上单调乏味地踱步。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希望能和波特尔矿的西班牙人帕科做成一笔好生意,也许能带回几个康托,那时两个人就可以美美地度过9月份了。9月份,两个人可以到北方旅行,到布萨科,爬山,在浓密湿润的树荫下喝石缝中流出的清凉的泉水;到埃斯皮尼奥去,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海水的咸味,湛蓝闪光的大海与青天连成一片,那是夏天的大海,邮船拖着冒出的青烟驶向非常遥远的南方。两个人肩并着肩,设想着一个又一个计划,甜蜜的幸福感在两个人心中漾动。若热说:
  “要是有个小家伙你就不会这样孤单了!”
  她叹了口气。她也很想有个小孩呀。她会为儿子起个名字,叫卡洛斯。埃杜阿尔多。现在,儿子仿佛在她怀里睡着了,光着身子,用小手扒着脚指头,叼着她玫瑰色的乳头……一阵无以名状的快感流遍全身,她颤抖了一下,伸出胳膊搂住若热的腰。这一天总会到来,并且肯定是个儿子!她不能理解儿子会长大,也不能想象若热会变老:
  在她眼里,两个人永远是一个样子:一个永远恩爱、年轻、强壮;另一个永远在她怀里吃奶,永远伸着两条小腿,咿咿呀呀地学语,永远是金黄色的头发,玫瑰色的皮肤。在她眼里,生活永远无尽无休,永远同样甜蜜,间或有像四周的夜色这样爱怜、热烈、安宁和熠熠生辉的时刻,这样的两个人心中同时颤抖的时刻。
  “太太想让我几点钟叫醒?”这是儒莉安娜干巴巴的声音。
  露依莎转过身:
  “7点。这个女人,刚才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他们关上窗户。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蜡烛周围飞舞。好兆头!
  若热拉住她的胳膊:
  “要守空房了,嗯?”他声音悲凉。
  她倚在丈夫交叉的手臂间,长时间的望着他,仿佛眼前一片烟雾,一片阴暗;接着慢慢搂住他的脖子,动作和谐、庄重,又在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一阵抽咽涌出胸脯:
  “若热,亲爱的!”
  3
  从若热离开算起已经12天了,尽管天气炎热,尘土飞扬,露依莎还是打扮停当,到莱奥波尔迪娜家去。要是让若热知道了,他肯定不高兴,肯定。可是,实在太寂寞了,太烦恼了!上午,还可以整理整理,做做针线,梳妆打扮,看看小说……可下午呢?
  到了若热往常从部里回来的时刻,孤寂的感觉在她四周蔓延。她多么怀念他特有的按门铃的声音,他特有的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
  夕阳西下,一天将过,她莫名其妙地伤心,莫名其妙地感到怅惘:坐到钢琴前,随着软绵绵的胳膊信马由缰地挪动,随着庸懒的手指按在琴键上,钢琴呻吟出悲伤的法都曲和充满激情的短曲。这时候,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晚上,独自一人躺在宽宽的法国式床上,热得不能入睡,会突然感到恐怖,不时闪过当寡妇的念头。
  她不习惯,不能单身一人。甚至想过把帕特洛西尼奥叫来,那老太太是她的一个穷亲戚,住在贝伦区:至少有个人;但是,高个子老寡妇寡言少语,总是在鹰钩鼻子上架着很大的玳瑁眼镜织袜子,她担心有老太太在身边也会心烦。
  那天上午,她想起了莱奥波尔迪娜。去谈谈天,笑一笑,说说心里话,度过这炎热的时刻,那该有多么高兴!她穿上了背心和白裙子,正在梳头:袒胸的衣服遮不住柔软圆润的白肩膀,遮不住雪白细嫩、隐约能看见细细的蓝色筋脉的胸脯。当她抬起手,把金黄色的头发梳成辫子,绾在头顶的时候,那丰满的、肘子上略显红色的胳膊就一览无余了。
  她皮肤上还留着洗过冷水的潮湿的玫瑰色;卧室里有酸性香皂的气味;垂下了透明的白色麻纱窗帘,屋里的光线呈乳白色。
  啊,确实该给若热写信了,让他快点回来,说她觉得有趣的是出其不意地到埃武拉去,下午3点,吓他一跳!若热满身尘土、气喘吁吁,戴着蓝色夹鼻眼镜走进屋里,她冲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下午,她还带着一路上的劳累,就穿上新衣裙,挽着若热的胳膊去看市容。在狭窄、破旧的街道上,人们对她赞叹不已。男人们来到商店门口。那是谁呀?从里斯本来的,工程师的妻子。──她站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想到刚才的心猿意马,几乎笑出了声。
  卧室的门吱扭一声慢慢打开了。
  “什么事?”
  儒莉安娜的口气里带着哭腔:
  “太太允许我马上去看医生吗?”
  “去吧,不要耽搁。给我往下拉拉这裙子,再拉拉。你怎么了?”
  “恶心,太太。心里难受。昨天晚上一夜没有睡着。”
  儒莉安娜脸色更黄了,眼圈更黑了,脸也显苍老了。她穿件黑色棉布连衣裙,戴上了平日用的旧假发套。
  “好,去吧。”露依莎说,“不过,先把一切都收拾好。不要耽搁,嗯?”
  儒莉安娜立刻上楼,到了厨房。厨房在三楼,铺着砖的阳台有两扇窗户,窗户朝房后开,屋里挨着阳台垒起了炉灶。
  “若安娜太太,她答应了。”她对厨娘说,“说我可以去。我去换衣服。她也准备停当了。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厨娘的脸红了,开始唱歌,拿起一块开了线的旧地毯,抖了抖,在阳台上晃起来,眼睛盯着对面一座涂成黄色、有扇宽宽的大门的低矮的房子──木匠若奥。加里奥大叔的店铺,她的情夫彼得罗就在那里干活。可怜的若安娜把她视如珍宝。小伙子脸色苍白,会唱法都曲;若安娜是米尼奥省亚温特斯人,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那干枯、瘦小、贫血病患者似的里斯本人在她身上燃起了熊熊的欲火。平常日子不能出去,只要剩下她一个人,她就让小伙子从后门进来,信号是在阳台上摇动那块退了色的旧地毯,地毯上还能看出一头鹿的犄角。
  这姑娘非常健壮,胸脯高耸,头发施着头油,像墨玉一样油光呈亮。她前额窄小,一眼就能看出是那种倔强的平民女子。两条眼眉挨得很近,使眼珠显得更黑。
  “哎!”儒莉安娜叹了口气,“你太听她使唤了!”
  姑娘涨红了脸。
  但是,儒莉安娜马上又说:
  “小心才好!要是我,哼!你做得很对。”
  儒莉安娜一向讨好厨娘:要依靠她。在身体虚弱的时候,若安娜给她作汤喝;在病得厉害的时候,若安娜背着女主人给她做牛排吃。
  儒莉安娜特别害怕身体一下子“弱下去”,随时需要“营养”。当然,作为一个丑陋的老处女,她讨厌那“木匠丑事”,但又想方设法保护,因为木匠对她保养身体和解馋太重要了。
  “要是我,哼!”她又说,“把锅里最好的东西给他吃。要是因为主人我们就缩手缩脚,哼!要看看是谁!看见一个人要死了,她还当是条狗呢!”
  接着,她苦笑一下:
  “说让我在医生那里别耽搁。这好像是说,要么快点治好,要么赶快死!”
  她到屋角去拿扫帚,发出一声尖尖的叹息:
  “所有女主人都一样,一群言生!”
  她下了楼梯,开始扫楼道──整整一夜她都病着:房顶下的阁楼门得厉害,充满热砖头的气味,她喘不过气来,恶心,从进入夏天以来一直这样。昨天还呕吐了!早晨6点钟起来以后从没有休息过,擦洗、熨衣服、倒垃圾,太阳穴一阵阵疼痛,胃里翻腾成一团。她大声哼哼着打开大门,往栏杆猛地扫了几扫帚。
  “露依莎太太在家吗?”
  她转过身。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有点“洋气”,身材高大,脸呈古铜色,小小的唇髭微微上翘,外衣口袋里有枝花,皮鞋呈亮闪光。
  “太太要出去了。”她盯着来客,“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那人笑了:
  “告诉她,是来谈件生意的。一件矿业生意。!,露依莎站在梳妆台前,帽子已经戴好,正在往一个扣眼里塞两个玫瑰色扣子。
  “生意?”她非常惊讶地说,“大概是给若热先生带的什么口信吧,一定是。让他进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漂亮小伙子。”
  露依莎拉下面纱,慢慢戴上虎皮手套,对着镜子弹了两下领结,打开了客厅的门。可是,她险些退回去,“啊!”地叫了一声,脸涨得通红。她马上认出来了。原来是巴济里奥表兄。
  一阵长时间的握手。两双手都有些颤抖,谁都没有开口──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茫然地笑着;她死死盯着对方,目光惊喜。不过,话匣子很快打开了,问话一句接一句,而且问得急切:──什么时候到的?已经知道他来到了里斯本吗?怎么知道她的住处?
  头一天乘邮船从波尔多来的。到部里去打听,说若热到阿连特茹省去了,告诉了他地址……
  “我的天,你变化太大了!”
  “老了?”
  “变得漂亮了!”
  “哎呀!”
  他呢?一直在干什么?停留很长时间吗?
  她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户,阳光照进来,屋里更亮了。两个人坐下来: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坐在沙发上;她呢,神情紧张,轻轻坐在他身旁一把椅子边上。
  离开了流放地──他说。回来呼吸呼吸欧洲大陆的空气。去过君士坦丁堡、圣城和罗马。最后一年是在巴黎度过的。这次就是从那里返回的──从巴黎那个小村庄回来的。──他说得慢条斯理。露依莎说起母亲的死,死在靠背椅上,非常安详,甚至没有呻吟一声……
  “葬在什么地方?”巴济里奥问道,声音庄重,随后扯了扯麻纱衬衣的袖口,加上一句:“在我们家的墓地吗?”
  “对。”
  “我一定去吊唁。可怜的若若姑妈!”
  一阵沉默。
  “可是,刚才你要出门呀!”巴济里奥突然说,想站起身来。
  “不!”露依莎提高了声音。“不,刚才我心里烦躁,无事可做,要出去喘口气。不去了。”
  他还补上了一句:
  “不要耽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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