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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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法开口,那几回的呕吐,吐尽了她的力气,也更因为赌气而暗暗立誓,这辈子都不开口和梅舒怀这个天杀的混蛋多说一个字!
梅舒怀将绢子浸到荷池活泉里去搓洗,再奸整以暇地替她擦脸。
肌肤接触到沁冷的水温,让月莲华打了个哆嗦,缓了身子的不适,那条绢子滑过她整张脸,最后贴放在她的额头——她虽想轻斥:“那荷池我才刚吐过,你竟然拿那池的水来洗绢子,还放在我头上?!”,但想想轻舟的滑行速度未减,活泉汩流不休,她吐的酸水早不知飘到哪条鱼儿的肚里去,她也就难得大发慈悲一回、懒得同他咆哮。
他继续动手拆她发上的珠钗钿饰,让她能更舒服而自然地躺在他怀里,而不会让珠珠簪簪梗在两人之间,这点贴心倒是让月莲华感到吃惊。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月莲华耳畔络绎不绝,除此之外,她没再听到梅舒怀的声音……
用着残渣般的力量,她半睁开眼。
天际浮云冉冉,佣懒地拖行于朗蓝的穹苍,本该是一望无际的青霄多了一片片自头顶穿梭而去又接踵而来的荷团叶影……
而他,是来来去去的荷影间,唯一始终停驻在她眼帘的景色。
“处处虚堂望眼宽,荷花荷叶过栏干。游人去后无歌鼓,白水青山生晚寒。苑墙曲曲柳冥冥,人静山空见一灯。荷叶似云香不断,小船摇曳入西陵。”
吟唱的笑嗓,由她后方飘来,让枕靠在他胸前的她轻而易举地在咚咚心跳声问仍能字字清晰地将那阕诗词给听进耳里。
他的轻柔,是哄人入睡的摇篮曲儿,吟来幽幽,轻易地安抚一切嘈杂。
“别再歌咏荷花了,你嫌我还不够狼狈吗?”忘了自己前一刻才立下“再同梅舒怀说话,就心甘情愿呛死在一大把荷花恶臭间”的恶毒誓言,下一刻稍稍恢复神智的她又开口数落。
“你不觉得此情此景很是悠哉吗?”
“我看你的确悠哉。原来梅二当家是用种方式替梅庄赚银子,真令人钦羡。”
“我花银子的速度更悠哉。”他的语气听来颇骄傲。
月莲华知道自己空空如也的胃里再也挖不出半点玩意儿可吐,绝望而认命地深吸了口布满荷莲味道的空气,再掀开长睫与他互视。
“所以你才会这么空闲地到别人府上残害别人家的闺女,是不?”这么说来还真是梅家家教不当,难怪养出梅舒怀这种败家子。
“我可不轻易出手。”他残害闺女也是要看对象的。
什么痞子笑容?!她在损他耶!难道他听不出来吗?
“你是因为我叫‘莲华’才出手的吗?”她想知道自己倒楣被缠上的原因。
他摇头。“别忘了,是你先对我出手的,我是被动的一方。”绘满粉荷的纸扇轻刷开,为两人摇着薰风。
她伸手将纸扇推离自己一臂之远,她的眼前可是不准出现任何绘有荷的物品。“我什么时候对你出过手了?”
“是你先躲在竹帘后偷瞧我,也是你自己半夜摸黑到荷池畔与我相会。在接收了你这么直接的明示后,我再不有所表示,岂不失了一个君子应有的风范品德。”说来他可真是善解人意。
“梅舒怀你——”她为之气结,因他说得好像她是荡妇淫娃一样不知检点,控诉得好像她随时随地都想将他梅舒怀给扑倒在地,为所欲为!
这男人嫁祸的本事一流!
“我到竹帘后偷瞧你是为了称称你的斤两,况且,当时芙蓉和芙蕖也在场,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受苦受难。”她将两个妹妹拖下水,反正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家人的善心大笨蛋,该吃的亏,她也不会一个人独自品尝。
“结果你称完了我的斤两,发觉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所以当夜迫不及待与我幽会?”他朝自己脸上猛贴金,再度扭转她的语意,非得将她说成像妖艳风骚俏寡妇,而他也颇甘愿成为她偷情的情夫。
奸夫淫妇,比翼双双飞。
“我不是去与你幽会!我是去狠狠警告你!”警告他别不识相地在月府荷池里种满洪水猛兽!
梅舒怀佯装一派无知,沉入回忆。
“可是那个夜里,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狠狠警告人的话,反倒是和我谈心事、诉情衷,还偷走我一个纯情之吻……”他执起她的柔荑,刻意滑过他的下颚,磨磨蹭蹭地调戏她,然后很愉快地看她过分白皙的脸蛋浮现粉莲特有的鲜嫩色泽。
“是你强吻我!”被臭莲似的男人强吻,她才委屈好不好!
“是你勾引我。”牙关一开,像啃笋子般地啃上她的手背。
好痛!“别将你的无耻下流怪到我头上。”月莲华努力想抽手,他却故意咬疼了她。“你做什么?!”居然还开始吸吮着她的肌肤!
“我的无耻下流也是配合你呀。”
月莲华迅速用另一只末受钳制的手朝轻舟外的水塘一捞,掏来满掌的池水浇熄他看来正逐渐萌发的火苗。
火来水淹。
数回的掬泼,溅得两人满头满脸的水,连同舟旁的荷叶也承接了晶亮的水玉珍珠,在叶缘滚了好多圈,最后拢枣在圆叶中心,看来好不清澄。
“你的无耻是你梅家的血脉,与我何干?!还不快住嘴,我的手被你咬得好痛!”
“莲华,这么一点水是灭不了火的。”虽然他整头黑发已是湿漉一片,连衣裳也惨不忍睹。当然,月莲华的情况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那你跳下荷池去灭火呀!”她直接建议。
灭火?灭顶才是吧。“那一大池的水淹死我都够了。”梅舒怀拨着额前因为碰水而更形鬈曲的刘海。
良久没听到她的反驳,梅舒怀困疑地垂眸检视怀中的瘫娃娃,这才发觉月莲华的不对劲——她看着他,一直维持着仰颈的姿势,然而……
眼神却是空洞的。
争 争、 争沉下去了……
“谁沉下去了?”
她叫我救她……救她……
不、不能呼吸了……
她……她……
被整池莲华所吞噬。
莲华……
午后一阵薄雨缓降,朦胧了莲花池畔,冷雾轻雨交织成一片半透白皑,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悠游飘荡。
梅舒怀折了枝荷叶,勉勉强强替两人遮雨,反正雨势不大,小小荷叶就能胜任纸伞的重责。
雨,小到连拍击在荷团上的声音也没有。
他若有所思、他心不在焉,他神游太虚,甚至是有些焦躁不安,这些神情反应是从不曾在意气风发的他身上出现过的。平时只要身处荷池内,他的心灵就能得到平静,但今天似乎失效了。
因为她在他胸前痛苦沉吟。
她恨莲花,因为莲花吞噬了她的娘亲。
而她,亲眼目睹。
但这件事早在他到月府的第一天就已知晓,所以他没有任何惊讶,只是……
觉得难过。
他所爱的莲,是以这种形式被她深深厌恶着,而他的莲,成为她的梦魇,他所植的每一朵莲,对她而言都如同杀人凶手一样,满身罪恶。
月莲华仍躺在他怀间,那双曾茫然空洞的水眸此刻紧紧闭锁,而眉心小结任凭他如何轻推,仍不见有半分消减,他在她耳畔唤着她的名字,一回回的“莲华”送入她小巧耳壳,却换来她神色苦痛的辗转泣吟——她同样痛恨她的名字,或许该说,她下意识地痛恨着自己。
“该怎么办呢……”他低声沉吟。
如果她没和莲花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就好办多了……
如果她娘不是摔下莲花池就好……什么坑什么洞都好,可她偏偏要挑莲花池,真是……
“沉下去了……”
一声嘤咛,反覆不下百次的呓语一再折磨着她,而今,暂告结束,在她缓缓苏醒之时。
睁眼,混沌的眸逐渐清朗,从恶梦中回归现实。
映入月莲华眼帘的,仍是她昏厥前所见的景象——梅舒怀的笑脸,只是那笑容里有着她所不明白的异愫。
他卸了冠,黑发半干半湿地披满他肩头、衣襟,每一缯都带着不听话的鬈曲,让他平时风雅公子的模样染了一丝桀骛不驯,甚至是鬈曲得有些凌乱逗趣。
“醒了?”他问。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愣得好可爱。
“下雨了……”她没被荷叶遮到的裙摆全被雨打湿了,冰冰凉凉地贴着她的肤,虽逢盛夏,她仍觉得好冷。
“嗯,下了三个时辰。”他抹去她脸上几滴细雨痕迹。
“我睡着了?”
她醒了,却选择遗忘失去意识前的片段记忆。
“嗯,也睡了三个时辰。”
“……我睡下时,有没有说什么话?”带着不安,她瞄向他。
梅舒怀双臂环着她,他当然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恐怕连月莲华自己都不明白,睡梦中的她有着怎生的憔悴。
“说‘舒怀,我喜欢你’,算不算梦话?”他嘿笑,严重扭曲真相,不愿她记起梦境的不愉快。
苍白的脸蛋又恢复了血色,一股羞赧的热气直冲脑门。
“胡说!我才不会说这种浑话!”月莲华从他怀中猛起身,引起船身摇晃,吓得她差点又很没种地窝回他的羽翼下贪求保护。
“有,你说了。”诬赖为快乐之本。
“我怎么可能说这么不知羞的话!”她藉着扯开嗓门以壮大声势。
他耸肩。“这叫梦中吐真言吧,还是你要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抑或……美梦成真?”他重新将她捞回荷叶伞下,将她方才退离他怀抱短短须臾,发梢所飘淋上的晶亮雨珠给拭去,一张放大的笑脸贴近她的眼。“莲华,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取笑你,相反的,我很开心,很开心自己存在于你的梦境中,也开心你在梦境中对我毫无保留地掏心挖肺,更开心你对我倾诉爱意。”
梅舒怀撒下漫天大谎也不露破绽。宁可用力破坏她的闺女名誉,也要拐她脱离阴影。所以谎言多说也无伤大雅,因为他的谎言不以伤人为目的。
“你不会知道,你说喜欢我的时候,神情有多甜美、多诱人……闭上眼的模样像是祈求我给予相同的回应,蹙眉只因为我给的回覆稍迟,噘嘴是同我呕气,怨我出言调侃,让你羞红了脸……”
虽然一切纯属捏造,梅舒怀却越说越觉得自行模拟想像的画面趋于真实,好像他真的曾听她亲口如此说过……
连他都快分不清真假。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她再多的自信也全化为灰烬。
“我……我真的这样说?”第二号分不清真假的小美人咬着唇,很不愿接受事实但态度却有软化迹象。
梅舒怀点头点得可勤快了。
“你说过了,我不骗人的。”他扯起谎来神色自若,因为演戏向来是他的看家本领,和败家产同样专精。如果连月莲华这种小丫头都蒙骗不了,他家大哥又怎么会让他给“欺骗”了十多年?
月莲华抚额轻叹。她怎么会反常到说出不该说的话?她的梦境中向来应该只有——她顿了顿,觉得沉沉的脑海里有了片刻的停顿,奸像有什么东西曾纠缠着她每一分的知觉,现在却什么也捉不着。
难道这一段记忆停顿,就是她向梅舒怀吐露的爱意?
扬眸,对上梅舒怀无辜的招牌笑容,企图想骗取她的信任。
更糟的是,她好像真的相信自己曾向这个男人说了些肉麻晒心的绵绵情话——第5 章
一夜,池荷尽凋。
梅舒怀傻愣愣地呆在池畔,眼见昨天还亲亲密密和月莲华一起泛舟穿梭的荷池成了这副模样……
这残景,一般来说只有接近秋月才会出现,可……现在是荷月呀,顾名思义该是荷的盛季,本当一池锦绣及热闹,重点是……就算到了荷花凋萎的时刻,也不会连荷叶都枯得干干净净,连一株也不留,只剩满池黑泥。
他这个人称司荷的梅舒怀还醒着,那整池的荷莲怎敢比他先睡?!
“二当家……月府的荷花又全枯死了……”梅兴脸上的震惊远比梅舒怀剧烈,他向来是藏不住情绪的人,现在脸色的难看自是胜过梅舒怀数分。
他担忧着月府荷莲尽谢,对梅庄、对二当家都是极大的名誉损伤呀!
梅舒怀缓缓拈梳着垂额刘海,沉思的眼由池间凄凉的荷尸回到梅兴大惊小怪的脸庞,突然觉得有想发笑的冲动。
“二当家,你怎么看来一点都不惊讶?!”还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咧。
“我很惊讶,惊讶到不知该做何反应。”悠闲摇着扇,梅舒怀的表情和此时的言论压根搭不上。是谁规定“惊讶”就非得像梅兴那样又是跳脚又是瞠目的?
“那怎么办?”他们梅庄主仆还在月府作客,竟就发生这种事,月府上下不知会用什么眼神看待他们,怕是将他们二当家植荷的美称给践踏在地吧?一思及此,梅兴的焦躁又掩藏不住。
“是呀,怎么办哩?”梅舒怀无辜反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