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青蔷天-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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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黑子也不是贵戚功勋出身,在北地时便是吴良佐的臂膀,最是刀头舔血过来的草莽英雄。可如今见到董天悟这番光景,却立如没脚鸡一般,手足无措,只是原地乱转,问东问西。
—董天悟哪有精力一一回答,又害怕多说多错,只是摇头点头,咳嗽微笑。谁知,齐黑子却忽然一拍手,自己想通了,问道:“咱知道啦,王爷,您也是遇见了那只鬼吗?”
董天悟一愣,却已听那齐黑子滔滔不绝道:“果然啊!咱们兄弟原说,连吴大哥都斗不过的鬼,这京城内也只有王爷能试一试了,谁知您竟然……”
董天悟的武艺本是由吴良佐启蒙,可他十八岁之前僻居离宫,另投名师,此时已和吴统领不相上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侍卫们都是武人,自然喜欢无聊时论断论断谁才是个中魁首,齐黑子此时见董天悟满身狼狈,血色淋漓,又想起吴良佐的模样虽也绝不能说齐整,却总比临阳王像话些,顿觉大感快慰—果然还是咱们统领更加厉害!
第五十四章 曦光(3)
董天悟却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已转到“比武论剑”上去了,又不敢径直问,只好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快细细说来……我听。”
齐黑子道:“王爷,您问那鬼啊?这咱知道,吴大哥一回来就说,那是平澜殿的沈才人招来的。皇上已下旨处死了,给王爷您和咱们统领报仇雪恨!”
董天悟一惊,那颗本就跳脱不定的心险些蹦了出来,他哑声道:“怎……怎的?何时下的旨?人呢?”
一提这个,齐黑子的脸上立时显出不屑,嘟囔道:“皇上想把这个功劳给那太子殿下,说是明儿……不,该说是今天日落时分的。”
董天悟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有得救,心下稍定,忙吩咐道:“我受伤颇重,你扶我去见父皇。”
齐黑子哇哇怪叫:“殿下啊,皇上在碧玄宫里头呢!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咱还是先扶你去见太医,治了伤再说……”
董天悟忽然猛咳一阵,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几星血沫更是溅在了齐黑子的衣襟上。他却毫不在乎地擦了血,望着齐黑子,肃然道:“御前侍卫副统领齐黑子听宣:本王欲往碧玄宫面圣,速……速……护送本王前去,不得延误!”
齐黑子一缩头,忙答:“微臣谨遵吩咐。”再也不敢废话,直唤来两个小侍卫一左一右持着灯,自己则亲自搀上董天悟,取道碧玄宫而去。
—此时,天已微曦。距离御旨的最后期限,还有不足七个时辰。
沈青蔷站在平澜殿的窗前,看到的也正是这一道曦光—那曦光从层叠的楼阙的缝隙间透过来,没有丝毫温暖的颜色,只是一味的惨青与冷白,倒像是挂着的一层寂寞的霜。而杨惠妃正坐在她身后,满面关切,溢于言表。
惠妃娘娘道:“沈才人,本宫许久没有来看你了,瞧你的样貌,倒似出落得更美了些。”
沈青蔷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轻声道:“娘娘谬赞了。”
杨惠妃又道:“皇上已下旨,锦粹宫的两位妹妹,自今日起,便不必为故‘悼淑皇后’守孝了,内司近日会将妹妹的牌子复呈上去,往后咱们还和当年一样,亲亲热热的,共同伺候皇上。”
青蔷不动声色,依然轻声道:“婢妾遵旨。”
杨惠妃眉间一蹙,心下不禁暗自嘀咕:这丫头怎么仿佛是块木头?这般难对付。自己好话说尽,她却一味“礼貌周全”。难道是关得久了,和她姐姐一样,也变得疯疯癫癫了不成?惠妃娘娘本想迂回着先探探口风,再作决断的,可谁料七转八折,连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却硬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下去断不是办法,太子殿下随时都会驾临,杨惠妃一咬牙,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便开口道:“沈才人,本宫适才来时,你并未在平澜殿,却也不在流珠殿—你究竟哪里去了?”
谁料沈青蔷依然是那副淡然样子,竟毫不犹豫地作答:“回娘娘,婢妾不知。”
听到这种睁着眼睛说出来的瞎话,惠妃娘娘涵养再好,也不免有些恚怒。但恚怒归恚怒,那不过是小小的喜恶而已—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人是单纯靠着“喜恶”来办事的,只有永恒的“利益”才是唯一的准则。此刻的沈青蔷,虽不过是一个失宠已久、且触了龙鳞的后宫女子,她的命运,比柳絮还要轻,比一张绵纸还要薄,可正是在这条不值一提的贱命上,系着煌煌御旨,系着靖裕帝的信任和太子殿下的前途—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奇货,大可居也!
……所以,不论沈青蔷的态度多么无礼,杨惠妃都不会把那股愤怒表现在脸上,她要让她活着,至少活过这个白天,活过日落时分。也许……也许自己可以想个办法将她“控制”起来,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才人,不过是靠着亲族的力量才苟延残喘到今天的,断乎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是吗?
—只要她活着,时候一到,那领了圣旨承担一切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该怎样向万岁交代呢?即使他力陈绝非自己所为,以他和沈青蔷举众皆知的亲密,举众皆知的前缘,又有谁会相信?
第五十四章 曦光(4)
—若……董天启失宠,而另一个“嫡子”、沈莲心的儿子天旒又是个体弱多病、蠢笨不堪的呆儿,再加上临阳王受生母所累,帝位自然更是无份—那么,又该轮到谁呢?
杨惠妃的脸上忽然绽出了宛如春花的笑,轻声道:“沈……妹妹,你现在已大难临头了,却还不自知吗?”
第五十五章 妙计(1)
关心则乱,沈青蔷立时动容,似不可置信般望着杨惠妃,仿佛没有听懂。杨舜华此时尚摸不清青蔷的真正心意,便索性以静制动,装出满脸神秘莫测的微笑,待她自己剖白。
果然,沈青蔷沉吟良久,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娘娘,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总之我已是个死人了,总之是……命不好,又能怪得了谁?”
杨惠妃听她口风松动,心中一喜,面上却半丝不露,只道:“妹妹何出此言?皇上只是一时气愤罢了。他对故‘悼淑皇后’如此爱重,自然会爱屋及乌,不会真的想把妹妹怎么样的。”
沈青蔷苦笑一声:“娘娘,您的好意青蔷心领了,您并不知内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唉……”
杨惠妃刻意沉默片刻,以显示自己并非十分迫切,而是正犹豫不决,随后方道:“妹妹,若你不嫌弃姐姐,能否告知,事情的始末究竟如何?姐姐虽驽钝,到底是这些年风里雨里熬过来的,多少能帮你出点主意,想个应对之策也好。”
沈青蔷忽然抬起头来,那目光定定落在杨惠妃脸上,杨舜华虽神色如故,却也免不了心头一颤。沈才人将惠妃娘娘那满脸关切之色仔仔细细端详良久,自己又思量了片刻,方才开了口:“娘娘,真没想到……青蔷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一句难听的话,连半点可资利用的地方都没有了,却……却还有一个您,肯慈悲垂怜,青蔷实在是……实在是不敢置信……”说着,似心潮澎湃难以自抑,竟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论及虚情假意,运筹布局,杨惠妃也算是个中老手。她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只凭自己这赤口白牙的几句话,便能真的令沈青蔷如她所言般确信无疑、感动莫名。沈家的女人,从来不好对付,疑心最重—当然,杨舜华本人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更加明白:有疑心没什么,关键看你如何利用这种“疑心”了。
沈青蔷绝对是在做戏—正如同自己也是在做戏一般,这一点惠妃娘娘心知肚明。她甚至相信,对此,沈才人的心里也很清楚……那也没什么,自己的游说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青蔷此时身陷的万死绝境。除非她真的甘心就死、引颈就戮,否则,断没有什么可供选择的余地,无论她信不信自己,无论她怎样权衡,最终都非得死马当做活马医,怀个侥幸之心,与自己“合作”不可—据说那溺水之人,哪怕一根稻草也绝不会放过,沈才人现在的状况正相差无几。
—呵,或许不该说是“稻草”,假若沈青蔷是那沉浮于江上,随时都有灭顶之灾的人的话,那么她杨舜华无疑就是站在岸上、向水中丢下一条绳索的那个人。
—只要你伸出手,抓住了这根绳子,那么你的生死,你从此的人生,便不由己而由人了。
杨惠妃心中雪亮,便继续旁敲侧击:“妹妹,切莫这样说。咱们都是女人,虽位分不同,名目有异,可说到底,还是一样的可怜虫罢了。锁在这深宫内苑里,苦苦挨着—你看我,我才三十出头,可鬓上已早生华发……”
青蔷低垂着头,微摇了摇,答道:“娘娘,您不知道……并非青蔷不想分辩,只是此事连青蔷自己都无法分辩,说出去,谁信呢?恐怕反要怪我妖言惑众,治我的大罪了。”
杨舜华“哦”了一声,用眼尾扫着沈青蔷的表情,但见她一脸无措迷惑,便道:“妹妹,人只有一死,你如今在劫难逃,还怕什么‘大罪’不成?你不肯说,叫姐姐如何替你想个脱身之计?”
沈青蔷惊道:“娘娘,您是说……您的意思是说肯犯险救我?我还有救吗?”
杨惠妃忙道:“妹妹切莫着急,你先说一说,大家参详参详—毕竟,姐姐能力有限,只能‘尽力’罢了,实在不敢‘保证’什么……”
沈青蔷的脸上立时闪过一抹凄然,却笑了,缓缓续道:“有娘娘这句话,青蔷已经很知足了……真的不是青蔷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我也不明白怎会如此。自从来了这深宫之后,总有怪事发生,让人夜里每每不敢安睡。明明上一刻还在这里喝茶习字,宛若常人。下一刻,却忽然觉得困倦不起,难以抑制地昏昏睡去—待一觉醒来,又往往发觉自己竟然身在他处,至于如何去的,为什么要去,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那些奴婢们为我这个失魂之症,百般遮掩,可谓操碎了心了,谁知道……谁知道……到头来依然逃不过这一劫。”
第五十五章 妙计(2)
杨惠妃见问来问去,她竟又正儿八经地讲起这无稽之谈,倒一怔。转念不由暗自冷笑:小丫头片子,想糊弄谁呢?不过说句实话,真亦无碍,假也无妨,随她信口雌黄说吧,毕竟自己本意也并不在此。
于是便顺着她的口风道:“妹妹,此种奇症,姐姐还是首次听闻,但……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依姐姐之见,妹妹当去面见皇上,尽述此言,请皇上为你主持公道才是。”
青蔷苦笑道:“我在这里枯坐,正是要等陛下驾临。谁知来的敕使却是娘娘,也算是青蔷三生有幸了。”
杨惠妃微有些尴尬,跟着苦笑摇头道:“妹妹,我虽确是敕使,却无权过问你的事。姐姐对你实话实说,皇上已下了御旨,着妹妹……去相陪先皇后于地下呢。”
—听闻此言,青蔷的脸色陡然死白一片,良久,方勉力镇定道:“是吗?那还要……多谢娘娘专程来送我……”说着整个人紧咬银牙,满眼泪水,几欲站立不稳了。
杨惠妃忙抢上去扶住,假意做一副极关切的样子,道:“妹妹不必如此,实在不必如此,咱们从长计议。总要想个法子,叫妹妹见陛下一面,有个分辩的机会才好……若……若妹妹相信姐姐的话,姐姐倒有一计,说不定能叫妹妹逃过此劫呢……”
董天启回到建章宫之时,天已放亮。靖裕十七年七月初八这一日,京师的天空晴朗无云,蝉鸣阵阵,朝阳还未升高,却从清晨起便闷热不堪。嬷嬷李氏穿着洋红对襟小袄,带着三四个宫女太监,站在宫门外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形遥遥出现。
“哎呀殿下……”李嬷嬷如往常一般立时嘈吵起来,亟亟奔上前去,“您怎么去了那么久?那些作死的奴才们个个是榆木脑袋,连句话都说不清。老奴非诏不便进去,可快要等杀了!”
董天启听她絮絮说着,脸上不动声色,径直入内。身后随着一名侍卫,手中捧定朱漆丹盘,明黄的缎子上放着一只青云香囊。
李嬷嬷连忙赶上去接过丹盘,口中犹自喋喋不休,只道:“殿下不知道,您去了这一晚,里头倒有各式各样的谣言传出来,老奴也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万幸,您总算是回来了。”
董天启突然驻足,目光老辣,狠瞪在她脸上,口中笑道:“嬷嬷,您是这宫中消息一等一灵通之人,事态紧急,不必再乔张作致了,有什么话,径直说出来就好。”
李嬷嬷话音一断,脸上却立时换上了一副肃然神情,垂首敛容道:“既如此,老奴明白了,殿下先请入内吧—老奴也正有话,要对殿下说呢。”
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