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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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成串,给他写了回信。“你来信那么谨慎和委婉,有那么多的‘当然,’、‘也许’、‘
如果’、‘解释’,我在理解你怕伤害我的苦心的同时,感到非常好玩,禁不住笑了。谢谢
你的好意。‘也许’,我这么跟你写信,这种调子,这种口气,你不一定喜欢,‘如果’是
这样的话,请来信指出,并提议我最好采用哪种方法写。‘当然’,你的提议是得你愿意来
信为前提,以后,我对什么都不作‘解释’了。我跟‘解释’打的交道太多了,我想回避这
两字。”
她很快又收到连英的来信。这一回写了几大张。他解释与人通信有两种。“一种是把话
说得差不多了,人家就接不上话,另一种是留下一个缺口,能在这上面另套一个环儿。我似
乎觉得还有话和你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刚好我们办的研究生报出来了,我心里一动,想出
这么一个办法来。”原来他寄研究生报,是做的一个环儿呀,究竟要套住什么呢?信里似乎
已经说得很明白,他是委培研究生,原单位出钱送他读书的,他必须毕业后回到青海去。但
他想走出青海,托付亦琼帮他在重庆联系一下,有无愿意为他出委培费的大学,他好离开原
单位。
居然有了这么一个为别人帮忙的机会。亦琼立即给连英去信,要他把个人简历,本人要
求寄来,当然还包括他的家庭状况,以便接受单位考虑。
不久收到连英的回信,在信中,他用散文性语言,给亦琼介绍他的个人经历和家庭情况
。他是老三届初66级学生,当知青是不可避免的了。77年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一个专科
学校教书。现在读委培研究生。妻子做普通工作,没有文凭,有一个10岁的儿子。连英也
是老三届知青,就这一点,已足以让亦琼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和同志了,他是初中三年级
的,而她是初中二年级的,他们是同龄人。
在那些年里,老三届的知青,只要说起自己当过知青,就象不同国籍的工人唱起了《国
际歌》,一下子找到了同志。现在亦琼收到连英来信的感觉,也就象听见《国际歌》找到同
志一样,她一下子有了侠肝义肠,要帮助这家人,帮助连英走出青海。
可是这是给私人的信件,怎么能作为向单位介绍的简历呢?哎哟,这人做事怎么这样随
意呢?叫人帮忙也得认真点,要让别人好帮呀。她根据连英信中写的,代拟了一份简历,把
它复印了几份。她急急忙忙去找周老师。周老师的关系多,知道的各校情况也多。
周老师对亦琼的事一向是乐意帮忙的。他和亦琼为连英的事向本校和几所大学打听,都
没有结果。主要问题是,接受连英,就要为他出委培费,这是任何学校都不愿意的。不要委
培费的研究生多的是,干嘛要一个单位出钱的研究生呢?除非他自己出钱解决他的委培费,
否则是不可能考虑的。
亦琼听了各校对接受连英的意见,她也觉得要单位出钱是不可能的,也不合适。他只有
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青海,要单位出钱是靠不住的。可是连英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出钱。他一
心想找一个为他出钱的单位。靠单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做法不是亦琼的做人原则,她
从来都相信自己救自己。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行为方式,亦琼犯不着去对别人的做法指手划
脚。她把结果告诉了他,还回信安慰他一番,只要有决心,是会走出青海的,不要在乎一定
到内地的哪座城市。哪里有接受单位,就往哪里去。
她就这样把自己置于和一个陌生男人推心置腹的情景。她对人热情,这是她至死也变不
了的本性。她对男人的防范心理一向很重,和连英的通信,她没了一点防范,连一丝一毫都
没有。出现这样的异常,可能和这是不见面的通信有关,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有什么
好防范的?他有家,并没有隐瞒,透透明明的,没有什么好怀疑别人有什么不良的居心。还
有就是跟亦琼的心境有关。她刚刚经历了两年的离婚官司,人给拖得精疲力竭。她太孤独,
太寂寞,她需要朋友,需要友谊,需要为别人做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走出孤独。恰好她
刚出去旅游调整自己的心态,兴高彩烈地回来了,就收到连英的信,要她帮忙联系工作。她
寂寞的心被朋友——文琦的朋友——的事填满了。如果这时不是连英来信,而是别的什么人
来信,她也会象对连英那样热情帮忙的。
中午,亦琼下课了,夹着讲义急急地往宿舍赶。她算计着该收到连英的信了。邮递员送
信一般都在上午10点半左右,亦琼刚好上课去了。她快步奔上三楼,来到宿舍门前,伸手
就从信袋里取出了一封信,北京的。亦琼对自己一笑,掏出钥匙打开门,把讲义往桌上一放
,就拆起信来,厚厚一叠,亦琼又要打信牙祭了。
她把信放书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藤椅上慢慢地看起信来。看连英的信是
种享受,他的知识面广极了,有令人惊讶的好记忆。他和亦琼搞的不是一个专业,但他引用
外国文学作品的细节文字,却是一套一套的,信手拈来,皆成妙例,笔下是滔滔不绝的学识
与联想。这封信里,他说到彗星和流星的区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彼挨尔看到的是彗
星,契诃夫《带阁楼的房子》描写的是流星。在亦琼的同事中,还没有谁象连英那样好记忆
的。亦琼读着连英的来信,叹服他的笔下文章,禁不住连连对自己说,好香,好香。
他们通信,几乎达成一种默契,一收到对方的来信就回信。从北京到重庆的信要走5天
,一个来回要10天,每10天,他们就能收到对方的信。这成了规律,几乎没有耽误过。
在这封信的最后,连英谈到,他从一个同学那里看到他在山城拍的夜景照片,“山城的夜景
,看上去很美,真有点心向往之。”
亦琼见连英那样赞美山城的夜景美色,自个儿笑了。她边吃午饭,边想,这还不好办吗
?送他一套明信片,不就解决问题了。下午她去街上邮局买了一套山城风景的明信片,装进
信封里,给连英寄去了。
连英收到明信片,又来信了。他笑话亦琼象《聊斋志异》里的婴宁,人家只要一枝花,
她送了人家一捆,实在有些憨。
亦琼读了信,有些警觉。婴宁送花,讲的是一个恋爱故事呀。她压根没想到,她买一套
明信片和婴宁那一捆花有什么联系,连英怎么作这样的联想呢。她心里有了抵抗。她回了很
短的一封信说,“一套明信片就引起你的条件反射,作‘婴宁’的联想,由此想到你前番来
信谈到喜欢北方的冬天和南方的夏天,或许是一种寓言式的谈话,我有多么愚钝,竟没想到
它的寓意。我感到不安。但我不想解释,只是请你不要介意。”她不想和他那样频繁地写信
了,让对方以为她在自作多情。还是副教授呢,岂不是太失面子了?
很快,连英又来信了,对婴宁的玩笑作解释。“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很希望我们能
保持一种真诚的,无拘束的友谊。它是很珍贵的。我也真心地希望你快乐,愿意使你快乐。
”
亦琼和连英讲和了。她已经习惯收到连英的信,并在信里随意地倾诉自己的思想。她开
始有些惦着连英的来信了。她算着该收到连英的来信时,那两天就有些坐卧不安。每次收到
信,她把手头写的文章都放下,一心看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差不多要把它背下来了。
这样的迫切,其实是一种情感饥饿,亦琼并没意识到她的感情变化,她只是很想收到连
英的信。她心里常常一阵活泼,就想跟连英开玩笑。她听连英说,很想品尝到山城的风味。
她立刻想到在信封里给他寄点吃的。她去买来合川桃片糕,分出两片,用白纸包上,平放在
信封里。信皮写:“请勿折叠”。把个连英收到信,惊奇得不行,拿着桃片,四下张望,嘿
嘿,还有这样寄吃的方式!连英把他的惊讶告诉亦琼,她十分开心,又十分得意。
那个冬天,亦琼仍然在冬泳,每天下到冰水里,她都觉得不那么冷了,她有一个远方的
朋友在惦记着她,关注着她,希望她过得快乐。
她感到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仅冬泳都不能满足她对运动的渴望了。还活动什么呢?
她去买了一辆自行车。山城出门就要爬坡下坎,骑车的人不多,亦琼买车,纯粹为了锻炼,
就在校园骑。每天早晨,她就穿着运动衣在校园骑车了,她喜欢去没有人的大校门,从坡上
的荷花池直冲到坡下面的大校门广场,简直是飞起来了,风在耳边呼啸,头发全都吹立起来
了,一只停在半坡上的麻雀,来不及飞走,竟被自行车碾上了。自行车在广场围着毛主席塑
象的大花台转圈减速,然后又从广场骑“之”形爬上坡,使劲踩,屁股都离座垫了,两脚站
在车踏板上,双手拽紧车把,把手肘、胳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空气特别清新,湿漉漉的草
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周围的松树、柏树、花草上面都挂满露珠,衣服碰上树枝,露珠儿纷纷
掉到她的头上、脸上,凉晶晶的。她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在大校门俯冲、爬坡,累得满头大汗
。隐隐约约听见学校广播站在播音乐了,她骑着车慢吞吞地回宿舍冲洗。她那样疯狂的骑车
,与其说是锻炼,不如说她是在发泄体内过剩的精力。早晨骑车,白天上课、写文章,下午
5点钟又去游泳池。她就这样来安排一天的生活。
周老师兴冲冲地到亦琼宿舍来,他来给亦琼介绍对象,他过去的学生,刚从外地调回本
市的一所大学。他回母校看周老师。周老师知道他还没安家,就想到亦琼的事了。男的听说
了亦琼的情况,表示愿意和她见面。亦琼听周老师说这事,反应并不是那么热烈。这半年多
和连英通信,她差不多把还要谈恋爱的事情给忘了。
周老师奇怪了,怎么啦,有对象了?
亦琼摇摇头,没有。
没有,没有就见一见。不要放过机会。
亦琼觉得没劲,她被那些挑剔的男士挑得一点自信都没有了,她很怀疑她能找到一个对
自己倾心的爱人。
周老师说,怎么找不到,只要别人了解了你,就会喜欢你的。如果我能年轻30岁,我
作你的候选人,只怕你还选不中呢。
一句话把亦琼说笑了,她连说,会选中的,会选中的,你将是唯一的人选。
周老师也笑了,叹口气说,这也是说笑了,总之你要知道,还是很多人喜欢你的,只是
条件不具备。你要有信心。跟我去见对象吧。
亦琼跟周老师上他家去见了。很漂亮的一个中年人,不仅漂亮,还很有风度,高挑的身
材,五官非常端正,笑容可掬的样。如果要打分,亦琼只能得四分,男方却可以得五分。大
家在那里聊天,男的说的多,亦琼静静地听,不时插一句话。
中午在周老师家吃的饭。亦琼心里惦着该收到连英的信了,吃饭有些心不在焉。吃罢饭
她很快告辞了。三步两步跑回宿舍楼,从信袋里抽出一个黄色信封的信,当然是连英的了,
只有他的信是黄色信封。
进到屋里,亦琼拆开信,里面有一期新的研究生报。她把小报放一边,靠着床头看信。
信里说,“今天中午研究生报出来了,寄给你一份。看你的信时,我就在脑子里构着你的形
象:有时你是调皮的,如一次你学用我信中的几个词,有时你是爱冲动的,哭他个天翻地覆
,有时你是天真无邪的。你的性格中有着某些纤柔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些很美的东西。也
许,你自己也没有很好地感觉到这些。泰戈尔有一首小诗,讲诗人遇到一个盲女孩,她拿着
一个花环,诗人感动地说,你象花一样盲目,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的礼物有多美丽——我又
扯远了,打住。前天,我们去看了一个西班牙影片《重新开始》,其中一个同学是山城来的
,谈起山城风情,我想到你,不知近来在做什么?”
亦琼读罢信,坐在那里出神。她近来在做什么呢?她刚才去见了对象。她的心都在连英
的信上了,准确说,是在连英身上了,打动她的是写信的人,他对她那样理解和体贴,这是
她从来没有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的。可是连英是有家的人,亦琼没想过要和连英有进一步的
感情发展,这也是不可能的。亦琼不愿和一个有家的男人谈感情。她只想,就这么不见面的
通信,也是很不错的,似乎够了,被人思念,牵挂别人的感情,她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