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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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走了,亦琼还在那里嘀咕,妈也是的,善良一辈子,也没得过罗家的好报,还出什
么份子。“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欺”,难怪罗家要在我们头上屙屎屙尿。
母亲说,善良不吃亏,耍小聪明吃大亏。妈一辈子不做可恶事,生你们四个儿女都长得
饱饱满满的,没得哪个丑的。不象有的人家尖脸猴腮,贼眉贼眼的。相随心变嘛。
亦琼给母亲说笑了,妈还很有理论吗,还夸自己生的儿女漂亮,那意思是说你自己也很
漂亮哟。你还“扣着屁股上楼——自抬自”哩。
母亲不好意思笑了,我没说我生得漂亮,妈一个扛扁挑的劳动人,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我只是说,人不做坏事,相貌都端正。心思用到正道,工作学习也好。我也不是“高粱粑
,自己夸”,你看罗家“又歪又恶,吃豆芽不掐脚脚(根须)”哪个儿女有大出息?张家不
整人不害人,你们还上大学嘛。人要积德,要善良,“变猪有猪同槽,变人打得拢堆”。再
说我今天要出份子,也不是怕罗家,要巴结她,我巴结她什么?“一根田坎烂三段,一个人
要遭三难”,烂田坎都是我各人走过来的。我是想着也该祝福一下小倩,她刚才还来看我。
“不成一家人,莫要变仇人”。
两个月以后,老大押运电机回来了,他满怀心事,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月他在武汉给小
倩写的信没有任何回音。在离开重庆的时候,他没有见到她,心里总有一些不放心,他不知
道小倩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在武汉商场特意给小倩挑选了一条纱巾,她的肤色白,人年轻,
适合这种粉红色的头巾。他没有回家,带着给小倩买的纱巾,下了车,匆匆去到车工组找小
倩,她不在。别人告诉他,她在半个月前和穆向东的舅子结婚了。
老大象遭了雷击一样哑了。他回到家,望着母亲,说不出话,只用手比划,嘴里冒出一
股臭味。母亲仰着头,看着老大,用手去连拍他的肩头,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坐下
,你坐下。老大直愣愣地坐下来,他的头发又开始一把一把掉。
厂里人都传开了,老大被穆向东端了蒸子,被舅子夺了爱。调皮的小青工坐在球场坝的
看台上对老大唱:“王老五,白白活了三十五,衣服破了没人补”。
老大躺在厂里宿舍抽闷烟,一地的烟灰烟头。他心灰意冷极了,他的女友被人夺走了。
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女人是除了母亲外,唯一能够给他温情,给他自信,给他力量的女人。
他那么小心地呵护着她,用自己的生命去关爱她,没有她,他的心就不能活。可就是这样,
他还是失去了她。他成天把管理、谋略、伟人挂在嘴上,可他的恋爱,却被一个女人玩弄的
小小把戏和权术打败了。
他确实是个有智慧的人,但他只懂得象拿破仑那样指挥军队与敌人面对面地打正规战,
可他遇到的敌人不管那套正规的战术,象俄国农民一样跟拿破仑打游击战。如果拿破仑遇到
的敌人也跟他打正规战,拿破仑将是天下无敌的,他会战胜俄国的。可是俄国人跟他打游击
战,没有章法,不讲战术,拿破仑就傻眼了,在斯莫陵斯克大道惨败了。
老大成天看西方哲学、经济、管理,他的思维方式不知不觉也给西化了,他喜欢公开的
东西,喜欢拿破仑。哪怕是与情敌较量,也是要公开的好,面对面的决斗。可是他面对的是
典型的中国人,传统的中国思维方式,他的敌人躲在暗处,背后进谗言,打小报告,搞阴谋
,他根本没有看见他的敌人,还没拔出自己的枪,就被敌人命中了。西方的东西不能说不好
,但对于中国人来说,不能说都好,老大看那么多的西方的书,但他忘了看一个必读的中国
人的书,鲁迅的书。他没有看,也就不知道鲁迅讲的一种对付中国小人的战术——横站(战
),这是很可惜的。
回顾他的前半生,他的个人奋斗全都是失败。可是他还没有老哇,他才刚刚31岁。安
德列看见那棵重新发芽的橡树,就说31岁不算老,生活从31岁开始呀。老大躺在床上,
定定地看着窗外那棵长在岩壁上的黄桷树,那么小的一棵黄桷树,根都裸露在石头的表面,
青筋直暴,可是它不管自己悬在半空中,牢牢地把身子贴在石头上,拼命地把根须往堡坎缝
里钻,它悬空伸出那满是分枝的手,托着与小身子不相称的椭圆型树叶要去与遮避它的树木
、房舍、山岭争空气,争阳光。
这样的黄桷树,大大小小,满山城旮旮旯旯儿都是,不管有土没土,水多水少,都能成
活,并绿盖成荫。它是山城人的魂。以它命名的街道就有九龙坡的“黄桷坪”、南岸的“黄
桷垭”,它和山城的石梯坎成为这座城市的象征,以至重庆人拥戴它为市树。老大看着这棵
黄桷树,他感到他内在的生命力也在不可压灭地要生长,要伸出手去接住外面的阳光,要吸
收新鲜空气。他一个翻身坐起来,我干嘛一定要留在市中区呢,黄桷树哪里不生根,不发芽
呢?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被姓穆的、姓罗的那种小人踩死,不如走出市中区,到郊区去开
辟自己的新天地,黄桷树在哪里都会长成大树的。
老大又有希望了,他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清理那些书籍。他好象觉得屋门的光被什么
影子遮住了,他抬起头来,小倩倚在门框看着他。
他站起身来,嘴里叫声小倩,平静地看着她微笑。你都好吗?
小倩点点头,好。走进屋里,摸摸床上的书。听说你要到郊区分厂去,都是我害了你。
我对不起你。
老大说,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积下的恩怨也太多了。其实我早
该走的,就是心里舍不下你。现在好了,你也有自己的家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小倩说,也是我软弱,经不起爸妈的哀求,经不起穆向东两口子的游说。我好悔哟,心
里好苦哟。她呜呜地哭起来。
老大把她揽在身前,拍着她的肩头,为她拭去眼泪。别这样折磨自己。你看我不是好好
的吗?我们都要好好地活,只是你以后要自己多长个心眼,不要受你那大伯子的利用,那人
心术不正。还有就是罗开全是个亡命徒,霸道,小时候在我们红房子都是打架出了名的。你
时时注意保护自己,不要挨他的拳头。
小倩点点头。
老大说,那就给我笑一个,我们高高兴兴地道个别。
小倩笑了,笑得那样楚楚动人,带着几分伤感,几分清纯。老大捧起她的脸,吻了她一
下。
老大决没想到这是他和小倩的永别。他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市中区,厂里就传出一个震惊
的消息,小倩被她的丈夫用菜刀砍死了。那个小时候惹是生非打架,文化革命带着小虾米抄
家,下农村提着刀偷鸡杀狗,上班吊儿浪当的罗开全,竟为了说话不顺心,一时兴起,真的
把自己新婚的妻子杀了。砍得是那样咬牙切齿,小倩身上有27道刀印。一朵鲜花被魔爪捻
碎了。
大溪沟、人和街都轰动了,红房子的崽儿,把自己的老婆杀了!罗妈一向仗势,耀武扬
威的,这下儿子杀了人,她象个扎了眼的气球,一下子瘪气了。但她马上又一跳而起,披头
散发,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哭诉,想减去儿子的杀人罪。
小倩父母悔呀悔呀好悔呀,不该逼小倩结这个婚呀,她和她喜欢的老大又有什么不好呢
?前途前途,影响三代,现在连她自己都命不保了。穆向东,你做的好媒,你把我们的小倩
害了呀,你把我们老两口坑了呀。决不让步,决不私了,坚决要求严惩杀人凶手,杀人要抵
命!
穆向东被小倩父母的气势吓住了,他不敢再掺乎了,他自己的宝座都摇摇欲坠,厂里要
起用那些老大学生了。归根结底说来,他是以工代干进入革委会的呀,现在革委会就要寿终
就寝了,他也得下台了。他对舅子的命案,再也帮不了忙了。
案子拖了大半年,罗开全给汽车押到小龙坎转弯的岩壁前枪毙了,那里是专门枪毙人的
。回过头来,十分钟的时间,汽车就把尸体拖到石桥铺火葬场烧了。
老大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他把他所有的爱与痛小心地包裹起来,放在心室的一角,
不去动它,任谁也动不了了。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谈过恋爱。谁给他说对象,他说他的对象
在火星上。
第八章 出走
老大坐在李家沱江边,望着长江水出神。涨水了,长江把两岸的河滩都吞没了,江面辽
阔.江水翻着黄浪,浊浪滚滚,气势汹涌地向下游奔去。大自然在充分显示它的威力,发着
它的大脾气。
李家沱分厂比老大待了十多年的厂还要小,只有一百来人。离开市区到郊区,是老大自
己的选择,他鼓起劲,还想重振旗鼓。
他该怎样去重振旗鼓呢?望着江水,他脑子里响起了毛主席的诗词“独立寒秋,湘江北
去……”。他对毛主席搞文化革命是有很大的看法的,他自己深受其害,但他特别喜欢毛主
席的诗词,气魄大,雄心壮,是伟人之作。由毛主席的诗词,他脑子里又出现了一段毛主席
的语录:“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和那里的人
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
"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他不禁念出了声,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呢?老是想着去接近领
导,去出谋划策。既然领导不需要我,我干嘛要去巴结领导呢?一个人活着,是要为社会的
文明进步做成一两件事,也就足也。不能为领导做事,为群众做事也是好的,我活着总得有
人需要我呀,我得把我的智慧与别人共享。对,就从这里做起,长江为证,我没有什么私利
可图,我只是不想枉活一世。
他转身爬上了回厂的石梯坎,身后的长江在笑,在跳,好象在说,我为证。
老大不再接近领导,连说话都不多,碰上了只是点个头,微微一笑。他去和工人亲近。
哪个工人有疑难问题不得解决,老大就去帮着出主意,仿佛他是民间智多星和及时雨。回到
家里,老大谈起他的那些小谋略、小胜利和给领导的难堪,又不得不照办的事情,总是沾沾
自喜。
工人拥戴老大当工会主席,老大没有谦让,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好象他当工会主席是理
所当然的事情。分厂上报公司,公司不批,说老大文化革命有问题,要批,只能批工会副主
席。副的就副的,只要对别人有用,只要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他老大不在乎当副主席。他还
颇有点阿Q精神和奉献气度。工厂哪里有困难,老大就出现在那里。他很少回家,一天到晚
比厂长还忙,好象他才是真正的人民公仆一样。
老大皮鞋擦得铮亮,穿着笔挺的西装,腰板挺得直直的,除了他装疯的时候,老大始终
都是很注意仪表修饰的。他在公司大院里遛达,他到得太早,开会的代表都还没有到呢。他
笑了。他太兴奋了,今天,他作为分厂代表,到公司参加先代会了。天气多么晴朗,太阳多
么暖人,他抬头向天,那么细眯着眼睛,摇晃着小平头,去感受阳光的照耀。他低下头来,
跺跺地,啪啪响,多么坚实。这是一点不假的,他是先进代表,正站在公司的院子里,头一
回做主人。他这里走走,那里瞧瞧,当年,他就是在这里蹲门廊,在这里被人五花大绑,送
进精神病医院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就不要去想了。要有伟人的胸怀,把那些痛心的往事都
一挥而去。他这么想着,真的那么一挥手,他看着自己的动作又一次笑了。他的生活已经露
出了曙光,他要迎上去。他就这么转悠着,想着,拍着手里拿的杂志,忘了身外人和事。
从老大跨进公司大门的那一刻,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眼光跟着他转悠。这个人是
公司医务所的何医生,据说他把老所长整下去了,如今做了所长。当年老大找老所长开病假
条,他在旁边说风凉话,没病装病,有再多的假条也不行,只有乖乖地去防空洞工厂,赖在
城里不行。
老大听着,不往耳朵里钻,不搭理他。
何医生守在老所长身边不走,在那里说了又说。老大烦了,“口袋里装茄子——叽叽咕
咕”,你有完没完,我没找你。
你没找我跑到医务所来,影响了我的工作,你出去,滚出去!
哇!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医生,就这样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