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 作者:浅斟慢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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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也得烧几个盆盆罐罐啊。”张丰心里想着,无意识间念叨出声。
“能不能放在窑洞里烧?”裕儿显然很明白姐姐的意思,——当然了,山居寂寞,两人习惯了把各种小事拿出来讨论。
“哈?”张丰怔了一瞬,随即跳起来抱住裕儿,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呵呵呵,我的裕儿实在聪明!”
张丰无视裕儿的羞涩,拉过裕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解下绷带查看裕儿的伤口愈合情况。经过一夜,伤口已经凝结,因昨天没有上药,张丰仍然醮了盐水仔细地清洗一遍,偷偷地撒了点药粉,重新包扎好。
从怀里摸出炭笔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裁下一掌宽的一条,张丰拉着裕儿来到陶轮跟前,把纸和笔塞到裕儿手里。
“帮我写封信。”张丰用随意的语气说,——好象写信这种事并非自己不能,叫裕儿代劳不过是显示当姐姐的权威似的。
“诺。”裕儿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你写。殷先生,近安。感谢您上次荐来的工人,李三很能干,帮了我很多忙。现有一事与先生商议:我已烧制了一批陶器,不知可否在先生处寄卖,愿以售价之十分之二作为酬资,如不方便,亦望先生推荐一寄卖处,若先生允可,请派李三哥来搬运陶器。谨致,春安。张丰。”张丰一边口述,一边指点裕儿正确的书写格式,检查无误之后,把信纸折成小鸟形状——并非有心卖弄,只是没有信封,折起来感觉比较保密——递到裕儿手里:“你去村里问问,有人去城里的话,托人把这封信带给东市的殷诺。”
“诺。”
看着裕儿走远,张丰端起一碗菜粥,小心地踩着石头涉过小溪。
长安。
太子府。
苻宏一脸恼怒地在房间里踱着步,激动地斥责亲卫李挥:“什么关中大侠,不过是浪起虚名而已!你,有负我的信任!”
“殿下息怒。此番失利,实属意外。为了这次刺杀,赵舍已精心准备了半年之久,本是万无一失之举,孰料赵舍意外身死,他的弟子朱挽代师行刺,方致功败垂成。若出手之人是赵舍,定不会失手。”李挥惶恐地辩解道。
“赵舍身死,当取消委托,另行谋划,为何任由这个朱挽贸然行事?”苻宏厉声质问。
“赵舍已收了佣金,——想是朱挽自信可以杀死慕容垂。此事,朱挽并未知会我等。”
“唉,此次打草惊蛇,今后慕容垂必定防范更严,再次行刺已无可能。”事已至此,再怎么生气也无可挽回了,苻宏的语气由愤怒转为无奈。
“出此纰漏,是臣虑事不周,请太子殿下责罚。”
“那些游侠儿全是些自行其事,目中无人之徒,本不足以托付大事,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要引以为戒,你下去吧。”
“记得妥贴善后!不能叫人有丝毫怀疑太子府的人与此有任何关联,知道吗?!”在李挥准备退出房间时,苻宏口气严厉地补充道。
“诺。”李挥恭谨地行礼应诺后退出。
行走在庄严华美的太子府中,李挥的心情有些沮丧,他因为朱挽的失误,不仅要承受太子的怒气,还有可能失去太子的信任,这会抵消掉他的多少功劳!跟在太子身边多年,他很了解太子的为人,他虽说是个宽容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凭感情用人任事的人,自己一旦给他留下懈怠无能的印象,就很难得到重用了。——这个朱挽!怎么说也是关中最负盛名的少年游侠,居然也像是没长脑子的猪!不知道这家伙逃脱了没有,如果被抓住,他李挥是不会拿自己的荣辱去赌朱挽的品格的,说不得要先行灭口。得在慕容垂的人之前先找到他,如果被他露出半点不利于太子府的口风,太子殿下的宽容也就与他朱挥无缘了。
殷诺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封奇怪的“信”看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叫张丰的少年,和他那双似单纯又似深不可测的眼睛。殷诺并不是个普通的小贩,他刻苦勤读二十余年,走遍南北各地,可谓历经坎坷,阅人无数,但此时他却似乎看不透这个奇异的少年。
殷诺是六年前来到长安的,他久闻秦帝胸怀广博,求贤若渴,在王猛的辅佐下简拔人才,勤修内政。于是怀才不遇的他怀着满腔热望而来,准备一展胸中抱负,然而,晋身之门却并不是对每个人敞开的,因无人举荐,殷诺空负满腹才学,却只能在长安东市摆摊维生。在这片局促之地,他很快因性格豁达,洞悉人情,又不畏权贵赢得街坊的敬重,博得闾门侠者的美名。其实他充当义务讼师,为街坊讨公道,固然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气居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满不法官吏的横行不法的行为,但私心里多少有些引人注目,以便获得举荐的意思,遗憾的是始终无人慧眼识珠。他从小立定的志匡世难的抱负虽不肯放弃,但满腔的热血和雄心毕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中渐渐冷却。虽然不甘心,但改变命运的契机没有出现,他也就只能继续做一个闾门侠者了。
殷诺小心地把折成小鸟的纸展开,对着这封用词和格式都很奇特的信,他又想起那孩子奇怪的口音,他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未听过有第二个人说话的口音和张丰一样的。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呢?殷诺波澜不惊的心起了微澜。
张丰来到秘洞中的时候,黑衣人是醒着的。他靠坐在山壁上,神情沉静地望着爬进洞口的她。张丰把碗递到他的手上,伸手探他的额头,被他躲开了。
张丰白了他一眼,再次伸手到他额头,这次他没有再躲。流了那么多的血,昨晚烧到几乎昏迷,今天早晨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连烧也已经退了,张丰不禁感叹这家伙真是强人。既然退了烧,就不用管他了,她还有很事要做呢。张丰回去拿了一套裕儿的旧衣服扔进洞去,让他把脏衣服换下来丢出来,反正古代的衣服比较宽松,就算小,也不过短点,还不至于穿不上,他躲在洞里又不用见人,合不合身的有什么要紧,总比穿着脏衣服好吧?趁裕儿还没回来,草草地洗了,找一偏僻处晾开,张就开始挖陶土,受裕儿的启发,她决定在窑洞内壁糊上一层陶泥,这样,陶器烧成的同时,也给窑洞内贴了一层“瓷砖”,室内的清洁就容易保持了。
张丰非常担心何五前来报复,同时又担心她秘密窝藏的黑衣人被发现,几天来一直提心吊胆。殷诺遣李三来运陶的时候,张丰多留了了李三一天,让他帮忙再挖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要高些,比之前的山洞高一半,李三走后,姐弟俩又在洞的最深处向斜下方挖掘,先掏了一个半人高一尺五寸见方的窄道,然后开始向旁边扩展,用三天的时间完成了一个洞中洞,为了做通气孔,他们又离家向更远的山中去弄竹子,拖回来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通竹节,再用小铲子掏一个通向外面山壁的洞,把竹子通出去之后再封好土,捣实,一共做了两个这样的通气孔兼瞭望口,这才完成了这个秘室,直到这时张丰才有了一人庇护所似的松了一口气,也才有心情去关心一下那位避难者。
这几天偶尔会有可疑的陌生人出现,张丰猜想他们十有八九是那个黑衣人招来的,因此一直没有告诉裕儿黑衣人的事,一方面她不想裕儿和她一样担心吊胆,再者如果裕儿知道了,万一遇到盘问,裕儿一个小孩子家难保不露出马脚,那才是真危险呢。所以张丰每次送东西总是在深夜。这天照例是在裕儿睡熟之后,张丰偷偷溜出来来到黑衣人藏身的洞口,在洞口边的山壁上拍了三下,——之所以不是敲门,是怕把门敲坏喽,糊在上面的干泥巴可禁不起折腾。不等应声,张丰就揭开门爬进去随手重新把门盖上,黑衣人适时地点着火媒,让张丰面对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张丰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不是敌手,只好叹了一口气放弃。
“这位,公子,请问姓甚名谁?”
沉默。
“不好回答的话可以说个假名,我之所以问,只是便于称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无声。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替你取个名字好了。我在心里是称呼你为黑衣人的,不过如果这么叫出来就显得不礼貌了,我叫张丰字无缺,我弟弟字无忧,不如你就叫无虑吧,无忧无虑,多好,是吧?”
“不然无怨无悔?无私无畏?好歹选一个嘛!”
“别这么盯着我,说话啊!算了,还是我做主吧,我决定了,就叫你无情,别不乐意,这可是个好名字,不过既然我自己没用,就送给你用好了。”
转过脸去了。不过总算有了点表情,至于是什么表情,可不太好分辨。
“无情,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那天你肯让我救?虽然受伤很重,不过你是有能力杀死我的吧?我看出来你也有那个意思,为什么又改主意了呢?”
黑衣人抬起头,幽深的眼神望进张丰的眼中。张丰静静地不发一言,固执地等待答案。
“你,为何要救我?”
“我心地善良,品格高尚,见义……”
“你认出我了对不对?”黑衣人打断她,眼睛紧盯着张丰问道。
“你认识我吗?”有点不妙啊,她上次见他的时候可是穿女装的,他就是那个给了她一个粟米饼,救了她一命的人。不过当时那张小脸可够花的,他眼光不可能那么犀利吧!如果真是这样,这本事可够让人吃惊的。
“你不认识我吗?”
嘿,这个不说话的人,——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我?不记得曾在那儿见过。”装糊涂她很会。
“你,是个女郎。”
是个肯定句。看来装糊涂不成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你的口音。”
“我的口音?我的口音真有那么奇怪吗?”不是吧。
“这地方什么族的人都有,他们说起汉话来,什么样奇怪的口音没有,我的口音不能算顶怪的吧?”
“他们不会说得像你那样流利。”
“他们中有的人从小就学说汉话的呢?”
“那就会是某一个地方的话。”
“而我说的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
默认。
“的确不是,这是我自创的官话,也就是学官话没学标准。”
不搭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很多人都把官话说得怪声怪调的,你为什么能听出是我?”
黑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既然你已经肯说话了,我还是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好了:你接受‘无情’这个名字吗?还是你想用另外的名字?”
“就这个名字好了。”沉默了一下,他开口道。
“那好吧无情。真的,这真的是个好名字,本来我都想自己用的,——真的!你伤口好得怎么样了?”
“不碍事了。我明天就走。”无情再次恢复到面无表情。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问一下。现在出去只怕不安全,再过一阵子吧,等你的伤完全好了再说。很闷吧?”
“没什么。”
“我知道会很闷,但你还不能出去,我也不能常常来看你,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了。我走了。”
无情面色柔和地看着她,沉默地点头。
又下雨了,没想到陕西的雨居然也不少,记得前世的陕西好象应该是少雨的省份才对,难道古代的气候和后世的不一样,还是说只是偶尔的反常?不管怎么说,雨天在户外是干不了什么活的,尤其是在没有雨衣的情况下。说起来没有雨衣还真是件麻烦事,这一下雨就出不了门可不是个事,张丰手里边削着竹子,脑子里就苦苦寻找着制作雨衣的办法。
“姐,又在想什么?”裕儿看着姐姐发呆,没多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
“呃,没事。”张丰醒过神来。
“姐,那边的窑洞烧好后,我们要不要把这一个也烧一下?”裕儿属于没话找话。不过这也提醒了张丰分房睡的问题,她这些天一直在想着,虽然两个挤着睡会感觉安心些,但长此以往会养成裕儿过分依赖的个性,这可适应不了乱世生存的法则,宁可现在多磨炼一下。她几乎可以肯定,目前的昌平景象只是暂时的,因为在这个时代,战争几乎是随时随地就会降临的。
“好的。等两个房间全都‘装修’好,我们就一人一间,这样你就有自己的‘私人领地’了,值得期待吧?”张丰希望自己活泼的语气可以调动起裕儿的情绪,从而减少不安。
“裕儿还是愿意跟姐一起。”看起来张丰的计策没成功,裕儿对这个提议显然情绪不高。
“可裕儿是男孩啊,男女授受不亲对吧?”用封建礼教来压他。
“我有个主意,我们把两间房打通,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