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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部分

明朝那些事儿+(单一文件实体书精校-第3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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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差不多了。

  最终命运揭晓之前,袁崇焕的表现大致如此。

  他并不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经过努力和奋斗,还有难得的机遇(比如孙承宗),才最终站上历史的舞台。

  他并不完美,不守规章,不讲原则,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私心很重,听话的就提,不听话的就整(或杀)。

  而某些所谓“专家”的所谓“力挽狂澜”,基本就是扯淡。关于这个问题,我曾在社科院明史学会的例会上,跟明史专家讨论过多次。客观地讲,以他的战略眼光(跟着皇太极绕京城跑圈)和实际表现(擅杀毛文龙),守城出战确属上乘,让他继续镇守辽东,还能闹出什么事来也难说,所谓挽救危局,随便讲几句吧。

  袁崇焕绝不是叛徒,也绝不是一个关键性人物,他存在与否,并不能决定明朝的兴衰成败。换句话说,以他的才能,无论怎么折腾,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对于这个悲剧性的结论,我不知道袁崇焕是否知道,他的一生丰富多彩,困守孤城,决死拼杀、遭人排挤、纵横驰骋、身处绝境,人家遇不上的事,他大都遇上了。

  但无论何时、何地,得意、失意,他一直在努力,他坚信,自己的努力终将改变一切。

  他始终没有放弃过。

  崇祯二年(1629)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城九门换防,一切准备就绪。

  最终的结局已经注定,无需改变,也无法改变。

  就在这天,坚定的袁崇焕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战——左安门之战。

  袁崇焕列队于城外。

  因为不能入城,只能背城布阵。背对着冰冷的墙砖,在京城凛冽的寒风中,他面对皇太极,展开了波澜壮阔人生的最后一幕。

  后金军用潮水般的进攻,证明了自己还想进北京抢一把的美好愿景,但关宁铁骑用倒在他们面前的无数尸体证明,你们不行。

  双方在左安门外持续激战,经过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拉锯,皇太极终于支持不住,再次败退。左安门之战,以明军获胜告终。

  结束了,都结束了。

  〖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

  ——巴顿〗

  我原先认为,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吃饱了撑的外加精神失常,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对的。

  崇祯二年(1629)十二月一日,袁崇焕得到指示,皇帝召见立即进城。

  召见的理由是议饷,换句话说就是发工资。

  命令还说,部将祖大寿一同觐见。

  从古到今,领工资这种事都是跑着去的。袁崇焕二话不说,马上往城里跑,所以他忽略了如下问题:既然是议饷,为什么要拉上祖大寿?

  跑到城下,却没人迎接,也不给开城门,等了半天,丢下来个筐子,让袁督师蹲进去,拉上来。

  这种入城法虽说比较寒掺,但好歹是进去了,在城内守军的指引下,他来到了平台。

  满桂和黑云龙也来了,正等待着他。

  在这个曾带给他无比荣誉和光辉的地方,他第三次见到了崇祯。

  第一次来,崇祯很客气,对他言听计从,说什么是什么,要什么给什么。第二次来,还是很客气,十一月份了,城头风大(我曾试过),二话不说就脱衣服,很够意思。

  第三次来,崇祯很直接,他看着袁崇焕,以低沉的声音,问了他三个问题:

  一、你为什么要杀毛文龙。

  二、敌军为何能长驱直入,进犯北京。

  三、你为什么要打伤满桂。

  袁崇焕没有回答。

  对于他的这一反应,许多史书上说,是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没说话。

  事实上,他就算反应过来,也很难回答。

  比如毛文龙同志,实在是不听话外加不顺眼,才剁了的,要跟崇祯明说,估计是不行的。再比如敌军为何长驱直入,这就说来话长了,最好拿张地图来,画几笔,解释一下战术构思,最后再顺便介绍自己的作战特点。

  至于最后满桂问题,对袁督师而言,是很有点无厘头的,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事。

  总而言之,这三个问题下来,袁督师就傻了。

  对于袁督师的沉默,崇祯更为愤怒,他当即命令满桂脱下衣服,展示伤疤。

  其实袁崇焕是比较莫名其妙的,说得好好的,你脱衣服干嘛?又不是我打的,关我屁事。

  但崇祯就不这么想了,袁崇焕不出声,他就当是默认了,随即下令,脱去袁崇焕的官服,投入大牢。

  这是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很惊讶的举动,虽然有些人已经知道,崇祯今天要整袁崇焕,但万万没想到,这哥们竟然玩大了,当场就把人给拿下。更重要的是,袁崇焕手握兵权,是城外明军总指挥,敌人还在城外呢,你把他办了,谁来指挥?

  所以内阁大学士成基命、户部尚书毕自严马上提出反对,说了一堆话:大致意思是,敌人还在,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但崇祯实在是个四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物,老子抓了就不放,袁崇焕军由祖大寿率领,明军总指挥由满桂担任,就这么定了!

  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两次平台召见,除袁崇焕外,还要叫上满桂、黑云龙和祖大寿。

  祖大寿是袁崇焕的心腹,只要他在场,就不怕袁军哗变,而满桂是袁崇焕的死敌,抓了袁崇焕,可以马上接班,如此心计,令人胆寒。

  综观崇祯的表现,断言如下:但凡说他蠢的,真蠢。

  但这个滴水不漏的安排,还是漏水。

  袁崇焕被抓的时候,祖大寿看上去并不吃惊。

  他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高调抗议,甚至连句话都没说。毕竟抓了袁崇焕后,崇祯就马上发了话,此事与其他人无关,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但史书依然记下了他的反常举动——发抖,出门的时候迈错步等等。

  对于这一迹象,大家都认为很正常——领导被抓了,抖几抖没什么。

  只有一个人发现了其中的玄妙。

  这个人叫余大成,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

  祖大寿刚走,他就找到了兵部尚书梁廷栋,对他说:

  “敌军兵临城下,辽军若无主帅,必有大乱!”

  梁廷栋毫不在意:

  “有祖大寿在,断不至此!”

  余大成答:

  “作乱者必是此人!”

  梁廷栋没搭理余大成,回头进了内阁。

  在梁部长看来,余大成说了个笑话。于是,他就把这个笑话讲给了同在内阁里的大学士周延儒。

  这个笑话讲给一般人听,也就是笑一笑,但周大学士不是一般人。

  周延儒,字玉绳,常州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周延儒同志的名气,是很大的。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翻明史的时候,曾专门去翻他的列传,没有翻到。后几经查找才发现,这位仁兄被归入了特别列传——奸臣传。

  奸臣还不好说,奸是肯定的。此人天资聪明,所谓万历四十一年进士,那是谦虚的说法。事实上,他是那一年的状元,不但考试第一,连面试(殿试)也第一。

  听到这句话,嗅觉敏锐的周延儒立即起身,问:

  “余大成在哪里?”

  余大成找来了,接着问:

  “你认为祖大寿会反吗?”

  余大成回答:

  “必反。”

  “几天?”

  “三天之内。”

  周延儒立即指示梁廷栋,密切注意辽军动向,异常立即报告。

  第一天,十二月二日,无事。

  第二天,十二月三日,无事。

  第三天,十二月四日,出事。

  祖大寿未经批示,于当日凌晨率领辽军撤离北京,他没有投敌,临走时留下话,说要回宁远。

  回宁远,也就是反了。皇帝十分震惊,关宁铁骑是精锐主力,敌人还在,要都跑了,摊子怎么收拾?

  周延儒很镇定,他立即叫来了余大成,带他去见皇帝谈话。

  皇帝问:祖大寿率军出走,怎么办?

  余大成答:袁崇焕被抓,祖大寿心中畏惧,不会投敌。

  皇帝再问:怎么让他回来?

  余大成答:只有一件东西,能把他拉回来。

  这件东西,就是袁崇焕的手谕。

  好办,马上派人去牢里,找袁督师写信。

  袁督师不写。

  可以理解,被人当场把官服收了,关进了号子,有意见难免,加上袁督师本非善男信女,任你说,就不写。

  急眼了,内阁大学士,外加六部尚书,搞了个探监团,全跑到监狱去,轮流劝说,口水乱飞。袁督师还是不肯,还说出了不肯的理由:

  “我不是不写,只是写了没用,祖大寿听我的话,是因为我是督师,现我已入狱,他必定不肯就范。”

  这话糊弄崇祯还行,余大成是懂业务的:什么你是督师,他才听你的话,那崇祯还是皇上呢,他不也跑了吗?

  但这话说破,就没意思了,所以余大成同志换了个讲法,先捧了捧袁崇焕,然后从民族大义方面,对袁崇焕进行了深刻的教育,说到最后,袁督师欣然拍板,马上就写。

  拿到信后,崇祯即刻派人,没日没夜地去追,但祖大寿实在跑得太快,追上的时候,人都到锦州了。

  事实证明,袁督师就算改行去卖油条,说话也是算数的。祖大寿看见书信(还没见人),就当即大哭失声,二话不说就带领部队回了北京。

  局势暂时稳定,一天后,再度逆转。

  十二月十七日,皇太极再度发起攻击。

  这次他选择的目标,是永定门。

  估计是转了一圈,没抢到多少实在玩意,所以皇太极决定,玩一把大的,他集结了所有兵力,猛攻永定门。

  明军于城下列阵,由满桂指挥,总兵力约四万,迎战后金。

  战役的结果再次证明,古代游牧民族在玩命方面,是有优越性的。

  经过整日激战,明军付出重大伤亡,主将满桂战死,但后金军也损失惨重,未能攻破城门,全军撤退。

  四年前,籍籍无名的四品文官袁崇焕,站在那座叫宁远的孤城里,面对着只知道攒钱的满桂、当过逃兵的赵率教、消极怠工的祖大寿,说:

  “独卧孤城,以当虏耳!”

  在绝境之中,他们始终相信,坚定的信念,必将战胜强大的敌人。

  之后,他们战胜了努尔哈赤,战胜了皇太极,再之后,是反目、排挤、阵亡、定罪、叛逃。

  赵率教死了,袁崇焕坐牢了,满桂指认袁崇焕后,也死了,祖大寿终将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共患难者,不可共安乐,世上的事情,大致都是如此吧。


  密谋

  永定门之战后,一直没捞到硬货的皇太极终于退兵了——不是真退。

  他派兵占据了遵化、滦城、永平、迁安,并指派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镇守,以此为据点,等待时机再次发动进攻。

  战局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虽然外地勤王的军队已达二十多万,鉴于满桂这样的猛人也战死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朝廷跟关外已基本失去联系,辽东如何,山海关如何,鬼才知道,京城人心惶惶,形势极度危险。

  然后,真正的拯救者出现了。

  半个月前,草民孙承宗受召进入京城,皇帝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大学士,这是上级对你的信任。”

  然后皇帝又说,“既然你是孙大学士了,现在出发去通州,敌人马上到。”

  对于这种平时不待见,临时拉来背锅的欠揍行为,孙承宗没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这是义务。

  但要说上级一点不支持,也不对,孙草民进京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他去通州迎敌的时候,朝廷还是给了孙大学士一些人。

  一些人的数量是,二十七个。

  孙大学士就带着二十七个人,从京城冲了出来,前往通州。

  当时的通州已经是前线了,后金军到处劫掠,杀人放火兼干车匪路霸,孙大学士路上就干了好几仗,还死了五个人,到达通州的时候,只剩二十二个。

  通州是有兵的,但不到一万人,且人心惶惶,总兵杨国栋本来打算跑路了,孙承宗把他拉住,硬拽上城楼,巡视一周,说明白不走,才把大家稳住。

  通州稳定后,作为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孙承宗开始协调各路军队,组织作战。

  以级别而言,孙大学士是总指挥,但具体实施起来,却啥也不是。

  且不说其他地区的勤王军,就连嫡系袁崇焕都不听招呼,孙承宗说,你别绕来绕去,在通州布防,把人挡回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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