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 [美]马克.吐温 著-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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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好好——你说,你吻我,你有什么居心?“
他仿佛低声下气地说:“没有什么意思啊,夫人。我并没有坏心眼。我——我——以为你会乐意我亲一下。”
“什么,你这个混蛋!”她拿起了纺纱棒,那模样好像她使劲克制自己这才没有给他一家伙似的。“你怎么会认为我会乐意你亲我?”
“这我可从来不知道。不过,他们——他们——告诉我您会乐意的。”
“他们告诉你我会乐意?
谁告诉你,谁就是一个疯子。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神经病。他们是谁呢?“
“怎么啦——撕碎他!大家全都这么说,夫人。”
她简直要忍不住了,眼睛里一闪一闪,手指头一动一动,仿佛恨不得要抓他。她说:“谁是‘大家’?
你给我说出他们的名字来——要不然,世界上就会少一个白痴。“
他站起身来,仿佛很难受似的,笨手笨脚地摸着帽子,他说:“我非常抱歉。这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他们这样告诉我的。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亲亲她,她会喜欢的。他们都这么说——一个个都这么说。不过我非常抱歉,夫人,我保佑再也不敢有下次了——不会了,说真的。”
“你不会了,你敢么?嘿,料想你也没这胆!”
“不会了,说实话。以后不再犯啦,除非你请我。”
“除非我请你!我活了一辈子也没有听说过神经病的话。我请你,你做梦吧,等到你活成千年怪物——糊涂蛋——或者这么一类活宝,我决不会请你啊。”
“唉,”他说,“我真没有想到,我实在弄不明白,他们说你会的。我呢,也认为你会的。可是——”他说到这里,把话收住,往四下里慢慢地扫了一眼,好像他但愿有什么人能投以友好的眼色。他先是往老先生看了一眼,并且说,“你是不是认为,她会欢迎我亲她,先生?”
“嗯,不,我——我只是——,啊,不。我想她不会。”
然后他还是照他那个老法子,往四周张望,他朝我看了一眼——随后说:“汤姆,你难道认为萨莉姨妈不会张开臂膀说‘西特。莎耶’——”
“我的天啊,”她一边打断了话头,一边朝他跳过去,“你这个调皮的小坏蛋,这么糊弄人啊——”她正要拥抱他,然而他把她挡住了,并且说:“不,除非你先请我?”
她立刻真的请了他。她搂住了他,亲他,亲了又亲,然后把他推给老人,他就接着亲他。等到大家稍稍定下神以后,她说:“啊,天啊,我可从没有料想到。我们根本没有指望着你会来,只指望着汤姆。姐姐在信上只说他会来,没有说到会有别的人来。”
“这是因为,原来只打算汤姆一个人来,不会有别的人。”
他说。“可是我求了又求,最后她才放开我,从大河往下游来。我和汤姆商量了一下,认为由他先到这个屋里,我呢,慢一步跟上来,装做一个陌生人撞错了门,好叫你们喜出望外。可是,萨莉阿姨,我们可错了。陌生人上这来可不大保险哩。”
“不,——只是对调皮的小坏蛋不保险,西特。本该给你下巴颏一个巴掌呢。我不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冒这么大的火啦。不过我才不在乎哩。什么条件我都无所谓——就是开一千个玩笑我也愿意承受,只要你能来。试想一想刚才的情景真叫人觉得好笑。我从心底承认,你刚才那啧的一下,真是把我都给惊呆啦。“
我们在屋子和厨房间宽敞的走廊上吃了中饭。桌子上东西可丰富啦,够六家人家吃的——而且全都是热腾腾的,所有的菜都又香甜可口又松嫩适宜,没有一种在潮湿的地窖的厨房里放了一夜,明早上吃起来仿佛冰凉的老牛肉似的。西拉斯姨夫在饭桌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感恩祷告,不过这倒是值得的,饭菜也并没有因此凉了,要热好多次才行。我曾多次遇到过这样的事。整整一个下午,谈话没完没了。我和汤姆,一直在留着一个心眼,可是无济于事,没有人有一句讲到逃亡的黑奴的。我们呢,又不敢把话引到这件事。不过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有一个小孩说:“我可以同汤姆、西特一块看戏吗?”
“不行,”老人说。“依我看,也演不起来了。就是有戏,你们也不可能去。因为那个逃亡黑奴已经把那个骗人的演戏这回事,原原本本对我和伯顿都说了。伯顿说,他想向大伙儿公开这件事。所以啊,依我看,这时候,他们已经把两个混帐流氓给轰出这个镇子啦。”
原来这样!——而我却无能为力。汤姆和我要在一间房一张床上睡。这样,既然困了,我们刚吃了晚饭,便说了声晚安,上楼去睡了。后来又爬出窗口,顺着电线杆滑下来,朝镇上奔去,因为我料想,不可能有谁给国王和公爵报信的。所以,要是我不能赶紧前去,给他们报个信,他们就会出事无疑。在路上,汤姆告诉了我,当初人家怎样以为我是被谋害了,我爸又是怎么在不久以后失踪的,从此一去不回;杰姆逃走的时候是怎样引起了震动的;一桩桩、一件件,原原本本都如实讲了。我呢,对汤姆讲了有关两个流氓演出《王室异兽》的事和在木筏上一路漂流等等的全部经过。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有的因时间的缘故,只能不讲了。我们到了镇上,直奔镇子的中心——那时是八点多钟——只见有一大群人象潮水般涌来,手拿火把,一路吼啊,叫啊,使劲地敲起白铁锅,吹起号角。我们跳到了一旁,让大伙儿过去。队伍走过时,只见国王和公爵给系在一根单杠上——实际上,那只是我认为是国王和公爵,因为他们遍身给涂了漆,而且粘满了羽毛,简直已经不成人样——乍一看,简直象两根军人戴的狰狞可怕的粗翎子。啊,看到这个模样,真叫人恶心。这两个可怜的流氓,我也真为他们难过,好像从今以后,我再也对他们恨不起来了。这情景看起来真是怕人啊。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凶残到如此地步?能这么残酷啊。我们知道我们已经来迟了——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向旁边看热闹的人打听了一下。他们说,大伙儿都去看演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沉住气,不露一点儿风声。后来当那个倒霉的老头国王在台上起劲地又蹦又跳的当儿,有人发出了一声信号,全都涌上前去,把他们给逮住了。我们慢慢吞吞地走回家,心里也不象原来那么乱糟糟的了,只是觉得心里有愧,对不起人,——虽然我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世上的事往往如此,不论你做得对也罢了,错也罢,根本无关紧要。一个人的良心反正不知好歹。如果我有一条黄狗,也象一个人的良心那么个样子,分不清好歹,我就会把它毒死拉倒。一个人的良心占的地方比人的五脏六肺还多,可就是没有优点。汤姆。莎耶呢,他也是这个说法。
第三十四章
我们停止了谈话,都思索起来。后来汤姆说:“听我说,赫克,我们多傻啊,开始连想也没有想到这一下子。我保证,我知道杰姆在哪里了。”
“不会吧?会在哪里呢?”
“在装灰的桶子旁边那间小屋里。你听我说,我们吃中饭的时候,你没有看见一个黑奴拿着食物走了进去么?”
“看到啦。”
“你看食物是喂给谁吃的?”
“给一只狗呗。”
“我一开始也这样想。哈,实际上这可不是给狗准备的。”
“怎么啦?”
“因为其中有西瓜。”
“有这么回事”——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啊,这可真是件怪事。我竟然没有想到狗是不吃西瓜的。这说明,一个人是会视而不见的。“是啊,那个黑奴进去的时候把门上的锁打开,出来时再锁上。我们吃完饭站起身来的时候,他从我们叔叔的那里取了一把钥匙——我敢打赌,那就是同一把钥匙。西瓜表明了那是一个人,锁表明了那是一个罪犯,而且一个小小农庄对人又和气善良,因而也不会有两个囚犯。那个囚犯便是杰姆。好啊——我们按侦探的那个路子——查清了这回事,这让我挺高兴的。我是不会按别的路子去查了。现在你来开动脑筋,假想出把杰姆给偷将出来的方案来,我呢,也要设想出我的方案来,然后我们从中挑选一个最好方案。”
年纪青青,竟然有这样一个脑袋,有多了不起。我如果有汤姆。莎耶的脑袋啊,如果要用它作为交换条件,可以换个公爵做做,或者当一个轮船上的大副,马戏班的小丑,或者其它任何玩意儿,那我也决不干。我想啊想的,想想出一个办法,但是那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我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好办法该从哪儿来。没过多长时间,汤姆说:“想出来啦?”
“是的,”我说。“好啊——你来说说看。”
“我的计划是这样,”我说。“杰姆在不在里面,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够查出来。然后我们在明晚上便把我的独木舟找出来,再从小岛那边把木筏子搞到手。等到哪一天夜很黑,我们在叔叔睡了以后,从他裤袋里把钥匙偷出来,就同杰姆一起坐木筏子朝大河的下游漂去,大白天躲起来,晚上走,就象往常我和杰姆干的那个样。这个方案行不行?“
“行不行?哈,当然喽,能行。就象耗子打架一样,清清楚楚。但是,毛病是简单了,搞不出什么名堂来。一个方案,执行起来不用费任何什么周折,这有什么劲?
味道淡得象水。啊,赫克,这样叫人家谈论起来,不过象谈到抢劫一家肥皂厂,如此罢了。“
我一句话也不说,因为跟我预料的一点也不错。我心里透亮,只要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是肯定挑不出一点毛病的。事情果然如此。他对我说了他的方案,我马上看出了他的计划,论气势,长处胜过我的计划十五倍,如同我的计划一样能叫杰姆得到自由,而且可能叫我们都把性命赔上。所有我挺满意,并且说我们该说干就干。至于他的计划,在这里,我没有必要讲出来,因为我很清楚,他不会按部就班。我知道执行时,一路之上,会随机应变。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动动脑筋添些新点子上来。这可是他的一贯作风。啊!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这就是,汤姆。莎耶是全心全意的,是在切切实实想方设法把杰姆给偷出来,不再当奴隶。而正是这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个有身份的孩子,受过良好的教养,品质又好,家里人也都是好人品。他为人又聪明,不是那种木头脑袋的人。有学问,不是愚笨无知。为人和蔼,不是下流胚。可现在,竟然不顾自己的体面,不顾是非,不顾人情,降低身份干起这样子的事,在众人面前,丢尽自己的脸面,丢尽他一家人的脸。这我实在弄不懂,百思不得其解。这真是荒唐极了。而且我心里明白,我应该站出来,把这些告诉他,这才算是他的真朋友,让他立刻到此为止,立刻洗手不干,免得毁了自己。而且我确实在开始对他这么说了,可是他马上叫我闭嘴,还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对我自己在做些什么,头脑里清清楚楚吗?我现在正要干些什么,难道我不是肚子里雪亮么?”
“是的。”
“我不是说过,要把那个黑奴偷出来么?”
“是的。”
“那就好了。”
他说的就是这些,我说的也是这些。这样就不用再说什么了,因为只要他说要干什么,他总是干什么。不过我委实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甘心搅在这件事里面,所以我只有随它去,不再为此操什么心。要是他非这样干不可,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到家时,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寂静。我们便走到下边搁灰桶那儿的小屋去,察看了一番。我们在场院里走了一遍,看看狗会有什么反应。因为这些狗已经认得了我们,所以就象乡下一般的狗夜间遇见有什么事的时候一样会发出些声响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我们走到了那间小屋,对小屋的正面和两侧都察看了一番。在没有察看过的一侧——那是朝北的一侧——我们发现了一个四方形的窗洞,十分高,只有一块很厚的木板钉在窗洞的中间。我说:“要找的就是这个。窗洞的大小刚好能叫杰姆钻出来。只要我们撬开木板就行。”
汤姆说:“这就跟下五子棋一样,未免太简单了,也跟逃学一样容易。我宁愿我们能找到一种比这个更复杂的路子,赫克。芬。“
“那么好,”我说,“把它锯断,象前次害死我那样,行不行?”
“这就多少好一些,”他说,“要来个真正神秘兮兮的,曲曲折折的,而且够味儿的。”他说,“不过我们准保还能找到需得花一倍以上时间的方案。不用着急,让我们再找找看。”
在后边的那一侧,在小屋和栅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