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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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走了之后,同学们纷纷问:“那美女是谁?”
“很美吗?”
“有一股天真的妖媚之态,男人最喜欢。”
我答:“我不是男人,我不知道。”把他们都逐走。
晚上,赫左的电话来了,“她拒绝了我。”
“是,她对我也那么说。”
他十分懊恼,“我一生失去无数珍贵之物,圣琪最叫我惨痛,我竟似年轻人般沉不住气,闹成今日局面。”
我不出声,过一会我说:“像她那样的女子是很多的。”
“不,她是唯一的。”
我既好气又好笑,古稀之人,竟还有那么多人与事放不下,难道真要等咽气那一刻吗。
“对不起,赫左先生,帮不到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无?”
“赫左先生,有时爱一个人,不在乎即时回报。”
“你有什么意见?”
“小琪一人在外,需要协助之处甚多,你若愿意,可以暗中帮她一把。”
他踌躇一刻,“我明白了。”
“当然,谁是圣人呢,不过,施比受有福。”
电话忽然轻轻嗒一声挂断。
我吁出一口气。
那年夏季我顺利毕业。
穿上方帽那日,感慨万千,苦读多年,出了身,并不见得特别高兴。
李叔摔伤腿,打了石膏,行动不便,不想出门,母亲老来得伴,对他十分缠绵,向我致歉,她要照顾他,缺席,叫我不要介意。
王旭老远自北京赶来,他替我在校园拍照,“你正式成为我的伙伴了。”
没想到圣琪不请自来。
她衣着其实十分普通:小小外衣,长窄牛仔裤,但是穿在她身上,出奇诱惑。
“恭喜你,”她走过来,“这位是王先生吧。”
我脸黑着,她身边并没有男伴。
只听得王旭笑,“我记得你,今日你没喝酒。”
圣琪也笑,“这是我名片,我在暮街开了一片小店,请多指教。”
“我替你俩拍照。”
圣琪说:“我替你们拍才真,站近些。”
她伸手去拉王旭。
这时,我忍无可忍,我一掌推开圣琪,“你想怎样,你卖什么风情?”
圣琪愕然,“家亮,你干什么?”
她踏前,我再加力道推撞,她险些跌倒。
王旭去扶她,我厉声说:“李圣琪,我同你说过什么?你若敢碰他一下,我砍你狗头!”
王旭发呆,瞪着我不动。
四边有同学围上,“什么事,什么事?”
圣琪知她不受欢迎,默默转身离去。
王旭在我身边说:“well!”
我双眼痛红,摘下方帽子,蹬蹬蹬朝停车场走去。
这时,我已冷静下来,心中后悔不已。
王旭追上,“你妒忌?你吃醋?”
我垂头不语。
“这一切都是为我?”他心花怒放,“我在你心中有如此巨大重要地位?你会为我与人打架?”
我打开车门坐上。
王旭紧紧跟我身边,“家亮,时机成熟了,我已守候在你身边长久,家亮,让我们结婚吧。”
我黯然伏在驾驶盘上,为什么毕业礼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为什么王旭求婚,我没有狂喜?
“家亮,我一直怀疑你是否爱我,今日才知道我实在过虑,家亮,我太高兴了。”
回到家,我脱下礼袍,打电话找圣琪。
“对不起,圣琪,我叩头。”
圣琪的声音十分陌生,“哪一位?电话接线不大好,听不清楚。”电话随即响起啪啪声音,切断。
我再拨过去,一直没有打通,挂线是故意的。
毕业了,我把桌上所有书书籍纸张扫进垃圾桶。
“腻透厌极!”我嚷。
王旭与我到欧洲旅行,他专会别出心裁,化腐朽为神奇。
我们黄昏到罗马蒂伏利花园,众游客正在欣赏七彩灯色照耀下的喷泉,他悄悄朝暗角一指,“看,家亮”,我开头什么也看不到。
然后,双眼习惯了黑暗,我看到隐约的小小朵火光一明一灭浮游,“萤火虫!”我惊呼。
这是在城市生长的我第一次看到萤火虫,叹为观止,我身不由己追上去,其他游客也纷纷朝我们方向走,王旭取出一只小瓶子,走入树丛,不
一会笑嘻嘻出来,把瓶子递给我。
我看到小小玻璃瓶里有两只萤火虫。
那两只小小昆虫只像蜉蝣般活了一夜,带给我难经验。
我们到赛纳河乘观光船,那一夏欧洲热得发昏,我吃不消靠在王旭背上吃冰棒。
有人说:“年轻爱侣。”
又有人问:“年轻好还是爱侣好?”
“年轻好,老了猥琐相。”
这是真的,可爱小男孩来吻我面颊,我会大笑接纳,老男人,我会后退。
河畔歌德式圣母院矗立,王旭说:“圣母院不在左岸或右岸,它建筑在一个叫城市之岛的小岛上。”
我把脸紧紧靠在他肩膀上。
我忽然说:“我想去见一见父亲。”
“正好我要问他要你的手,我陪你,先去看余先生,然后探你母亲。”
我适意地点点头。
在伦敦遇上大雨,我与他到皇家建筑会去办一些手续,忽然看到大队警察冲进,“疏散疏散”,王旭紧紧拉住我双手,在我身前保护,我俩紧张地从侧门奔出,王旭问途人:“什么事?”
途人答:“疑有炸弹。”
我们淋着雨跑回酒店,王旭说:“怕死吗?”
我老实答:“不去着实想它便不怕。”
“我不怕,有什么事我俩记抱紧紧,我只怕失去你。”
我很感动,被爱真好。
接着,我们找到父亲。
他还在工作,而且非常忙碌,看到我们笑着迎出来,只字不提为何多年没有联络。
我发觉他英语粤语都带着浓厚的沪音,像是老一脱的人,他头发出奇乌亮,王旭的白发比他还多,我这才发醒觉,必是勤于染发之故。
他很高兴,“今晚请到舍下吃顿便饭,届时一屋三名建筑师,哈哈哈。”
我们约好晚上七时见。
接着我问王旭:“你怎样看他?”
“老实话还是客套话?”
“从实招来。”
“他好像不大认识你,但约莫知道那是不对的一件事,所以额外客气,实则是希望速速了结此事。”
我不出声,父亲十分为难,额角冒汗。
但只要看到他安然无恙我已经很高兴。
我们要选购礼物:名贵手袋及西装外套,多款电子玩具与水果糖果。
王旭笑:“礼多人不怪。”
连工共都有红封包。
一按铃听见少妇尖声说:“家亮这样客气做什么,女婿可也一起来了?”那肯定是继母。
坐定之后,我发觉沙发后不止一对亮晶晶眼睛偷看我俩,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余家又添了子孙。
原来父亲已是三子之父。
看样子他做到八十尚未能退休,我不由得骇笑。
继母胖了,一脸油光,对我挑选的礼物赞不绝口,口气,神情,比母亲还老。
我微笑,父亲终于得偿所愿。
我们留下吃饭,女佣做的肉又干又硬,汤太咸,菜甚老,我一直往弟弟们碗里夹菜。
小孩一直问:“可以吃蛋糕没有”,“玩具可以拆开吗”,吵得耳痛。
父亲在饭后问:“打算结婚了吗?”
我与王旭点点头。
“祝福你俩。”
继母说:“记得照顾弟弟们。”
王旭答:“愿效犬马之劳。”
继母笑得眉开眼笑,与王旭谈笑甚欢。
父亲看着我,忽然说:“你妈妈做得很好。”
我笑,“光是大学学费百多万。”
“王旭看上去有点能力。”
“是,他对我极好。”
“那我放心了,女孩子最紧得人痛爱。”
我又笑,“本身也得可爱才是。”
父亲忽然看了看继母,不出声,他可是想说“未必”?
“爸,保重。”我拍拍他肩膀。
“有能力请照顾弟弟们。”他也叮嘱这一句。
我点点头,与王旭告辞。
在街上王旭问:“想做什么?”
“找个地方吃艇仔粥。”
王旭举手赞成。
我说:“都会变化甚大,灯太闪天太亮路太窄人太多。”
“你那么年轻,难道怀念上世纪七十年代殖民地风情?”
“王先生,怎看余家?”
“中产,十分热闹,孩子活泼,主妇富泰,余先生负担略重。”
“为什么要我照顾弟弟?”我不忿。
“因为我们是姐姐姐夫。”
“他们都没有照顾我。”
“你比他们年轻力壮。”
“王先生,我最敬重你肯吃亏这一点。”
“往夏威夷大岛,我们改乘轮船可好?”
生活一切累节由他排,我已成习惯,这是我也知道,少了王旭,我定像跛子,所以我懂得珍惜。
船往太平洋中央驶去,天连海,海连天。
我与王旭热衷甲板户外游戏,晒得成棕人,有时在金色夕阳下索性熟睡,醒来时脸上沾满露水。
夜半醒来,我唤王旭看星。
我俩紧紧依偎,“那是阿发森托里,最接近我们世界的一颗恒星,它的光,需六年多时间才传到地球。”
“那是火星,用望远镜可以看到维多利亚陨石。”
到了大岛,母亲到码头迎接我们,为我们圈上蛋黄花。
她一点也没有变,笑起来眼角多些纹路而已。
“我可是要做丈母娘了?”
但是李叔的情况比我想像中严重,膝头换了钛金属关节,重新学步。
在蕉林下我们喝水果酒聊天,我忽然提问:“李叔,原来圣琪不是你女儿。”
李叔答:“不,她并非我亲生,她是我前妻之女。”
那边王旭与母亲谈得起劲,他对中老年太太似乎很有一手,她们都喜欢他。
我用一把孔明扇替李叔走赶走昆虫。
我继续问:“你见到圣琪时,她有多大?”
李叔一一道来:“约莫六七岁,很懂事,小大人一般,绝不吵闹,根本不觉得她存在,手动脚轻,十分可爱。”
我微笑,“自小便是美人胚子吧。”
“美?”李叔似乎诧异,“她母亲才美,她一直干瘦。”
我越发好奇,“你与圣琪母亲,如何认识?”
“她在快餐店任职,见到华裔留学生,食物总给大份些,我们很感激。”
我说:“世上除出孤儿寡妇,最惨是留学生。”
“结婚时家人统统反对,但是我们很快活,直至她患病,好日子不多。”
到今日李叔还有点唏嘘。
可怜的圣琪,我想,根本没过过好日子。
我问:“圣琪的生父是谁?”
“我只知道他姓于,不知是否在世。”
“你有圣琪出生文件副本吗?”
李叔说:“我知道你一向关心她,我去找一找。”
我与他进书房,他启动电脑,示意我阅读。
我看到圣琪零碎资料:她与生母合照,她幼儿时生日照片,以及成绩表及出生证明书。
她生父叫于红升。
我立刻把资料记录在手提电话上。
“自圣琪母亲辞世之后,只剩我与她,共处一室,十分尴尬,她离得我远远,从不接近,我只得把她送出去寄宿,总算毕业,那时我幸运地认识了你母亲,要把她接返,她又不愿,只说想升学,接着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时王旭自园子回来,这样说:“夏威夷群岛其实是露出海平线的火山尖顶,人们就住在那小小陆地上,你说奇不奇。”
李叔问我:“圣琪与你一直有联络?”
我点头。
“同她说,她随时可以来住。”
我答:“我代她多谢你。”
王旭看我一眼,不出声。
那天晚上,我俩借宿李家,忽然之间,整张床上下颤动,接着左右摇晃。
王旭比我先醒,奔过来拉着我钻进床底。
他用身体遮住我,这样说:“屋子如果塌下,救护人员发掘,会发觉,我保护着你。”
我忍不住大笑,这时母亲推门进来,“什么事如此好笑,你们不怕吗?”
这在那时,电灯闪了一闪,熄灭。
“哟,”母亲说:“这回热坏人,你俩回到船上去吧。”
冷气一熄,开始听见昆虫鸣叫声,别有风味,窗一开,栀子与晚香玉的香气也袭人而至,我与王旭坐下藤椅子里静心低欣赏夜色,我们不愿离去。
“心静自然凉。”母亲出去了。
那晚又有一两次余震,第二天中午,电力恢复,皆大欢喜。
母亲说:“你俩该走了,王旭有生意需要经营,女儿,你要自力更生,妈妈支持你。”
我笑,“有人撑腰,怎叫自力更生。”
我与王旭在夏威夷正式订婚,只与家人吃了一顿自助餐。
母亲高兴得落泪,“我放心了,我放心了”,每一隔一会,她捶着胸说:“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