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当代丐帮-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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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过程中,我一直没有忘记“万军”。有时觉得他在骗人,有时又想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并针对当时的一些疑问一一否定:一、看年龄和神态,的确像个学生,也许是怕丢丑故意模糊了自己是哪个省哪个县的;二、学生证明没带也属正常,或者不小心弄丢了;三、他的母亲说不定本来身体就不好,又突遭丧夫之痛,所以才患上脑血栓。我那天那样地跟踪他,他说不定以为是遇上了坏人,因此才这么畏惧。我想,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万军”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不可能发生。
后来,在武汉三镇游走的时候,又时不时地在路边看到和“万军”很类似的披麻戴孝乞讨的“学生”,有男有女,年龄也和“万军”差不多,有的将“遗像”挂在脖子上,有的捧在手上,有的则放在地上——形式不同,方法却惊人的相似!这使我可以肯定地推测,这是一种新出笼的乞讨方式,是骗人的勾当!
每遇到一个,我都上去和对方交流,但他们和“万军”一样怀着深深的警戒之心,压根不理人,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11月29日这一天,我在汉口中山公园门前溜达,居然再一次看到了“万军”,这时,离上次“跟踪事件”相隔了14天。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中午12时多,在中山公园前人行道上的“万军”还是那一副装扮和神态,惟一的变化是换了一张更整洁的纸。这次我吸取上次的教训,不与他讲话,不给他拍照,只在远处坐下来看他行乞。
中山公园是一个开放式公园,免收门票,经2002年国庆节前修葺后焕然一新,几乎每天都是游人如织。选择这样的地方行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万军”的收入很不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我估计他讨了40多元钱。突然,有几个城管执法人员向这边走来,他惊慌地站起来,胡乱地解下头上裹缠的孝布,卷起纸就跑开了。但“万军”显然还不想离开这块“风水宝地”,他在人流中转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待城管执法人员走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摆上纸,缠上孝布,捧着遗像,跪立在那儿获取行人的怜悯和同情。
到下午4时多,“万军”依然安安稳稳地跪立在那儿,他的收入令人惊诧:我粗略算了一下,有近100元钱!大概实在是跪累了,他才收拾起摊子,环顾四周,看看没有异常,径直走进中山公园前的地下通道。
步出地下通道,“万军”来到武汉广场前,挤在人堆里看广场前的歌舞表演。几个俊男靓女在台上跳着劲舞,他看得很入神,直至表演的演员退场,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开。
走到广场附近的一家麦当劳店前,“万军”看了半天贴在玻璃窗上的广告,又隔着玻璃窗看里面正在享用美食的男男女女。“万军”走到正门,轻轻地推开,进了麦当劳。
我进麦当劳时比“万军”还要迟疑,因为一身乞丐的装扮,站在红男绿女前非常扎眼。但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万军”正在购物台前排队,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端着盘子走出来时,我看清盘子上是一个鸡腿汉堡和一个脆皮圆筒冰激凌。他找了一个邻街的角落,边吃边看着外面的街景。我要了一杯可乐,坐在可以看到“万军”的位置上。
“万军”在麦当劳里享用了40多分钟。坐在那里看上去,更像一个地道的学生。
走出麦当劳,“万军”背着包来到航空路的公交车站点,乘上了715路公交车。车行至武昌傅家坡长途汽车站时,他下了车,过天桥,朝大东门方向走去。在大东门,“万军”拐进了一家旅社。看样子他跟旅社的人非常熟,他没有登记、没有交钱便走了进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我也进了这家旅社。刚一进门,一个中年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声音中带着威严:“搞么事呀?”大概是看我一副乞丐打扮,才这么厉害地吼我。我镇定了一下,说:“住宿。还有床铺吗?”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下:“几个人?”“一个人。”一番登记、交费后,我住进了旅社的一间四人间。
3、吓我一跳:遗像上的人还活着!
住进旅社后,我不好贸然找“万军”。因不知他住在哪一间房,只好找各种理由在旅社进进出出。但找了一个晚上,都没见到他的影儿。
第二天早上7点多钟,我早早起床在旅社门口溜达。还是没有看到“万军”出现。不过,这次竟有一个意外的收获——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碗热干面走进旅社,盯着他的面孔足足把我吓了一大跳:这不是“万军”手里捧着的那个遗像上的人吗?他的五官和发型太有特点,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遗像上的人。“死”了的人竟然还活在世上?!我为自己这次意外的发现激动得不能自持。
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活着的人被做成遗像,在街头当作乞讨的道具。这世界虽然无奇不有,但竟有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就在我们的城市里发生着。现今的乞讨者为了骗人钱财真可谓挖空心思、费尽心机!
遗像上的人眼看就要与我擦肩而过,我赶忙叫住他:“喂,师傅,你的热干面在哪儿买的?”他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出大门上马路向左走,有很多做早点的。”这时,我又注意观察了他一下,40多岁,国字脸,头发梳得很油光,中等身材,不像一个乞丐。
我连忙跟他到一个房间。房间内有两张床,除此之外,就是一个皮箱。我与他攀谈。我问那个地方的热干面做的味道怎样,地不地道。然后问:“师傅,您贵姓?”
中年人还是没有表情,但很有礼貌地回答:“不敢,姓王。”
我继续问:“您是哪儿人?在武汉发什么财呀?”
王师傅瞥了我一眼,显然是认为我打听多了,但还是礼貌地回答:“河南许昌人,跑业务。”
我连忙递上一支烟,旁敲侧击地问:“就您一个人?没有一个老乡在武汉?”
王师傅并不接我的烟,他吃了一口面后说:“不,还有一个侄子,他也在跑业务。”
侄子?我还以为他是“万军”的父亲。我问王师傅,怎么没有看见你的侄子,他说已经去上班了。“上班?这么早就上班了?”我明知故问地说。
他没有回答,借故要到外面倒开水,“赶”我离开他的房间——我“关心”太多了,他下起了逐客令。怕他怀疑,我只好去吃早点。等我回来时,他已经锁好了房门。据旅社服务员讲,王师傅已上班去了。我问服务员,他和他的侄子做什么工作,住了多久她说,听说是做业务,住了有20多天了。至于进一步的情况,她说她也不知道。
我在旅社“守株待兔”,等候“万军”的出现。不,不是“万军”,如果那位“王师傅”没撒谎的话,“万军”应该姓王。
到了下午4时多,王师傅回来了。我上前跟他打招呼,他还是很冷淡,只回应了一声,便走进了他的房间。
过了几分钟,我敲开他的房间,递上一支烟,他勉强接了。给他点火时,我说我从湖北孝感来到武汉有一个多月了,但还没有找到工作。今天想麻烦王大哥给我介绍一个工作,当然能不能介绍并不重要,介绍后成功与否也不重要,关键是认识王大哥很高兴,今天就请他到餐馆喝酒,算是做进一步的认识。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淡淡地说他不会喝酒,所以不能奉陪了。与他拉拉扯扯时,我乘机问他:“您一个人带着侄子出来跑业务,侄子的父母放心吗?”
王师傅还是淡淡的语气:“跟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还会害自己的侄子?每个月都给他的爹妈寄很多钱,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师傅脸“刷”地一变,大约警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然后称自己很累了,要休息一下,对我下起了逐客令。
“万军”的父亲还活着!这再一次证明“万军”“父母到深圳打工,回家时父亲被汽车撞死”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我骇异了。先前我想,“万军”的父亲也许是真的离开了人间,他们叔侄二人联合起来骗人,没想到“万军”的父亲还健在。既然“万军”的父亲没有“被汽车撞死”,那么他母亲“整天哭哭啼啼,因此患了脑血栓,治病花了近2万元”也就顺理成章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了。
晚上7时多,一直守在旅社门口的我,终于见到了“万军”。他一身疲惫,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进旅社。走到门口时,慢慢抬起头,看见我,愣了一下,白皙的脸“刷”地一片绯红——他认出了我。随即迅速钻进房间,“啪”地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个多小时后,估计他们的情绪平息了后,我准备敲门进去,而王师傅和“万军”已清理好行李,那样子是准备离开了。我想找“万军”聊聊,可看到他们有些愤怒的表情,遂只好作罢。
4、街头的“万军”们
“万军”和自称是他叔叔的“王师傅”究竟是何许人?为什么会想起联手编造“遗像”的骗人乞讨方式?这些谜团终究没有解开。但“万军”的名字是假的,父母的悲惨遭遇是假的,“遗像”是假的,这些是可以肯定的了。
一个北风呼啸的下午,在汉阳钟家村的人行道上,我又看到了两个女孩头缠孝布跪在地上行乞。两个女孩面前纸上写的“遭遇”与“万军”几乎一模一样,连最后的四句话都没有区别。我很怀疑,她们和“万军”是不是一伙的。
年龄大的女孩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红上衣,戴着孝布,双手捧着一个遗像。年龄小的女孩看起来只十一二岁,穿着十分破旧。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遗像上的人戴着一副眼镜,长得眉清目秀,怎么看都与两个女孩的穿着和气质有极大的差别。
我让旁边一个发广告单的小伙子帮忙给两个女孩拍照,小伙子远远地把镜头对准她们,姐妹俩左避右闪,并用胳膊拼命挡住自己的面部,同时取下孝布,收起遗像,急匆匆跑上人行天桥逃之夭夭。在人行天桥上,她们还回头看那个拍照的小伙子。看他并没有跟上来,才放心地朝古琴台方向走去。我则跟在后面。
姐妹俩上了一辆开往武昌火车站的公交车。在公交车上,大女孩还很恼怒,忿忿地对小女孩说,那个该死的“记者”破坏了她们的好事。
到了武昌火车站,两个女孩下了车,径直朝一条小巷迅速跑去。她们到了一家招待所门口,对站在门口的一个中年妇女说了一句什么,便钻了进去,一直没有露面。
在招待所斜对面的一家餐馆,我坐下来点了两个菜后,向老板打听刚才那两个女孩的情况。因为刚才两个女孩经过时,和这家餐馆老板打了招呼。
老板向我透露,两个女孩是姐妹,在招待所住了一两个月,经常到他这里吃饭,点的都是一些素菜。看她们的样子,不像是学生。老板说:“是学生怎么会一直住在招待所?”至于每天做什么,靠什么为生,他问过两个女孩两次,她们也没有说。最后,老板说:“看她们的长相,也不像是做什么坏事的。”
是的,这两姐妹和那个“万军”走在人群中,看起来都是很朴实、很纯善的弱者形象,怎么也看不出她们是靠在街头骗人谋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但是,她们又的确是在做着骗取有良知的好心人钱财的勾当。是谁教坏了她们?她们以后的路会怎样走?这些问题一直叩击着我的心扉。
两个女孩最终没能跟踪下去,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了,其背后的内幕和“万军”大同小异,无非是乞讨的主体不同而已。在这个都市行乞群落里,骗人的手法也在不断地更新换代,一种新式乞讨方法出来后,往往会以很快的速度广泛传播开。如这种披麻戴孝、手捧遗像式的乞讨方式,10月份之前在武汉还比较少见,但出现了第一个“万军”之后,只要这种方式能够奏效,不出一个月,再走在闹市区,走在乞讨者比较集中的地带,你就会看到第二个、第三个装扮、道具都如出一辙的“万军”。
我曾经问过一个跪着戴孝的“学生”,许多人知道你们是骗人的,你们为什么还要跪立街头?他无所谓地说,是的,很多人明知道我们是“冒牌货”,但还是要施舍,可能他们认为自己在行善积德吧。据他讲,武汉街头长期靠此手段行骗的“学生”至少有20人,年龄都在20岁以下,很少有两人是同一个地方的。
听了他的介绍,我的心情很复杂。对这些年轻的“学生乞丐”,该不该施以同情,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扶危济困是一种美德,但明知是骗人仍然无原则地施以同情,虽然给了对方物质上所需要的帮助,但对其骗人的行径和心理,无疑是一种纵容。
第十六章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