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珠成碧-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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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敖生挽着坠地的官袍再后退了一步。他一身黑衣衬得人如淡菊,整个人纤若苇柳。令人担心,口吐的气息稍大就会把他吹走了吧。这会儿他被庄简追得步步后退,恼也不是,斥也不是,立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候脸面上还似镇定,脚步却都乱了。至于心头是乱是烦是恼是嗔,那旁人就无可得知了。
不知不觉得,庄简说话间就把大理寺卿逼到庭院中的一棵槐树上了。罗敖生背靠槐树退无可退,他皱着眉头垂目瞧着地面,乌得泛绿的黑发衬着面上红晕过耳,眼睫微微颤动却是根本都不去看一眼庄简了。庄简犹不知羞耻,几乎扑到了他的身上,脸上笑逐颜开的不住与他卖弄口才夸夸其谈。
两人对谈的小小微观阵势,不过须臾时刻,好似调转了个儿般奇妙有趣。
罗敖生旁边的大理寺诸官员个个面露不悦之色,人人不快。这禁国公周维庄名声巨大,怎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大理寺卿动手动脚,浮夸不自重。举止粗暴无礼亵渎不敬。
罗敖生身后带着有公门总教习和名捕巡案。两个人都是久经江湖码头眼光毒辣老道。上下一打量周维庄,便发觉他腿散身虚眼神浮飘,眼神轻薄不正心术难正行为更是不可能正。
罗敖生君子诚方、品如淡菊。又极有治世理事才能,深得诸官下属的器重尊崇。
总巡案自进了禁宫之后除了佩刀兵械,此刻手握成了拳强压着怒火。他真想暴打周维庄一顿,一脚把这个浪荡小子踹进丹炉里。
果然,罗敖生脸色微忿,转身挥袖走开了。
蔡王孙看了心里大叫痛快。这混蛋满嘴花言巧语乱渐唾沫星子,连大理寺卿都敢图谋不诡,真真是居心不良欲图奸淫阿!这次得罪了罗敖生他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知,庄简动嘴过后被他甩开,竟然不甘心的又赶上前动了一把手。
罗敖生穿着黑色宽袍,长袖袍服坠地。他回身走开时,长袖被槐树根茎枝叶牵扯住,一时间拉扯不动。他急着避开周维庄,用力去拉却是未能拉开。庄简忙大声说:”我来我来。”竟然撵过前来帮忙的大理寺右丞,抢先跑着过去献殷勤。替他把长袖子从槐树丛中卷出来,又伸手帮他拂拂长袖。罗敖生脸上终于现出怒容,用力抽回自己衣衫,拂袖而去。
他带来的大理寺等人,对着庄简怒目而视,追赶着罗敖生出了清源宫宫门了。
庄简本想赶去巴结取悦罗敖生,却平白讨了一回没趣。
旁边一众百官看得纷纷摇头,右丞相面露讥讽之色。这就是太子的新宠周维庄么,果然风采异人的很阿。
蔡王孙解气,几乎要大笑起来:“真是活该!这混蛋也有今天,回头等太子出来一定要狠狠告他一状不可!阿呦,太子,太子怎么样了?”
20
突然间,丹房方向哄然一声巨想。紧接着一阵白烟从门缝隙中激射而出,将几名门旁的侍卫、道士震的翻滚在地……
场内众人大惊,齐齐瞩目望去。
有道人失声大叫:“不好了,丹炉要燃爆了。”
场中一片大哗。众人都感觉地上震了几震,地心深处隐隐传来震动不稳之声。
众人茫然互望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
徐淳在高坛上看见了,心中明白。这炼丹途中发生意外丹鼎就要爆破了。
人群中的庄简暗惊,他熟知杂学世俗甚多,知道炼丹其实就是取自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中的“饵雄黄方”,其配方中含有硝、硫、炭三种成分,成分配的不对,轻则引起燃烧,重责引起爆炸,日常的炼丹中,丹炉起火或爆炸的情况常有发生,不足为奇。
眼下,丹房内轰隆声连声巨响,白烟顺着门缝墙坯向外激射,分明是丹鼎内白烟激喷,热量已达到临界高度,丹鼎被蒸气顶的左右不稳,摇摇欲倒,几欲爆炸了。
那一瞬间场中人声哄然嘈杂。满场的侍卫赶忙护卫着皇上皇后急急退出清源宫中。各个大臣嫔妃,侍卫道士们纷纷向外面夺路而逃。清源宫内顿时一片哭喊叫嚷的混乱景象。
“快跑啊……”
庄简那时被人群冲动站立不稳,向外面跌跌撞撞的跑去。
他跑了两步,突然想到:“阿,刘玉还在丹房之中阿?”
那一刻间,他脑子里乱成麻,这一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小事都走马灯的在他脑子中来回晃动。
眼下混乱真是天赐良机,错过了这个机会便再也没退身之路了。这一路跑出去,只出了长安城,天高鱼跃任他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他庄简问心无愧已在尽力而为。只是时机不对,老天不给时间不助刘玉也不助他。
皇上待太子都不念薄情,皇家亲情尚且淡薄,隔着他庄简有情有意去多管闲事做什么?!这年头,不为自己打算的人都该天诛地灭。
他打定了主意赶忙着向外逃去。
他刚跑了两步,脚步慌乱心中惊悸。竟然长袍坠地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他摔了个狗啃泥,整个人一头栽倒了地上了。
原来地上有一个束发金冠绊了他一跤。
庄简伸手捡起来了。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太子的束发金冠吗?
金冠旒金嵌玉成金锤碟形。太子还未成为天子。头上冕冠不能加金丝串链,只能佩下端的黄金饰件。
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旒金嵌玉。
刘玉。
“我无君不能为人,君无我不能成师。周爱卿,你明白吗?”这混蛋连最后之话讲的如此傲慢。真真气闷。
但他却是眼光极好,知晓非常时期只得借助非常手段,非常状况只能得用非常之人。
周维庄有才能也敢妄为。他刘玉知晓并开口求助。
淡淡一句,他已将求生之望寄托与他……
庄简心头一热。
庄简猛然转身,一把抓住了一群从他身边慌然逃走的人马中的其中一人。
他大声说道:“皇上,丹药已练成,微臣带你去取。”
奉帝手提长袍,被白汽浪蒸的睁不开眼。黑夜里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众人都打翻了灯笼,烛火。皇上惶惶然不辨方向,口中“诺,诺”连声。
庄简抓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从侍卫丛里生生的拉了出来。直奔向丹房而去。口中却是不忘了说笑:“陛下,丹药已成,皇上服下了转眼变神仙,还跟着这逃命的凡人蠢人跑什么?”
右丞相伸手抓住奉帝大叫:“周太傅,等此下平静下来,再服丹药也不迟啊?”
庄简左手探出也抓住了他,大笑道:“对,还有右丞相。来来来一块试丹一块成仙。”
他不容分说硬拖着二人跑向丹房门口。这时候周围轰隆声连声巨响,丹房房顶哄然一声巨响,被白气掀起来一块,顿时房顶裂了个大洞。一瞬间砖石乱渐,木匾横飞,一块青铜炉顶赫然被气蒸腾到了半空中,向着众人砸了过来。青铜炉顶带着火焰风声从天而降一下子就砸倒了数人。然后丹炉的盖子在地上呼噜噜地打着转。
几位大臣和侍卫们在火中翻滚着哀嚎声震天。
右丞相吓得全身瘫软在地,口中大叫我不想变仙,我可不能去。
庄简情急之间也脱不动痴肥如猪的右丞相,一脚踹翻了他。右手紧紧咔进了奉帝的手腕,将天子整个拎了起来,连拉带拽来到了丹房门口。
这时候丹房门口两扇木门燃起了熊熊大火,一阵阵火苗都往外喷射了出来。
庄简用门口的青铜镇兽撞来了大门,双手抓紧奉帝就闯了进去。
奉帝吓得全身颤抖,口中呵声连连。
庄简用手抓住他的脖颈,强迫他望火中望去,口中大笑:“皇上,你可要瞪大眼睛看着,太子是如何尽孝道,为你取丹成仙的!”
奉帝惊慌万分,瞪大眼睛看向丹房之内。
丹房内丹鼎翻到在一侧地上,炉下的火炭倾倒之处燃遍了大火。一阵白烟从炉口里向外喷射着。丹炉炉内的药材,燃料等物清撒了一地。而炉内硫黄、硝石等药剂与木炭火因为与明火直接接触发生连串的爆炸,当场炸死一人,另两人倒于炉旁地上,其状甚惨。
丹房屋顶上已看到黑夜繁星,给炸出了一个大洞!
烧火的方士已死,两个道童负了重伤,身上沾满了火正在地上不住呻吟滚动。
刘玉全身白衣变得乌黑。长袖上燃着火焰,伏在倒塌的丹鼎旁边,双手附在青铜炉身,黑发被火燃得蜷曲起火。
门豁然大开,一阵狂风卷进房内,丹房内火焰立刻大盛。刘玉的身上衣服见凤立刻燃烧了起来。
刘玉硬生生的回首,半明半暗的室内,他瞪大了眼睛漆黑黑的隆孔一眼看到了庄简。
他颤声说道:“周,周维庄?你,你竟然,没有逃走吗?!”
庄简推开奉帝直跑过去,他伸手扑灭刘玉身上的火焰。
刘玉直直看着他,眼中晶莹若水似乎升腾起了层层雾气。他愣愣自语:“我以为,你会逃走,你竟然没有……”
庄简不敢看他,忙指着奉帝:‘皇上亲自来了!”
太子从庄简手上挣起,他爬到皇上身前,给他叩头,将双手握着的丹药粒珠捧到奉帝的眼前,道:“父皇,只剩下这几颗了。”
奉帝看着刘玉双手烧得乌黑,血红色的血水顺着手腕往下淌着。身后,丹房顶裂了一个大洞,从空中向下不断掉着起火的木棂。丹房内全部物件都燃起熊熊大火。
在这生死关头,他心里良心天性未泯,一瞬间胸中又羞又愧又悔又痛,伸臂抱住太子刘玉大哭了起来。刘玉自生死之中过了一遭,积蓄了很久的惊恐委屈也在这刻尽数倾泄出来,抱着父亲。
两人毕竟父子天性,在此惊险时刻恍然犹存一线亲情,抱头痛泣起来。
庄简暗叹,刘玉性子要强,毕竟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经此生死大劫,日后定会收敛些脾气任性,成熟稳重些吧。
丹房内火势越来越大,半面墙被火哄烤的架不住泥胚重量,猛然砸到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有人大喊着用案桌香炉等物砸开了另半面墙。御林军与骠骑大将军,征西大将军张沧伶等人穿过炉火撞开了丹鼎,强进门来护卫救驾。
太监们和侍卫们仿佛才清醒过来,纷纷奔跑着提着大桶冷水前来救火。随着大量的冷水泼洒了进来,虽然不能扑灭丹房大火,但是却可以拖延时间,抢回太子皇上的性命。
御林军刚把太子,皇上,大臣这几人连拖带拽的救出丹房,丹鼎发出连声爆破声。青铜炉身被火烤得龟裂,一条条纹路爆了开来。终于一声大响,整个丹炉裂成几块,里面药材燃料都崩了出来,见物燃物,见砖开墙,墙壁四处着火,丹房顶端整个木梁被炸的开裂倒塌,房子晃了两下,哄然的倒塌了。
众人纷纷抢出来站在院落里,黑夜里浓烟火光饶红了一线黑夜,印红了半边天空。
蔡王孙扶了曹后在庭院里等着。曹皇后看了刘玉惨状,痛惜得搂抱着他大哭了起来。
* * * *
奉帝等人死里逃生出来。便瞧见庭院里,呼啦啦的跪满了徐淳等道士,心下奇怪。
徐淳忙跪地请罪,“皇上,丹炉爆炸就是上天的指示,守护丹炉的两位道童均已随丹炉升天,请陛下稍安,徐淳定会再起丹炉,促成皇上升仙。”
还未等奉帝答话,有一个人往前站了几步。却是大理寺卿周敖生。罗敖生躬身施礼:“皇上圣安,方士徐淳污秽宫廷,诱奸多名宫人。请陛下处置。”
奉帝大惊。
罗敖生从袖中取出半扇红裙裾,他掷于地上也不答话。自有两个大理寺丞,将一名宫婢带到庭前,那宫婢给皇上皇后施礼。
徐淳一眼看去大惊,他正待争辩说话,却见罗敖生抬手指点着他道:“闭嘴,不得妄言。”
旁边大理寺两人上前,左右驾着徐淳,将一块方巾掩在徐淳口鼻上,徐淳便觉口酸眼木。他头脑清醒呼吸顺畅眼前一切都明,却单单说不出话来,直把他急得眼珠都要突出眼眶了。
那宫婢战战兢兢的跪地说道:“臣妾在数月前,在宫内遇到炼丹的天师徐淳,徐淳对我言讲要早就不想做天师了,天天炼丹吃素毫无生趣。想向皇上讨要了我,出宫还俗做个平安夫妻。臣妾力不能拒与他私通。请皇上皇后赎罪。”
罗敖生问:“他怎么进宫?”
宫婢道:“臣妾给他自个儿的衣服,他换装装成宫婢。”
罗敖生道:“你说的可是实情?”
宫婢磕头道:“方才听到皇后传旨,说是徐淳欺瞒圣上被驱逐出宫,皇后已许了宫婢一人随侍。宫内很多宫人都说自个儿与徐天师有私。她们却是口说无凭拿不出证据。皇后取出红裙裾。婢子心中着急,忙把自个的宫裙拿来验证,徐天师想要带走的婢子就是我。请皇后明察。”
徐淳眼珠翻白,竟是吓晕了过去。
奉帝面如死灰羞愧交加。他竟为了徐淳这无良小人险些逼死了太子。一时间他痛悔难当万念俱灰,只觉得这十年来求仙炼丹仿佛作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朝醒来空空荡荡万事成空。
人群中庄简抬头看着罗敖生。残火废墟中他宛如阎殿冥王。
罗敖生果真明慧,一句话的计量,半盏茶的功夫,就已拨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