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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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薄纱长翼,那斑烂长袍,那两颗水晶眼球,您怎能不感到
惊讶万分!怎能不担心这形体重新变做影子,这生物重新化
成幻觉!请您回忆一下这些印象,就不难理解格兰古瓦此时
凝视着爱斯梅拉达的感受了。在此之前,他只是透过歌舞和
喧嚣的旋涡隐约瞥见这个爱斯梅拉达,如今,她那看得见、摸
得着的形体就在他眼前,把他看得心醉神迷了。
他益发沉浸在遐思冥想之中,目光模糊地注视着她,心
里嘀咕着:“这样说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爱斯梅拉达罗?一
位下凡的仙女!一个街头舞女!既高贵而又低微!上午最终
断送了我圣迹剧的是她!今晚救了我一命的也是她!她是我
的丧门星!也是我的善良天使!—— 我敢说,还是一个俊俏
的娘儿!而且一定爱我爱到发狂,才会那样把我要了来。”想
到这里,怀着一向做为他性格和哲理基石的那种真情实感,霍
然站立起来,说道:“喔,对了!我还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
回事,反正我成了她的男人啦!”
他脑子里、目光中都闪现着这种念头,遂凑近少女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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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模样儿又雄劲又色相,把她吓得直后退,喝道:
“您想干什么?”
“这还用得着问我吗,可爱的爱斯梅拉达?”格兰古瓦应
道,语气是那样的热情,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吃惊。
埃及女郎瞪着一对大眼睛:“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怎么!”格兰古瓦又说,浑身越来越发热,心想他所要
对付的毕竟只是奇迹宫廷中一个贞操女子罢了。“难道我不是
属于你的吗,温柔的人儿?你不也是属于我的吗?”
既然一语道破,他索性把她拦腰抱住。
吉卜赛女郎的紧胸上衣就像鳗鱼皮似的,一下子从他手
中滑脱了。她纵身一跳,跳到房间另一头去了,低下身子,随
即又挺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格兰古瓦压根儿没来得
及弄明白这匕首是从哪里来的。她又恼怒又高傲,嘴唇翘着,
鼻孔鼓着,腮帮红得像红苹果似的,眼珠里电光直闪。同时,
那只白山羊跑过来站在她前面,抵着两只金色的漂亮的尖角,
摆开决一雌雄的阵势。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蜻蜓变成了马蜂,巴不得螫人哩。
我们的哲学家怔住了,目光呆滞,一会儿看看山羊,一
会儿瞅瞅少女。
“圣母啊!瞧瞧这两个泼辣的婆娘!”他惊魂甫定,能够
开口了,终于说道。
吉卜赛女郎也打破了沉默。
“想不到你是如此放肆之徒!”
“对不起,小姐!”格兰古瓦笑容满脸,说道。“可是,既
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我做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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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非看着你被吊死不成?”
“这么说来,您嫁给我只是想救我一命,并没有别的想
法?”诗人本来满怀爱意,这时有点大失所望了。
“你要我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格兰古瓦咬了咬嘴唇,又说:“算了吧,我演丘必德 ①
并
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成功。不过又何必摔破那只可怜的瓦
罐呢?”
然而,爱斯梅拉达手中的匕首和小山羊的犄角一直严阵
以待。
“爱斯梅拉达小姐,我们相互妥协吧!”诗人说道。“我不
是小堡的文书录事,不会找您碴儿,告您藐视府尹大人的谕
示和禁令,这样拿着一把匕首在巴黎招摇。您也不是不知道,
一个星期前,诺埃尔·列克里万就因为带着一把短剑,结果
被罚款十个巴黎索尔。话说回来,这与我毫不相干,我还是
言归正传吧。我用我升天堂的份儿作押,向您发誓:不得到
您的许可和允准,绝不靠近您。不过,快给我晚饭吃吧。”
其实,格兰古瓦跟德普雷奥 ②
先生一样,“很不好色”。他
并非那种专向姑娘进攻的骑士和火枪手。在爱情上也像对其
他任何事情那样,倒情愿主张水到渠成和折衷办法。在他看
来,好好饱食一餐,又有个可爱的人儿作陪,尤其当他饥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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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德普雷奥,即法国著名作家尼古拉·波瓦洛(1636—1711)。他于一六九
四年曾发表了《对妇女的非难》,雨果可能不同意他的观点,故有此说。
丘必德:小爱神。形象为裸体小男孩手持弓箭。传说被他的箭射中者,将
对他所指定的对象倾心爱恋。
辘辘的时候,这就仿佛是一出爱情奇遇记序幕和结局之间妙
不可言的幕间休息。
埃及女郎没有答腔。只见她满脸轻蔑的表情,撅了撅小
嘴,像小鸟似地把头一扬,纵声大笑起来,随即那把小巧玲
珑的匕首,如同出现时那样突如其来,倏忽又无影无踪了,格
兰古瓦没能看清这只蜜蜂把蜂刺藏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桌上摆着一块黑面包,一薄片猪油,几只
干皱的苹果,一罐草麦酒。格兰古瓦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铁的餐叉和瓷盘碰得咣咣直响,仿佛他全部的爱欲都已化做
食欲了。
少女坐在他前面,默默看着他吃,显然她另有所思,脸
上不时露出笑容,温柔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懒洋洋的依偎在她
膝盖之间的那只山羊的聪明脑袋。
一支黄蜡烛照耀着这一幕狼吞虎咽和沉思默想相掩映的
情景。
这时候,格兰古瓦头一阵子肠胃咕咕直叫过去之后,看
见桌上只剩下一只苹果了, 不禁觉得有点难为情。“您不吃吗,
爱斯梅拉达小姐?”
她摇了摇头,沉思的目光盯着小房间的圆柄顶。
“她在想什么鬼心事?”格兰古瓦想道,并顺着她的视线
望去:“如此吸引她注意力的,总不会是拱顶上那个石刻的小
矮人在做鬼脸吧。活见鬼!我可以同它相媲美么!”
他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小姐!”
她看样子并没有听见。
他更大声喊道:“爱斯梅拉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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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费劲。少女的心思在别处,格兰古瓦声音的威力还不
足以把她唤回来。幸好山羊来干预了,轻轻拽了拽女主人的
袖子。埃及女郎急忙问道:“这是怎的,佳丽?”
“它饿了。”格兰古瓦应道,心里很高兴能同她攀谈起来。
美人儿爱斯梅拉达动手把面包掰碎,佳丽就着她的手心
窝吃了起来,娇态万端。
然而,格兰古瓦不让她有时间再想入非非,便放大胆子
向她提了一个微妙的问题:
“您真的不要我做丈夫吗?”
少女瞪了他一眼,应道:“不要。”
“做您的情人呢?”格兰古瓦接着问。
她撅了撅嘴,回答说:“不要。”
“做您的朋友呢?”格兰古瓦又问。她再瞪了他一眼,想
了想,答道:“也许吧。”
也许这个字眼向来是哲学家所珍贵的,格兰古瓦一听,胆
子更壮了。
“您知道什么是友情吗?”他问道。
“知道。”埃及女郎应道。“友情,就好比是兄妹俩,两人
的灵魂相互接触而不混合,又像一只手的两个指头。”
“爱情呢?”格兰古瓦又问。
“喔!爱情,”她说道,声音颤抖,目光炯炯。“那是两个
人却又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融合为一个天使。那
就是天堂!”
这个街头舞女说这话的时候,那样妩媚艳丽,深深震撼
着格兰古瓦的心灵,而且他觉得,这花容月貌与她言语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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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几乎东方式的韵味十分相配。两片纯洁的玫瑰色嘴唇半启,
笑盈盈的;纯真和爽朗的额头,由于思虑而不时显得有些不
那么清澈,宛如一面镜子上哈了一口气似的;又长又黑的睫
毛低垂,时时流露出来一种不可言喻的光华,赋予她的容颜
一种芳香沁人的姿色,也就是后来拉斐尔从贞洁、母性和天
性这三者神秘的交点上所找到的那种尽善尽美的姿色。
格兰古瓦并没有就此罢休。
“那必须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讨您欢心呢?”
“必须是真正的男子汉。”
“那我呢,我究竟怎么样?”
“我心目中的男子汉要头戴铁盔,手执利剑,靴跟上装有
金马刺。”
“得了,照您这么说,没有马骑就算不上男子汉啦。”格
兰古瓦说道。“莫非您爱着一个人吧?”
“恋爱吗?”
“恋爱。”
她沉思了一会,随后表情奇特地说:“我很快就会知道
了。”
“为什么不能是今晚? ”诗人又深情地问道。“为什么不能
是我呢?”
她目光严肃,瞅了他一眼。
“我只能爱一个能保护我的男子汉。”
格兰古瓦顿时涨红了脸,但也只好认了。显然,少女影
射的是两个钟头以前在那危急关头,他并没有怎么援救她。这
一晚,其他种种险遇太多了,结果上述这件事他倒记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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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才又想了起来,遂拍拍额头,说道:
“对啦,小姐,我本该从那事谈起咯,却东拉西扯说了许
多蠢话。您到底是怎么逃脱卡齐莫多的魔掌的呢?”
吉卜赛女郎一听,不由打了个寒噤。
“喔!那可怕的驼背!”她边说边用手捂住脸;浑身直打
哆嗦,好象冷得发抖。
“确实可怕!”格兰古瓦毫不松懈,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可您究竟是怎么脱身的?”
爱斯梅拉达嫣然一笑,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您知道他为什么跟踪您吗?”格兰古瓦竭力采用迂回的
办法,再回到他原来提出的问题。
“不知道。”少女应道,紧接着又说:“不过您 ①
也跟着我
的,您为什么要跟着?”
“不瞒您说,我也不知道。”
一阵沉默。格兰古瓦用餐刀划着桌子。少女微笑着,仿
佛透过墙在望着什么。忽然间,她用含糊不清的声调唱了起
来:
当羽毛绚丽的小鸟
疲倦了,而大地…… ②
她嘎然中止,并抚摸了佳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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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原文为西班牙语。
她突然改用“您”称呼他,在这里表示感情上的疏远。
“您这只山羊挺漂亮的。”格兰古瓦说道。
“这是我妹妹。”她应道。
“人家为什么叫您爱斯梅拉达呢?”诗人问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真?”
她从胸襟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香囊来,它是用一串念
珠树果子的项链挂在脖子上的。这个小香囊散发出一股浓烈
的樟脑气味。外面裹着绿绸子,正中有一大颗仿绿宝石的绿
玻璃珠子。
“也许是由于这个 ①
的缘故吧。”她说道。
格兰古瓦伸手要去拿这个小香囊,她连忙往后一退,说:
“别碰!这是护身符。你一碰,会破坏它的法力的,要不然,
它的法力会把你魔住。”
诗人益发好奇了。
“谁给您的?”
她把一只手指按在嘴唇上,随即把护身符再藏回胸襟里。
设法问些别的问题,可是她几乎不答腔。
“爱斯梅拉达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答道。
“是哪种语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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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爱斯梅拉达( Esmeralda )是根据法文 émeraude (绿宝石,祖母绿)这个
词的变音而成的。前面有定冠词,表示独一无二,若意译,即“绿宝石姑娘”、
“翡翠女”。因为格兰古瓦一再寻问这名字的意思,如果意译,便失去其神秘感,格
兰古瓦也不会怀疑它是埃及咒语了。
“是埃及语吧,我想。”
“我早就料到了。”格兰古瓦说道。“您不是法国人?”
“我一无所知。”
“您有父母吗?”
她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我的父亲是雄鸟
我的母亲是雌鸟,
我过河不用小舟,
我过河不用大船,
我的母亲是雌鸟,
我的父亲是雄鸟。
“真好听。”格兰古瓦说道。“您是几岁来到法国的?”
“一丁点儿大,”
“到巴黎呢?”
“去年。我们从教皇门进城时,我看见黄莺从芦苇丛里飞
上天空;那是八月底;我还说:‘今冬会很冷的。’”
“去冬确实很冷。”格兰古瓦说道,很高兴又开始交谈起
来了。“一冬天我都往指头上哈气。这么说,您天生能未卜先
知罗?”
她又爱理不理了。
“不。”
“你们称为埃及公爵的那个人,他是你们部落的首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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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他给我们成亲的呀。”诗人很不好意思,有意指
明这一点。
她又习惯地撅了撅嘴,说:“我连您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我的名字?您想知道的话,这就告诉您:皮埃尔·格兰
古瓦。”
“我知道有个名字更美丽。”她说道。
“您真坏!”诗人接着说。“不过,没关系,我不会生您的
气的。喂,今后您对我了解多了,也许会爱上我的。还有,您
那样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