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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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果咱不是工人,咱们就连人都算不上,因为咱们无法生存。
“咱们是工人,伙计们,非得是工人不可,将来还是,一直到老。咱们要当稳工人。不管咱有什么心眼儿,首先得用在工作上。工人,伙计们,咱们是工人。一个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他工作。他必须工作,非工作不可。称之为诅咒、祝福,怎么说都行。但是那个伊甸园是彻底没了,时间在流逝,可咱们必须工作。
“让我们立足于这个事实,伙计们,依此来调整咱们的生活。时光流逝,管它什么时代来来去去,咱得工作啊,一天天,一年年,工作下去。伙计们,就这么干吧。就照这个来,让一切适应这个。混是没用的,伙计。尽管你或我会挣点小钱,够咱们一时游手好闲,可是,伙计,只要太阳照常升起,时光照常流逝,人的子孙每天醒来,照样得起来去劳作。
“这是一种诅咒还是一种祝福?我乐意把它看做是祝福,只要像任何事物一样,它适度。我最愉快的日子就是剪羊毛或在金矿里的日子──”
“什么,难道不是在讲台上讲话吗?”
“不是,不是在讲台上讲话,而是同我的伙伴并肩干活儿,在丛林中,在矿井里,在随便什么地方。我把我的男子汉气概用在劳动上。在劳动中我结交了我的伙伴,我的工友儿。跟他们还能玩到一块儿去。妻子、孩子、朋友,都是玩伴。我的工友儿是我的伴儿。
“所以,既然叫I现在是、将来还是工人,直到时光的尽头,那就照我们的法子来设计世界吧。现在的世界是为游手好闲的人和公子哥儿设计的,他们是靠咱们干活儿养着的。不,不行,伙计们,再不能这样了。
“同世界上的劳动者携起手来吧,只是握紧拳头,作为一种象征,也算是发誓。不要把任何人拥进你的怀中,工人没有胸怀。他有的是拳头,用来劳动,用来打击,还用来握紧工友和伙伴的手结成友谊,不管他的肤色和国籍如何。世界工人,既然他们是世界,就让他们得到他们自己的一切,而不是留给一群愚蠢的公子哥儿和希伯来人,希伯来人不仅愚蠢,甚至比愚蠢更坏。世界工人就是我们,我们有成百上亿的人,这世界是我们的世界,那就让它属于我们,那就由我们来安排这个世界吧。
“为什么害怕跟黑人兄弟和中国兄弟还有别人,如印度人搞到一起呢?还有,德兰士瓦的黑人。难道我们真的同他们紧紧地搞到一起了吗?难道我们不是和他们同处一样的困境,同属英帝国吗?我们,无论棕色、黑色、白色、绿色或随便什么颜色的人,都是同一个高贵帝国的孩子吗?当然,我们不可能靠在棕色兄弟和黑色兄弟的胸膛上。但我们像奴隶一样被锁链挂在他的身边,被奴役着以维持这个非凡的帝国,养活着帝国里没落的贵族和虚伪的肥臀上层阶级。我不知道你们是愿意跟这个帝国里的棕色印度哥们儿一起当奴隶干活儿,还是愿意以一个自由的工人,也就是世界工人之一的身份同他握手──”
“一!”场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清晰高亢的声音,像一声枪响。
“到底是当哪一个?”
“二!”一群男人铿锵的声音,像一口钟。
“你们当哪一个──”
“三!”男人们洪钟样的声音在数着数轰讲话人下台。是退伍兵们。
听众们群情激动。退伍兵们大多聚在大厅中央,坐在杰克周围。
他们的脸上神采奕奕。他们的声音洪钟一样地响着,数着数与斯特劳瑟斯作对,要把他轰下台,以他们道义上的一致来灭他的威风。
威利·斯特劳瑟斯黑黄的脸上露出魔鬼般的表情,面对这些人仁立着。他的眼神也突然变了。他睁大了黑眼睛四下里观望着,像个土着人那样怯生生地观望着。那是恐惧的眼神吗?或者说是一种深渊般的恐吓?他站在那儿,可怜巴巴地面对着数着数的敌人,两腿站得毫无章法。
“四!”哪是洪亮而富有节奏的喊声。那喊声奇特、沉重,像是在催眠,叫人迷狂。威利·斯特劳瑟斯站在那里,似乎全然被迷住,目瞪口呆了。
“五!”喊声变得疯狂,令人难以忍受,它发自人的意识深处某个魔鬼似的洞穴,十二分的恶毒。社会主义者们开始愤怒地跳起来,怒视那群退伍兵。可那些前士兵们瘦削光滑的脸上却露出笑容来,闪着魔鬼样的光芒,自顾咬紧牙关齐声喊:
“六!”
斯特劳瑟斯看上去像弯曲的弹簧,在台上瞪着他们。可他们连看都不看他。
“七!”他们发出两个音节来。
这幸灾乐祸的喊声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让人觉得像是锤子在砸着你的后脑勺。除了退伍兵们,人们都站了起来。甚至索默斯也感到双脚在躁动,似乎要飞起来,像一只愤怒的鸟儿去扑食。不过他又犹豫了。他刚才曾经站在退伍兵们一边,幸灾乐祸地反对台上那个孤独的黑脸魔鬼。他半伏在台上,似乎要跳起来。这时,又响起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可怕的数数声。
“八!”就像锤子砸在他后脑勺上,他如同神经病人疯狂地跳了起来,与此同时,斯特劳瑟斯也猛然蹿起,像一只猫一样,冲向那些咧嘴叫的前士兵们。
一阵冲突,大厦如同一颗引爆的炸弹。索默斯试图冲上去,他只想杀,杀死那些当兵的。杰兹拉住了他,跟他说着什么。场上出现了最可怕的骚乱,男人们呼啸着,砸碎椅子,碎得到处都是。他们拳打脚踢,挥舞木棒,抓着什么是什么,权当武器用。这时,有人突然亮出一面血红的红旗,人们见到红旗立即发出怒吼。一面英国国旗被撕成了碎片,被人胡乱践踏。这是一群暴民,分成几个中。已打斗,一些围着红旗疯打,另一些在抓烧着英国国旗的碎片,似乎那是上帝的化身。但是场于中间的人们是在同退伍兵们斗着,真正是急红了眼,打得你死我活:挤成一团的人们,瘦长的脸上鲜血直流,头发蓬乱,眼露凶光,衣衫凌乱,疯狂地挥舞着双臂,手中握着武器,另一些人则挥着手去抢武器。手腕在流血,手在流血,衣袖撕裂了,耷拉着,裸露出白臂棕手。平的一声,一条椅子腿砸在了白胳膊上。
几扇门被冲开,不少人冲了出去,可又有更多的人拥了进来。身着蓝警服的警察挥舞着警棍来了,整个会场大乱。理查德虽然瘦小,仍然感到要发疯了,强烈地想要发泄自己。不过他并不真的明白打击的对象是谁,因此还不至于太丧失理智。杰兹此时平静又固执地慢慢把他拽到了街上。尽管他没在前面,他还是丢了帽子,衣领被扯破了,前额上挨了一闷棍,这一棍子总算让他清醒了。
杰兹把他拉到街上来,这里也早就聚集了一大群人,警察们骑着马,东一棍子西一棍子乱打着向前杀出一条路来。人群也在等待时机拼杀一番。理查德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冲出人群,只顾往外冲。
随后,夜空中响起了枪声,从人群中传出一声嚎叫来。在骑马的警察中,他发现一顶白帽子,一顶白色毡帽,圆圆的帽子歪在一旁,他还似乎听到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吼叫。那人肯定是袋鼠,是袋鼠在叫喊。
随之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和撞击声,像是炸弹爆炸了。
理查德突然感到头晕,他被杰兹拉着逃出来。夜空下的城市,大厦那边传来喧嚣声,男人和女人们里里外外疯狂地冲着,汽车冲过来了,甚至救火车也载着头戴亮闪闪铜盔的消防员开来了。人和车冲出冲入冲突的中心。白帽子、白帽子,索默斯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三四项,它们占据了他的意识,似乎有上千顶白帽子。
“咱们必须回去,”他说,“咱们必须回到他们身边!”
“干什么?”杰兹说,“咱们最好走开。”
说完,他强拉他走到一条僻静的路上。此时索默斯的脑子里只有刚才看到的场面,耳畔仍回响着枪声。
他们来到较远的一个退伍兵小俱乐部。俱乐部只有一间大屋、一间会客室和体操房。还有两间小屋,一间归秘书和领导用,另一间像是厨房,里面有一个洗涤槽和一个炉子。独臂看守在值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杰兹和索默斯进了秘书的房间,杰兹扶理查德在沙发上躺下。
“呆在这儿,”他说,“我出去看看。”
理查德看看他。他感到十分难受,可能是头上的伤闹的。可他想回城里去,回到混乱的人群中去。他感到如果那样的话他可能会死。
可为什么不死呢?为什么要身置骚乱之外?他可是一直身处世界事物之外的呀。
“我还跟你去吧。”他说。
“不,我不需要你,”杰兹断然道,“我自己有好几件事要办呢。”
“那我就自己去。”理查德说。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去。”杰兹说。
理查德坐下,只感到十分难受,反倒困惑。他的腹部一阵巨痛,似乎那里被撕裂了。他安静不下来,想干点什么。
杰兹给自己倒了一点威士忌,也给理查德斟上,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你最好呆在这儿等我回来,索默斯先生,我去去就回。”
杰兹也是脸色煞白,举止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强压着内心的激动。
理查德看看他,感到十分陌生,离他,离所有的人都十分遥远。
他站起身,要再次冲出去。可是腹部撕心裂肺的疼痛迫使他坐下来,双手揉搓起肚子来。他感到悲哀,一种苦涩的悲哀、愤怒的悲哀,为他的同胞们。他感到自己宁可死,也不愿看着他的同胞在恐怖中发狂。他听到杰兹在同那个独臂看守说话。那看守是个年轻的兵,瘸得厉害,干脆说残了。
“我没辙。我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我只能躲避一切。”理查德南南自语道,“就是死也不能眼看着发生这种人类的恐怖。他们是我的同胞,是我的同胞啊。”
他躺下,陷入某种恍惚状态,手仍然按压着腹部,想象着一个女人刚刚生了第一个孩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从他身上撕扯下来了。他朦胧地感到黑暗中的城市四周充满愤怒,陷入了混乱,陷入一片冲突和混乱的恐怖中了。可是,就是恐惧,又有什么用呢?悲伤有什么用?这就像一场风暴,他无能为力,只能安静地躺着,忍耐,等待。“那些只仁立等待的人同样尽心。”可能,镇静地经历这一切,观望并等待,是最令人痛苦的事了。理查德在麻木的半睡眠中等待着,天知道等待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听到了声音。是杰克和杰兹,还有一两个别的人,在大声说话。随之,杰克和杰兹就进来了。杰克的下巴挂了点彩,一脸的死灰色。他上衣沾着血,脖子上缠着白手帕,衣领早没了。
他黑黑的眼睛盯着理查德。
“什么时候了?”理查德问。
“我怎么知道I”杰克回答,像个醉汉。
“十一点半了。”杰兹平静地说。
只过了一个小时,或一个半小时。时光一定凝固了,在等待。
“出什么事了?”理查德问。
“没什么!”杰克脱口道,仍然像个醉汉,“没出什么事。流血算不了什么。”
“袋鼠受了枪伤。”杰兹说。
“死了?”
“没──有!”杰克咆哮道,“没有,去你妈的,没死。”
索默斯看着杰兹。
“他们把他送回了家,腹部受了枪伤。”杰兹说。
“打中了他的大袋鼠肚子。”杰克说,“冲他开枪的畜牲没留下什么痕迹,连点下水也没留下。”
理查德通视着这两个人。
“你受伤了吗?”他问杰克。
“我?哦,没有,我也就擦破了点皮,像梳洗时刮脸一样。”
大家一时沉默了。杰兹长着一张胖脸,但脸色煞白,表情木然,不可琢磨,不过他倒是衣冠整齐。杰克给自己斟了半杯纯威士忌,加了点水,一饮而尽。
“威利·斯特劳瑟斯和他的人马呢?”理查德问。
“回家跟老婆喝茶吃香肠去了。”杰克说。
“没伤着?”
“天知道,”杰克毫不在意地说,“他到底伤着没有。”
“城里安静下来没有?”索默斯转向杰兹问,“全消停下来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说不上。我想一切都消停了,警察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警察!”杰克叫道,“刽子手约翰尼·霍普斯!他们连一头吃奶的乳猪都抓不住,除非别人替他们揪住猪尾巴才行。控制局面的是咱们的小伙子们。是他们掌握了一切,然后再交给霍普斯的。”
索默斯知道约翰尼·霍普斯是澳大利亚人对警察的叫法。杰克是压着火气说的。
“有人遇害吗?”
“我肯定我是希望有人死的。如果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