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 [英国]劳伦斯-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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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这是对无害的芸芸众生的可怕抬举,是对强制管理的奇怪解除。一个人可以感知警察,比如在伦敦吧,能感受到他们权威之文雅的威严。可在悉尼,压根儿没有什么权威的威严。这里有的是没有权威的绝对自由,空气中弥漫的是十足的自由。可是,一旦你在人行道上错入了朝另一个方向行进的人群,他们会把你踩在脚下,几乎让你销匿。你千万不能人错了人流,这就是自由!
是的,谷会众生们这种无害的一致是如此奇特,它几乎令理查德感到半瘫。“会吗?”他在雨后强烈阳光照耀下的世界中漫无目标地走着,自己这样问自己。正是午后,在这个南半球的奇特城市里。“难道这些人就没有危害吗?”
他们很聪明,他们的举止洒脱。自然而友好。他们会说随便儿!
他们确实这么说。甚至在最为漂亮辉煌的银行和港务局里他们都这么说。他们耐心,毫不造作。这是他们的一美:绝对不做作,天真淳朴而又不乏敏感文雅。这是世界上顶顶文雅的国家了。真的,他们教养良好,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但又洒脱不羁。
一个奇特的国家。一个奇妙的国家。谁知道它会有怎样的前程?
一个伟大的大陆能够在养育一国毫无恶意的人民的同时避免成为某种外在力量的牺牲品吗?这片土地招寄生虫,而寄生虫之类喜欢噩梦,一旦由此生出权力欲望来,那会发生什么呢?
理查德在一家中国商店买了一只疙疙瘩瘩软皮的大青果,还买了一把漂亮的螺钿形勺子挖着吃。奇怪的中国人,说话咕咕啥啥的。他们也是寄生虫吗?一个奇而又奇的世界。他走进花园中去消受他买的那只蕃茄似的果子,疙疙瘩瘩的青皮下是软乎乎的布丁状内瓤,边吃边体验下午的闲暇。温暖的阳光、宽阔的蓝色港口和隐匿其中的小港湾、棕桐树、平稳滑行的渡轮、活泼的鸟儿,还有那些无法掩饰自身丑陋的流浪汉似的男人们溜达着穿过坡地,穿过红色的一品红花丛,在火焰树下,在蓝瓦瓦的晴空下,澳大利亚的悉尼,像是受了魔术的催眠而睡了过去,美滋滋地睡着──在烈日下的一个无尽的午觉,睡梦中,世界就如同一个幻境一般。理查德能够在这只柔软、甘甜、奶油般的果子中品尝出这一切来。这是个奇妙美好的世界,你可以尽情地漫游其中。当然也是一个早晚会从睡梦中可怕地醒来的地方。
可它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永远带着它的阳光和袋鼠们奇妙地漂泊下去?
晚上的会可是一场混乱。不过理查德不相信真有什么报复的因素在其中。他不信人们真的相互仇恨。人们怀有某种可笑的容忍。哦,那种容忍真叫可笑!还有,满场的人竟是如此地固执,如此富有忍耐力。澳大利亚式的奇特的忍耐,容忍痛苦、对立,忍受困难,仅仅是盲目地忍受。长远地看,只有忍受。
理查德坐在杰兹身边。杰兹十分安静,确实十分安静,手插在双腿之间坐着。
来退伍兵吗?”洛瓦特问。
“哦,会的。那边来了好大的一群呢,跟杰克来的。”
理查德迅速瞟过去一眼,看到了杰克。他知道杰克也看到了他。
于是他扭脸去看别处。理查德又一次感到害怕了。
大厅里密密实实地挤满了人。人们在吵吵闹闹,听众们在向讲演者发起尖锐的质问。但仍能感到那种可笑的容忍和忍耐。“哥们儿,争论什么呢?”
威利·斯特劳瑟斯做了主要发言,讲的是劳工的团结。他概述了工业形势,着重指责道:劳工们破坏工业和商业等于自杀。
“但是,伙计们,有没有什么能拯救我们呢?”他说,“怎么才能让商店不因为发不出工资而关张?如果商店关门,那是因为它交不起高额的债息,这么说你们就明白了。
“澳大利亚劳工从一开始就主张,不应该从劳工的劳动中获取巨额财富。我们已经有了美国的前车之鉴,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下决心,决不使澳大利亚落入一小撮百万富翁或较多的半百万富翁手中。我们主张,所有的赢利,应该合理地分出一部分,以工资形式在工人中流通,如一个工人每天应得到一镑。这是一笔大钱,对吧!有点荒唐吧,当然荒唐了。可对一小部分无所事事却一日进项十镑的雇主和股东来说,这一点也不荒唐。连星期天都包括在内了。这算不得一笔大钱吧?
“他们辩解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和祖先靠劳动积攒下了资本。好吧,难道我们的父辈和祖先就没有劳动吗?没有吗?他们积累下了什么?积累下的是继续劳动的权利,是别人想给多少就接受多少的权利。
“我们并不想毁灭工业。但我们要说,工资要提高,利润才能降下来。说到底为什么要有利润?祖先呀!咱们都有祖先,我肯定我的祖先也是工人。但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有利润。如果一定要有利润的话,好吧,利润的掠夺者就不该获得比挣工资的人高出十倍的钱来,仅仅因为他们有会榨取钱财的祖先。我们这些靠干活地挣钱的人,就是木允许那些不工作的人白拿大头。如果有谁不劳而获,那就只让他拿所谓的工资好了。千多少活儿拿多少工钱,干多少活儿,就得给多少工钱。但谁不劳动就不该有钱。不能够不劳而获。基本工资的问题就说这些。我们知道,不是基本工资毁灭工业,是巨额利润。一看快没利润了,董事长们宁肯关闭企业。这是犯罪。因为,说到底,任何大的企业,首先要为社会提供商品;第二,要为社会提供相当一部分满意的就业机会。任何纯利润,都是通过欺骗工人和消费者赚来的,从他们每个人的口袋里偷一点,无论这一点多么微不足道。我们决不允许将工资降低半便士去肥了股东们的腰包──”
“哪你自己在雀巢牛奶的股份怎么办,威利?”
“我会把那些股票扔进火里,一过期我就扔。”威利立即说,“它们已经是过期的废纸了。”
他继续回答工党腐败的指控,澳大利亚工党被指控为“坦慕尼协会”。这一指控导致了阶级仇恨问题。
“我们被指控引起了阶级仇恨,”他说,“现在我来解释。是所谓的上流社会仇恨我们,还是我们更仇恨他们?如果你要我回答,我会说,是他们恨我们。我们并不屑于恨他们,他们不值得我们恨,远不值得我们恨。
“我们的确只要一个阶级,但不是你们指的各个阶层的上层或下层阶级。我们要的是人民,人民指的是工作的人。我不在乎一个人做什么工作。他甚至可以是一个医生或律师──如果人们太愚昧,他们尽可以要医生和律师。不过请注意,伙计们:我们工作都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生活吗?那么,为什么一个工人的工资不够一个律师生活的呢?为什么不能?或许一个律师能把他的工作变成一种理想呢。或许他通过改正客户的错误自己也受到启发呢。不错,美德就是对自身的回报。如果他要得到报酬,那就不是美德了,而是将正义当成肮脏的交易,法律可以是随便什么东西。
“伙计们,看看你们的上层社会吧。看看你们的律师,他们为你工作半个钟头就收你两个基尼。看看你们的医生看一次病是怎样收费的吧。看看你们一年挣五千块的专家吧。管他们叫上层阶级吗?哪一点算得上上层了?巧取豪夺而已。”
“让他们的‘上层’见鬼去吧。如果一个工人认为他将会参加这个行列,并要求,比如说,这些绅士的一半收入,他就会被当成这一行和这个国家的凶手了。他应该做的就是在这些‘上层’绅士们面前奴颜婢膝,对吗?”
“不,伙计们,他应该做的是站起来照他们裤子上屁股的部位狠狠地端上一脚,提醒他们,他们还长着屁股呢。你会听到他们笑谈说他们的裤子上没有屁股这个部位,像展翅的小天使一样,只有头而没有屁股。别再上当了,伙计们。看看他们,你会看到他们长着重硕的屁股,旁边是深深的大裤袋。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把他们倒过来,看看头朝下的他们。贪婪的肥臀,伙计们,请原谅我的粗俗用语吧。贪婪的肥臀。”
“难道我们就是要向这东西屈服吗?他们是上层阶级吗?他们还有少数几个没落的贵族,还有马贼鱼似的资本家,这些人就是上层阶级吗?如果我觉得他们哪一样够得上上层,我就不是人,伙计。把他们扔进大海,他们会屁股朝上漂浮,不是才怪呢。因为他们那一部分最肥,就像骆驼的驼峰。他们就是这样的上层阶级!
“不过我希望他们不会受到特别的伤害。只是在后臀上踢一脚,提醒他们别忘了自己长着臀,大得足够人来踢。然后,让他们振作起来,跟别人融合在一起。给他们一份生活费,跟任何一个工人一样多。但是,可怕的是看到他们晃着肥臀在上层社会游荡,只是弯下腰来舐吃精华,像过去那样,而一个工人多要一口粥他们都会抱怨。”
“工作?一个人的工作何以比别人的工作重要?安德鲁·卡内基们和罗特希尔德们很可能在他们的工作岗位上很精明。那好吧,给他们最高的工资,一天一镑好了。这笔钱不会让他们挨饿的。他们还要更多的钱干什么呢?一份工作就是一份工作,说到底就是如此。希伯来人罗特希尔德先生精于金融,我还精于剪羊毛呢,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们哪儿不一样呢?希伯来先生或以色列人本杰明哪一点比我强?
那他为什么干点肮脏的金融工作就要拿他妈那么些钱,而我剪了两百只羊的毛,他却抠抠巴巴给我那么几个钱?”
“不,伙计们,我们不能上当。或许是钢铁托拉斯的卡内基先生,甚至可能是绝顶聪明的马可尼,或许是以色列的贵族群,但威利·斯特劳瑟斯不是或许,是真心的。伙计们,我,威利·斯特劳瑟斯,巨大的财富我不要。但是,如果我允许少数聪明的吸血鬼从我这儿吸取巨额财富,我就不是人,不是我。如果我这样做了,就不是人。上层阶级?他们的屁股比他们的头脑更贪婪狡猾。
“我们再也不要他们这些阶级和这些人了。我们就是要在他们的屁股上挂上个钩子,将他们轻轻钩在地上,如此而已。让他们跟别人拿一样的工资,干一份活儿,拿一份工资。这不是很公平吗?没有哪个人能超越他的极限。那么,凭什么一个穷伙计拚了命干才得十个先令,而一个肥屁股的家伙要耍花招就能拿一万?不,不,如果一个人是诚实的公民,就该为他所属的社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一份微薄的工资就够他生活的了。
“所以我们要有一个苏维埃。水往低处流,自然平均。钱也一样,它不会总被少数几个肥臀的狡猾分子把着。我不自以为会有天堂。
但将来会有越来越少的人对此撒谎,肥臀虚伪的人会越来越少,肮脏的邪恶事儿会比现在少。只要一个人工作,就不会拿得比基本工资少,连撒谎的律师也一样。谢天谢地,不会再有政客了,就是有,他也别想拿得比基本工资多。把一切都降到最低水平。
“还要高吗?他们的高要求是额外的特殊要求,是贪心不足,至少一年要一万。上层阶级!上层阶级!上层个屁。
“咱们要有个苏维埃,伙计们,到那时就会感到好得多。再拖下去,我们会憋不住发火的。咱们交交心吧。咱们得跟全世界的工人联合起来。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向棕色皮肤的兄弟掏心窝子。不,棕色兄弟和黄色兄弟最好呆在自家打扫自家的街道,而不是来我们这里打扫我们的街道。但这不是说我们不能多少达成共识。我们只是不想跟他们打得过于火热,跟任何人都不。但我们能有适度的理解。我并不是说:打开澳大利亚的大门,让印度和中国,更不用说日本了,让他们等待的所有工人都进来。不过,伙计们,你们尽可以同邻里保持友好,同时又不用把自家的房子交给他。这个邻居就是国际劳工。你同街上的邻居真正心动相通。你知道他们不会朝你的窗户扔石头或半夜破门而入将你的孩子杀死在黑暗的角落里。为什么不呢?因为他们是你的邻居,你们相互很信任。这邻居就是国际劳工,就是世界工人。
“总而言之,伙计们,咱们睁开眼,多一半时间都是在工作。而且,我们之所以举足轻重,多一半也是因为咱们是工人。伙计们,咱们是工人,注定首先是工人。咱们的父辈是,咱们的子孙将来也还是这样。首先是工人,伙计们,是工人。这是一切的靠山。当丈夫,当父亲,当伙伴,不光是这些,还有做人,靠的是当工人。如果咱不是工人,咱们就连人都算不上,因为咱们无法生存。
“咱们是工人,伙计们,非得是工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