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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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手无一文,富安庄儿又被官兵洗荡,成了白地,埋的银子找寻了几次,总寻不着。月前二兄弟与了二百两,如今到盘用了好些,你说不去,立立骨气也好,好只是将来,就凭这几两银子过度终身么?若说不去,眼前林镇台这二百银子,就是个收不成。不知你怎么说,我就舍不得。”段氏也没的回答。雇了一乘骡轿,殷氏同李必寿老婆同坐,文魁骑牲口起身。
一日,入都到椿树胡同,文炜上衙门未回。文魁见门前车马纷纷,拜望的不绝,心下大悦。殷氏下轿,姜氏早接出来。
殷氏虽然面厚,到此时也不由的面红耳赤。到是姜氏,见他夫妻投奔,有些动人可怜,不由的吊下泪来。段氏看见,也禁不住大哭。同入内室,彼此叩拜,各诉想慕之心。少刻,文炜回来,见过哥嫂。到晚间,大设酒席,林岱家人坐了两桌,他弟兄二人一桌,段氏、姜氏在内一桌。林岱家人送书字并银三千两,文炜见字内披肝沥胆,其意惟恐文炜不收,谆嘱至再。文炜止收一半。林岱家人受主人之嘱,拼命跪恳,文炜只得全收,着段诚等交入里面。殷氏和姜氏饮酒间,姜氏总不题旧事一句,只说冷于冰家种种厚情。殷氏见不题起,正乐得不问为幸。不意欧阳氏在傍边笑问道:“我们晚上吃酒那日,你老人家醉了,我与太太女扮男装逃走,不知后来那乔武举来也不曾?”殷氏羞恨无地,勉强应道:“你还敢问我哩!教你主仆两个害的我好苦。”欧阳氏笑道:“你老人家快活了个了不得,反说是俺们害起人来了。”姜氏道:“从今后,止许说新事,旧事一句不许说。”殷氏道:“若说新事,你我同是一样姊妹,你如今就是员外的夫人,我弄的人做不得,鬼变不得。”欧阳氏插口道:“员外夫人,不过是个五品官职分,那里如做个将军的娘子,要杀人就钉人,要放火就放火,又大又威武。”殷氏听了,心肺俱裂,正欲与欧阳氏拼命大闹,只见姜氏大怒,大喝道:“你这老婆满口放屁,当日姓乔的抢亲时,都是你和我定了计策,作弄大太太,将大太太灌醉,弄出意外事来。你道大太太不是受你我之害么?”殷氏听得伤心起来,捶胸打脸的痛哭。
姜氏再三安慰,又将欧阳氏大骂了几句,方才住手。次日文炜将他夫妻叫到背间,尽力数说了一番,又细细的讲明主仆上下之分。此后段诚夫妇,方以老爷太太称呼文魁、殷氏,不敢放肆了。
文炜取出五百银子,交付哥嫂,又作揖叩拜,烦请主家过度。凡米面油盐应用等物,通是殷氏照料;银钱出入,通是文魁经管。用完,文炜即付与,从不一问。文魁、殷氏见兄弟骨肉情深,丝毫不记旧事,越发感愧无地,处处竭力经营,一心一意的过度,到成了个兄友弟恭的人家。文佛又买了四五个仆女,两处分用,留林岱差来人住了数天,方写字备礼叩谢,又重赏诸人,才教起身。过两月后,着文魁带人同去四川,搬取朱昱灵棕,付银一千两,为营葬各项之费。文魁起身去了。正是:哥哥嫂嫂良心现,弟弟兄兄同一爨。
天地不生此等人,戏文谁做小花面。
第三十六回走长庄卖艺赚公子入大罐举手避痴儿
词曰:
聊作戏,诱仙技,百说难回意,好痴迷,且多疑。
一番争论费唇皮,入罐去无迹。
右调《干荷叶》
且说冷于冰自蒋金花身死之后,即遁出林桂芳营中,回到泰山庙内。连城璧道:“大哥原说下去去就来,怎么四十余天不见踪影?着我们死守此地,日夕悬望。”于冰道:“我原去怀庆,与朱文炜说话。着他搬取家小,不意师尚诏造反,弄的我也欲罢不能。”于是详细说了一遍。城璧大笑道:“功成不居名,正是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之说,惜乎我二人未去看看两阵相杀的热闹。”自此于冰与他二人讲究玄理,或到山前山后游走。一月后,逐电回来,说道:“林岱授副将职,已署理河阳总兵到任讫。朱文炜补授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差段诚去法师宅上搬姜氏去了。”于冰大悦,次日,写了一封书字,向董玮道:“公子与我们在一处,终非常法。昨查知总兵官林桂芳之子林岱,现署河阳总兵,我竟斗胆于书内改公子姓名为林润。
他如今已是武职大员,论年纪也该与他做个晚辈,着他认公子为侄,将来好用他家三代籍贯,下场求取功名。书内已将公子并尊公先生受害前后原由,详细说明,又将金不身边存银一百余两付与他主仆,做去河阳盘费。”董玮道:“承老先生高厚洪恩,安顿晚生生路,此去若林镇台不收留,奈何?”于冰大笑道:“断无此理,只管放心。林岱、朱文炜二人功名,皆自我出,我送公子到他们处,定必待同骨肉。因朱文炜是京官,耳目不便,故着公子投奔林岱。到那边号房中,只管说是他侄子,从四川来,又有冷某书字,要当面交投。他听知我名,定必急见。见时,只管说着他尽退左右人役,先看了我书字,然后说话。你两人俱可心照,从此再无破露之患矣。今日日子甚好,我也不作世套,就请公子此刻同盛价起身。”又向城璧道:“山路险峻,你可送公子下了山即回。”董玮道:“晚生用不了这许多盘费。”于冰道:“一路脚价,到那边买办几件衣服,入衙门也好看。能有几多银两,公子不必推辞。”董玮感情戴德,拉不住的磕下头去,那泪不从一行滚下,又与城璧、不换叩头。大家送出庙外。董玮复行叩拜,一步步大哭着,同城璧下山去了。于冰见此光景,甚可怜他。又见金不换也流着眼泪,一边揩抹,一边伸着脖子向山下看望。回到庙中,只觉得心上放不下,随将超尘放出,吩咐道:“今有董公子投奔河阳总兵林岱衙门,你可暗中跟随到那边,看林岱相待何如,就停留数日亦可,须看听详细,禀我知道。”超尘道:“法师就在此山,还往别地去,说与小鬼,好口覆法旨。”于冰道:“你问的甚是。我意欲和城璧、不换去湖广,你回来时,在衡山玉屋洞等候我可也。”超尘领命去了。
到次日交申刻时分,城璧方回。于冰道:“我只教你送下山去,怎么今日此刻才来?”城璧道:“我见那董公子一路悲悲切切,不由的就送他到泰安东关,和他在店中住了一夜。却喜有沂州卸脚骡子两个,与他主仆雇了。今早我又送了他十里,因此迟来。”于冰道:“湖广有黄山赤鼻鹿门等处,颇多佳境,我意要领你们一行。又在此住了许久,用过寺主呰米等项,理合清还。连二弟可包银十两,交与寺主。”城璧送银去了,不换收拾行李。两事方完,三人才出房门,忽见寺主披了法衣,没命的往外飞跑。不多时,迎入个少年官人来。但见:面若凝脂,大有风流之态;目同流水,定无老练之才。博带鲜衣,飘飘然肌骨瘦弱;金冠朱履,轩轩乎客止轻扬。手拿檀香画扇一柄,本不热也要摇摇;后跟浮浪家奴几人,即无事亦常问问。嫖三好四,是锋利无比之刚锥;赌五输十,乃糊涂不堪之臭肉。若说他笙萧音律,果然精能;试考恁经史文章,还怕虚假。
于冰一见,大为惊异,向城璧道:“此人仙骨珊珊,胜二位老弟数倍。”城璧道:“大哥想是为他生的眉目清秀么?”
于冰道:“仙骨二字,到不在模样生的好丑,有极腌臜不堪之人具有仙骨者,此亦非一生一世所积。”不换道:“大哥何不渡脱了他?也是件大好事。”于冰道:“我甚有此意,还须缓商。”不换道:“我们可同到后边,与他叙谈一番,何如?”
于冰道:“他是贵介世胄,目中必定无人,你我到他面前,反被他轻保当设一法,教他来求我们为妙。”又道:“你们看这也是个公子,比董公子何如?”城璧大笑道:“董公子人虽少年,却是诚虔君子;此人满面轻浮,走一步,都有许多不安分在脚下。大哥自是法眼,何须弟等评论?”于冰道:“他已到正殿去了,待我出去,查查他的脚根,再作理会。”
正言间,只见那公子出来,站在当院里,四面看了看,向庙主道:“你不送罢。”连头也不回,挺着胸脯,一直步出去了。庙主飞步赶送。少刻,庙主人来,不换迎着问道:“适才出去的那位少年,是个什么人?”庙主笑着,将舌尖一吐道:“他是泰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温公子,他父亲做过陕西总督,他是极有才学的秀才,他家中的钱也不知有多少。”于冰道:“他住居在城在乡?”寺主道:“他住在泰安州城东南长泰庄内,是第一个大乡绅家。”城璧道:“我看他举动有些狂妄。
“寺主道:“少年公子们都是那个样儿。若与他说起话来,到也极和平。一年按四季定到敝寺烧香一次,我们要化他的布施。
他最舍的钱,是个少年慷慨着实可交往的人。”于冰笑了笑道:“我们此刻就别过了。”寺主道:“适才这位连爷,送与我十两银子。我不收,又怕众位见怪,收下心甚不安。”于冰也世故了几句。不换仍改为俗人打扮,肩了行李,寺主送至山门外作别。于冰向城璧面上一拂,须发比前更黑。城璧大悦。不换道:“二哥又成了三十多岁人了。”于冰道:“今日我们就去长泰庄一行,要如此如此,不怕他不来寻我们。”城璧笑道:“大哥事事如神明,今日于这姓温的,恐怕要走眼力。他家里堆金积玉,娇妻美妾也不知有多少,怎肯跟随我们做这样事?
“于冰笑道:“一次不能,我定用几次渡他,与老弟践言。”
三人说说笑笑,约走了五六十里,已寻问到长泰庄来。但见:日映野花,沿路呈佳人之貌;风吹细柳,满街摇美女这腰。
曲径斜阳,回照农夫门巷;小桥流水,偏近卖酒人家。角角鸡啼,常应耕牛之吼;梁嘤禽语,时杂犬吠之声。乳臭小儿,掷骰于通衢檐下;伛偻老文,斗牌于大树阴前。未交其人,先闻温府聚赌;才履其地,便传公子好嫖。来去者,急言某妓女上情;出入者,乱嚷若郎君输钞。虽不是治化淳乡,也要算风流乐土。
于冰四围一看,也有三四百人家。庄东北上有一片高大房子,想就是温家的宅舍。街道上也有生意买卖,老老少少嚷闹的都是嫖赌话。不换道:“我活了三十多岁,不曾见这样个地方。”于冰道:“不必说他。我看庄西头有座庙,且去那边投歇。”三人走入庙内,见是观音大士香火。和尚迎着问道:“做什么?”城璧道:“欲借宝刹住一半天。”和尚见有一肩行李,也不推辞,用手指道:“东禅房里去。”原来这个庄村,是个五方杂处的地方,不拘甚么人都容留,只要会赌钱。三人到东禅房歇下。不换买了些吃食东西,与城璧分用。已是黄昏时分,和尚送入灯来,坐在一旁,也不问于冰等名姓,开口便道:“三位客人不小顽顽么?还有两个赌友配合。”不换却要推辞,于冰道:“今日行路劳苦了,明日还要大赌。”和尚欢喜而去。
次日,三人到街上,不换高叫道:“我们是过路客人,有几个好戏法儿,要在贵庄顽要,烦众位借一张桌子用用。”众人听见要耍戏法儿,顷刻就围下了好些人,搬来一张桌子放下。
于冰道:“再烦众位,不拘什么物件,取几悠扬来。”众人借来一个大锡洗脸盆,十个汤碗,放在桌上。于冰卷起双袖,将碗一个个摆列在锡盆内,向众人道:“十法九禊,无禊不行。
我的戏法儿总是用人家的东西,众位要看个真切明白。我先将这十个汤碗飞去。”说罢,两手举起,向空中一撒,说声“去“,十个碗响了一声,形影全无,众人大笑。于冰又将锡盆也望空一掷,喝声“去”。也不见了,众人大叫大嚷道:“这是真法,与历来耍戏法人飞的大不相同。”只见傍边一人笑说道:“你将十个汤碗、一个大锡盆俱飞去,我们都是向饼铺中借来的,拿甚么还他?”于冰用手向南一指道:“那家房檐上放着的不是么?”众人齐看,果然在房檐上放着。那人跑去取来,一件不少。
此时哄动一时,看的人拥挤不开。又见有几个人高叫道:“戏法儿不是白看的,客人们到此,我们多凑几千钱,做盘费罢。”于冰连连摆手道:“我们路过贵庄,见地方风俗淳厚,所以才顽耍顽耍,攒凑盘费何用?”众人听见不要钱,越发高兴,乱嚷着求再耍几个。于冰道:“可将长绳子弄几十条来,越多越好。”众人唿哨了一声,跑去有五六十人,陆续交送,顷刻你一条,我一条,凑成四五堆。于冰道:“众位可将绳子挽结做一条。我有用处。”众人听了,七手八脚的挽结,顷刻成了一条总绳,合在一处,有半间房大一堆。于冰走到绳子跟前,先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