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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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家人们立将文华推出,不准他在酒席上坐。文华也顾不得自己是个宫保尚书,便直辍辍跪在院外,诸官皆讲情不下。亏得吏部尚书徐阶、户部尚书李本,两人皆系明帝宠信大臣,严嵩方准了情面,才许文华人席。京师哄传,以为奇谈!过了寿日,依旧不准文华入门。文华昼夜虑祸不测,大用金帛,买通内外上下。严嵩妻欧阳氏,将文华藏在卧房内;晚间和严嵩闲谈,欧阳氏将文华叫出,跪在地下,痛哭流涕,自己呼名咒骂,愧悔乞怜,无所不至!严嵩见他屡次自屈,方喜欢了,遂为父子如初。从文华进酒起,凡严嵩父子叱辱,祝寿被逐,对众文武跪院,欧阳氏容留卧室讨情,事事皆入赵文华本传。读者必以为小说未免形容过甚,要知小说不过文理粗俗,作者于文华有何仇恨也!
时光易过,瞬息已到次年秋间。江南总督陆凤仪奏称:“倭贼由镇海、宁波等处,分道入寇,请旨发兵救援。”明帝见本大怒,问严嵩道:“赵文华去年既将倭寇平定,如何今岁又来?怎么江南总督陆凤仪到奏报,胡宗宪现做浙江巡抚,倭寇分道入寇,他竟一言不题,这是何说?”严嵩道:“倭贼情性,与犬羊无异,忽去忽来,原无厌足,必须杀尽,方绝后患。前赵文华、胡宗宪血战成功,止将倭寇赶入海内,未曾入海追逐。
祈圣上再命文华、宗宪征讨,臣管保大奏功!”明帝怒说道:“此番若再经理不善,朕只和你说话!”随下旨:“差赵文华再调集河南、山东、江南人马,星夜进兵。”
文华领了这道旨意,心下甚是着慌,连忙到严府中计议。
严嵩道:“圣上着实大怒,若不是我巧为回护,你与宗宪皆大有可虞!这次不比前次,你须处处收敛,银钱、古玩断断要不得了!可速调河、东人马起身,一边行文江、浙督抚,预备水师战船,限二十日完备,仍于镇江聚齐。再与宗宪一字,着他将事务交与两司,也来镇江等候,你两个商酌的办理。只用将倭寇再诱归海内,各添重兵严守海口,他们无门可入,岂不是你永远大功?”文华道:“倭贼所爱的是金银。去年从江南弄了几两银子,到送了他一大半。恩父方才吩咐不许要银钱,那些倭寇岂肯空手回去?看来此番,非六十万不可!若说与倭贼认真相杀,万一不胜,圣上见罪不便。”严嵩道:“你也虑的是!昨日圣上辞色不像平日,连我也怪了一两句儿。我如今有个权变之法:你自己打凑二十万,我帮你十万;着你大兄弟世蕃,向我们相好的人,出个知单,以军营犒赏为名,大家帮你。
我的脸面,谅他们不敢不依,少了他们也不敢拿出来,也不愁三十万两。只要你用钱用的妥当,不可着倭贼骗了!”文华道:“京官还可三五天内措办,外省官恐非一月不能。”严嵩道:“外官我量道路远近,即与他们写字去,着他各差人星夜到你公馆交割。”文华道:“如此,深感恩父作成!”严嵩道:“你明日就起身罢,也不用再来辞我。可在河间府等候,我着罗龙文与你送银子去。”文华叩谢回家,私自带了三十万,也顾不得向各官告辞,从兵部发了四道火牌,限日行五百里。调河东人马,二十日内齐到镇江。一边又行文浙江文武,预备军马战船。自己率领家丁,在河间府等候。
过了几天,都中各官,凡严嵩门下,通有帮助;连严嵩的,共送来二十余万两。文华一路遄行,只二十五六天,便到了镇江,胡宗宪早在城内等候。文华问他倭寇的情形,宗宪说了一番,言声势比前更大。文华惧怕之至。查江南水师共八万,河、东两省人马三万,惟浙江一卒一官未到,止有告急文书,伸说原故。总督陆凤仪,在江宁日夜拨兵,堵御各处海口,并州县要紧地方,也无暇与文华相会。过几天,外省各官也将银两陆续赍送,亦不下二十来万,远处还有未到者。浙江告急文书,每一天不下四五角。文华因外官银两还有许多地方未送来,意思再候几天。苏州告急文书又到,言:浙江府县失陷者甚多,杭州又被攻破,倭寇前军已入苏州界内,势甚猖獗,催文华速来救应,有刻不可缓之语。文华看了,只是心跳。因奉严旨,那里还敢像昨岁模棱?只得点验人马船只,忙乱了三天、率领水陆人马起行。走至常州地方,探子报说:“苏州已被倭寇攻破,军民及文武各官被害者甚多,仓库钱粮通为贼有。”赵文华听了,呆了半晌,也别无退敌之策。又着胡宗宪与汪直写了书字,仍差丁全、吴自兴前去商议。又复回到镇江,听候好音,那里还敢在场州驻扎?常州通府人民,见文华将大兵退回,城里城外,男女老少,分四下远避。文武官禁止不住,也各寻了赵文华来,将库银俱运至镇江城内。
过了几日,丁全、吴自兴回来,言夷目妙美定要五十万两,又与了折断令箭一枝,仍照昨年行事,约在本月二十七日,在扬子江中一战,诈败佯输,尽归海岛。止许带一两万水师,带多了恐中国人失信,或认真厮杀,或奋力穷追,那里失了和气,虽与他一千万银子,也不肯住手了。银子约在五日内,与他送过常州地界,他自有人接应。送银子的船,还教插五彩凤旗。
他们此时,还在苏州停泊。文华问了回苏州光景,又问了倭贼兵势,大料着没有什么虚假,心中甚喜,笑说道:“我岂是失信之人!”到了第五日,着丁全等仍照上年行事,交割清楚。
夷目妙美赏了众人酒饭,然后打发回来。文华又细细问了一番,始将怀抱放宽。
至二十六日,探子来报:“倭寇船只俱停泊在江中,离此不过四五十里。”文华暗喜。次日五鼓下令,自带水军二万先行。他也恐怕倭贼有变,着胡宗宪带水军三万在后跟随,前后两军止许相隔十里水面,以备不虞。
文华走有二十里江面,猛听得江声大震。须臾,望见倭船,只桅杆便与麻林相似,也不鸣锣击鼓,各趁风使船,飞奔前来。
文华望见形势与前次大不相同,早已明白了十分,心上跳的有一丈高,两腿苏软起来。口里说了声:“快放箭!”不知不觉,就倒在了船内。几个家丁,一边扶掖,一边鸣起金来,喝令水军快快回船。此时官军见各处贼船渐近,都一齐施放炮箭。两下正在争胜间,猛见军中船上那杆大帅字旗飘飘荡荡,往回退走,前后围护船只尽皆回头。倭寇看见官军退走,更勇气百倍,炮箭急同骤雨。各船军将知主帅已去,谁还肯舍命迎敌?都将船头拨转,如飞的乱奔。倭寇大众,泰山般压来,官军着伤沉水者不可数计。胡宗宪听得前面喊声渐近,知是两军对敌,早吓的神魂无主,浑身寒战起来。少刻,见官军乱败,他晓得什么催军救应?口中只说:“快回!快回!”本船水军听了,如逢了大赦一般,急忙掉船回走。孰意败军船只,反将宗宪各船乱碰。后面倭寇,刀枪齐至,喊杀如雷,官军死亡者甚多。
文华败至镇江,也顾不得上岸入城,率领水军尽赴扬州,跑入城中,将各门紧闭,防备倭贼寻来。镇江岸上屯扎人马,见官军败回,不顾而去,各营将士谁肯与倭贼拚命?也有入镇江城的,也有向扬州来的。倭寇追至镇江,也不赶杀文华。一声大炮,招动号旗,各奋勇登岸,攻打镇江。河南、山东人马,陆续皆奔至扬州,还有二万四五千人,余俱入镇江城内。赵文华查点军兵阵亡并逃散者,有四千余人。听得说河南、山东人马俱到城外,心上又放宽了些,随传令河、东人马尽数入城;江南水军,仍出城外停泊。再不时着探子远听镇江下落,倭寇若有来扬州之意,火速传报。又吩咐水军:“倭贼若来,可各弃船入城,保守城池,卫护本部院要紧。”河、东人马,在城中日夜酗酒赌钱,奸淫贼盗,无所不为。阖城士庶,无不恨怨。
胡宗宪原本木偶,赵文华又漫无约束,即或有人首告兵丁不法等事,文华恐冷将士之心,反将首告人立行责处,因此益无忌惮。止知道后悔他那五十万银子用在空处,急急的写了密书,差人连夜驰送,求严嵩替他设法。正是:鼠辈有何知?欺人人亦欺。
丧师长江日,无计慰愁思。
第七十六回议参本一朝膺宠命举贤才两镇各勤王
词曰:
激浊扬清后,恩波自九天。离合升降有奇缘,相会在军前。
二竖埋头日,英雄奋志年。无分晓夜赴南川,指顾靖风烟。
右调《巫山一段云》
话说赵文华兵败镇江,在扬州闭门自守,写书字求严嵩与他设法。江南总督陆凤仪,本不敢将文华兵败事奏闻,怕得罪严嵩;只因失了苏州,并各处郡县,现今倭贼围困镇江,日日分兵在各县抢劫,去江宁省城不远,赵、胡两人老钻在扬州,水陆军兵还有十一万人马,凤仪遣官行文三四次,求他留一半后扬州,发一半兵来江宁,一则保守省城,二则分救各州县;再不然,统领水际人马救镇江之急,内外夹攻,未尝不是胜算。
谁想他文书也不回,差官也不见,一个兵也不分与。陆凤仪怕祸连及己,不得已将赵文华兵败启奏。
此时文华的书字早到严府严嵩看了,着急之至,与世蕃相商,意欲保举河南军门曹邦辅替回赵文华,好卸这重担子。世蕃又怕邦辅不徇情面,将文华在江南诸款参奏,到是大不方便;着别人去,又恐怕不能胜任。父子正在作难之际,陆凤仪的本章也到了内阁,严蒿越发着急,惟恐送入内庭,圣怒不测,将凤仪的本暗行袖起。
此等兵败事,传闻最速,不知怎么,都中纷纷扬扬,乱讲起来。林润听知,与邹应龙相商,要藉此事下手严嵩。应龙道:“这事真假未定,岂可因人传言,便冒昧举行?”林润道:“我今日去吏部尚书徐老师处探听探听,或者他那里有确见,也未可知。”应龙道:“只怕他与我们一样,也未必有什么确见。“原来这尚书徐阶是林润会试的大座师,为人极有才智,也是个善会钻营的人,明帝甚是喜欢他。他心里想做个宰相,只是怕严嵩忌才。林润是他最爱的门生,听见来,就请相会。林润请安叙礼毕,坐在下面。徐阶道:“数天也不见你来走走,我正要着人约你去。圣上留意青词,近日嫌阁臣做的无佳句,你们是翰林衙门,设或圣上考试起来,定须早为练习才是。我日前拟了几个题目,你可拿去做做我看。”随吩咐家人取至,林润看了,打一躬道:“承老师大人关爱,门生照题做完呈览。“又道:“日前圣上遣兵部赵大人督师平寇,未知近日收功否?”徐阶笑道:“贼势已成,赵大人恐无济于事。然系严中堂保荐,即不收功,亦无可虑。”林润道:“门生闻得许多传言,说赵大人有阵前失机的话,想来也未必真?”徐阶道:“这话是何人告诉你的?”林润道:“刻下街谈巷议,已遍传都中。因老师大人日在内庭,定知其详,故敢渎问。”徐阶道:“你是我的门生,非外人可比,就与你说说也不妨。昨与华盖殿大学士张璧闲谈,他说江南总督陆凤仪五日前有一本,说苏州、常州及各县,从此为倭寇残破,镇江府现今被攻。赵、胡两人领败兵退守扬州。陆凤仪请旨发兵救援。严中堂将此本拿回家去,迄今四日,尚未奏闻。这是张中堂与我的私话,你少年人须要谨密!”林润道:“如此说,这赵文华兵败失机是实了!严嵩将此等本章隐匿不奏,老师大人何不即行参劾?”
徐阶将林润上下看了一眼,说道:“你平日人极聪慧,怎今日如此说?你可知近日海瑞下狱么?你可知当年杨继盛、沈练、郑晓么?”林润道:“门生尽皆知道。”徐阶道:“以上四公,我都不敢学,你敢学他四人么?”林润道:“门生虽年少愚蠢,讲到‘胆气’二字,颇有!赵文华系严嵩力保之人,今赵文华兵败,门生就敢参奏他!”除阶冷笑道:“我且问你:你要参他们些甚么款见?”林润道:“门生参严嵩权倾中外,藐法串奸;赵文华丧师辱国,假冒军功,屈杀张经等语。”徐阶道:“你是才动这念头,还是决意要做?”材润道:“门生存心久矣!今既有隙可趁,这事是决意要做的!”徐阶听了,复将林润上下看了两眼道:“我到看不出你!”又道:“赵文华兵败实而又实,你这本几时入奏?”林润道:“今晚起稿,明早定行进呈!”徐阶站起来说道:“好!难为你少年有这志气!”说罢,拉林润并坐。林润道:“门生怎敢与老师并坐?
“徐阶道:“你只管坐下,我有话说。”林润只得斜着身子,坐在徐阶肩下。
徐阶道:“你今志愿既决,听我说与你做法。严嵩圣眷未衰,前人多少志节之士,都弄他不倒;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