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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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认亲啊……”是勋听到这里,不禁沉吟了起来。
“滴血认亲”是一种古老的亲子鉴定法,据说取一盆清水来,使二人共同滴血入水中,倘若实有血亲关系,则两滴血就会溶合在一起,否则的话就不溶。是勋听说过这事儿,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但是究竟有多不靠谱呢?
是勋终究不是学医的,相关的知识也都欠缺,他知道两千年后通过验dna可以确定血亲关系,既然必须搞得这么复杂,可见滴血这法子不灵。为何不灵,有多不灵,他就不清楚了,要是脑补的话,大概血型相同的就能相溶,不同的不能相溶吧,可是哪怕血型相同也不能证明就有血亲关系不是吗?世间一共才多少种血型?
是勋有点儿想当然了,因为“滴血认亲”不是普通的不靠谱,而压根儿就是鬼话。血溶于水,所以两滴血最终总会溶合的,只是因为实验环境和条件的差异而早点儿溶或晚儿点溶罢了。这跟血型完全无关,也完全不能用来鉴定亲子关系——一句话,这法子不是时灵时不灵,而是压根儿就不灵。
是勋不知道这些,他还在那儿脑补呢,心说要是能够推翻“滴血认亲”的权威性,那就可以推翻宁可跟隔壁老王有关系的结论啦——这年月最讲究孝道了,以子殴父可是大罪,估计宁可轻判不了。既然吴质说这是桩“奇案”了,估计这事儿就不真,那宁可是给冤枉的。可是要怎么才能推翻“滴血认亲”的结果呢?总不能随便逮一群人来一组一组地试,说不定那么一搞,不但不能推翻愚昧的习俗,反而莫名其妙多出很多“隔壁老王”来呢。
琢磨了好一会儿,不得要领,他只好再问吴质:“汝又如何知晓,那宁可并非隔壁老王的骨血?”吴质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既已滴血认亲,宁可自然是隔壁老王之子,事无可疑啊——难道上官还未曾明白此案的蹊跷所在吗?”
蹊跷所在?既然大家都信了滴血认亲,那又有啥蹊跷可言了?是勋瞧着吴质,本能地就觉得这小家伙的眼神儿不对,貌似隐藏着一丝失望,甚至还可能有一丝鄙夷。自己究竟是想漏了什么呢?他背着双手,朝左右各踱几步,把吴质刚才说过的话又在心中好好捋了一遍。要说这案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隔壁老王突然翻供,原本说是借种生子,给翻成了租婢生子……
他实在对《汉律》研究不深,于是就打着思考的幌子,缓缓踱到卢洪身边,低声问他:“倘若借种生子为真,此案该如何判?”卢洪也压低声音回答道:“若有契约为证,则宁可实为宁彤子,以殴邻之罪,应当罚铜。”是勋再问:“若以子殴父……”卢洪回答:“大辟。”
是勋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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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美眉愤怒地喊道:人家不是山贼啦,人家明明是流寇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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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翻供之谜
宗法制度源于血缘可是又高于血缘,并不见得一日为父就终身是爹。举例来说,汉哀帝本是定陶恭王刘康的儿子,因为伯父成帝刘骜无子,所以把他从外藩接过来继承了皇位,但从此以后,他就只能算是刘骜的儿子,而不再是刘康的儿子了。所以哀帝想要册封他亲娘、亲奶奶当太后和太皇太后,就遭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没错,皇帝的妈就是太后,皇帝的奶奶就是太皇太后,但你虽然是皇帝,那俩可是定陶的王后、王太后,不能再算你亲娘、亲奶奶啦!
再比方说,此时雄踞冀州的车骑将军袁绍本来身份很低,是他老爹袁逢跟个侍妾所生的(要是后来袁术骂他的话当真,那他老娘可能连侍妾都不是,就一婢女),跟袁术相比,袁绍是庶兄,袁术是嫡弟,嫡庶有别更在长幼有序之上,所以本初该当抬着脑袋仰视公路。
可是袁氏兄弟的祖父袁汤总共有四个儿子:老大袁平,老二袁成,老三袁逢,老四袁隗。老大、老二都没儿子,老三袁逢一瞧,大哥死得早,赶不上了,那么我就把庶子袁绍过继给二哥你吧,这么一来,袁绍瞬间就从三房庶子摇身变成了二房嫡子,并且因为年龄大,变成了袁汤的嫡长孙!所以他反过来瞧不起袁术,心说袁氏家族都该听我这个嫡长孙的!
所以说,父子名分,并不一定要跟血缘关系严丝合缝。
拉回来再说宁可的案子。倘若宁彤当年果然是借种生子,那么不管这儿子亲爹是谁,他在名分上就已经算是宁彤之子了,他只有殴打了宁彤才算大不孝,殴打了隔壁老王,那也就跟随便打个不认识的人没区别。打人不对,肯定要有所处罚,可是也没打残啊,顶多罚点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就算完。
可要是租婢生子,那结论就迥然不同了,宁、王两家并无出让儿子的契约存在,宁彤认儿子是白认,无论从血缘上论,还是从名分上论,宁可的爹都该是隔壁老王。殴打老爹在《汉律》中可是后世想都想不到的重罪,只要老爹愿意,完全可以处以死刑——老爹要是不愿意呢,那压根儿就不会去告儿子啊。
所以说,隔壁老王第一次的证供,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是赚点儿赔偿费而已,可是第二次证供造成的结果,就是要把宁可给活活弄死。一在天,一在地,这前后两份儿证词对案情的影响可是太大了,所以吴质才要特意禀报给是勋知道。
可是是勋想到这儿,突然又有了新的领悟——吴质是怎么说起这事儿来的?自己刚才不是在问他成阳县的吏治如何吗?即便说成阳县丞判错了一个案子,那也跟吏治关系不是很大啊,吴质这是案中有案,还有后话吧?
他又从头捋了一遍案情,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开始不就因为宁可坐拥万贯家财而又孤身一人,觉得总有一天会闹出事儿来的吗?那么宁可就真的孤独一个吗?不对,他还有个妹妹……
想到这里,低声又问卢洪:“出嫁之女可能继承父亲的财产?”卢洪回复道:“按律,父死子继,无子则寡妻继,无妻则父母继,再后面是未嫁女、出嫁女,再后面是从子……”这意思很明白了,宁可没老婆没儿子,也没有兄弟和侄子,那么他要是一死,财产继承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妹妹。
对啊,判断案情就要从最大受益人开始想起,这是侦探的常识……是勋这才缓步跺回吴质面前,问他:“宁可之妹,嫁与了何人?”吴质微微而笑,那意思:长官你终于想到点儿上了——“正是本县的黄县尉。”
案情叙述至此,脉络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
想必宁彤当年确实是借了隔壁老王的种生下儿子宁可,后来也成为了唯一……不,应该说是顺位第一的合法财产继承人。当宁可跟隔壁老王起了纠纷,饱以老拳以后,隔壁老王跑县衙把他给告了,说他殴打生父——但是根据《汉律》,这一罪名不可能成立。黄县尉听闻此事,就想要借着老婆的关系谋夺宁家的财产,因此指使隔壁老王改了口供,说当年是租婢生子,所以宁可殴父的罪名应当成立。
案情的关键不在于黄县尉是怎样说服隔壁老王的——隔壁老王一开始状告宁可殴父,就已经不顾亲情血缘,想要把亲儿子置之死地了,对于黄县尉的要求,顺水推舟即可。关键在于,县丞面对前后完全不同的两份证供,为什么认准了后一份儿,而不再加以深入调查?他是真的昏庸糊涂呢,还是为卖黄县尉的人情,甚至是收受了黄县尉的贿赂呢?
是勋还在那儿苦思冥想,卢洪瞧不过去了,迈前一步,先朝是勋鞠了个躬,然后转头询问吴质:“即便租婢,也当有契约,可有契约呈堂?”吴质一边点头,一边说没有——“初次审案,县丞即要隔壁老王将借种的契约取来验证,老王本说回家去取,可是二次审案,不但翻了口供,还说年深日久,契约已经找不到了。”
卢洪又问:“这般契约,按理当有中人,亦当在官府有所备案,县丞可曾去召问中人,可曾去查过旧档呢?”
吴质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倘若屠县丞去召问了中人,并且出示过契约旧档,小人也便不敢多事了。还是小人偶尔听人说起,那李全曾与人喟叹道:昔日借种的契约便是他为中人,可惜此番宁可要枉送小命了。小人这才反复劝他往县署去做证,以救宁可一命。”
“原来如此,”是勋也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就问吴质,“你猜那李全为何不肯去作证?”
吴质说:“小人反复哀恳(是勋心说就你那态度算个屁哀恳啊),听李全口中之意,是不愿多事,从而得罪了县丞、县尉。李氏虽在县中为大姓,终究无人为官,倘若县丞、县尉等一心要寻他晦气,总是躲不过去的。”
是勋垂下头去,又想了一想,然后开门见山地问吴质:“汝与我言及此案,是想让我怎样做?”吴质拱手道:“请上官帮忙说服李全,到县署作证。”是勋又问:“虽有人证,却无物证,倘若县丞不准此证,那又如何?”吴质赶紧回答:“李全终究是县中大姓,县丞不敢任意批驳,亦不敢隐瞒,即可能将处决宁可的公文追回重审……”
卢洪追问:“公文已然上呈郡中了么?”吴质点头:“才走两日。”卢洪沉吟道:“恐难追回。”吴质赶紧又说:“那便请上官行文郡中,请太守将公文驳回来吧。”
是勋先不答应他,又仰着头踱了几步,手扶着一株柳树的树干——离开鄄城前,程立跟他说过的话,不禁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是勋和程立在传舍当中唇枪舌剑,交锋了好几个回合,最终这两个头脑灵活兼口舌便给的家伙难分胜负,只好握手言和。那么再往后的交谈就比较推心置腹了,最后程立对他说:“我料曹济阴之意,是要借用是君昔日于曹使君面前侃侃而谈的胆气,以震慑郡内宵小。既然是君与曹氏有恩,又是曹济阴暂借来以充督邮一职的,便请放开胆量,遇到贪官污吏,尽可施以雷霆手段。不必瞻前顾后,甚至……也不必太过拘泥于督邮的权限……”
程立的意思,你放手去干,反正曹德不能拿你怎么样,相反,你要是抠抠缩缩,不敢对贪官污吏下手,或者太执著于正常的行政程序,反而可能会被曹氏兄弟给看轻了。
如今想到这些话,是勋不禁狠狠地朝树干上拍了一掌,随即转过头去对吴质说:“不必绕弯子了,你这便随我入城,即以督邮之权先封了府库,搜到那份借种的契约副本再说!”
汉代的督邮,全称为“督邮曹掾”或“督邮书掾”,是郡国守、相的佐官,掌握着监察之权,一般情况下,守、相大多任命心腹来担当此任,所以权力非常之大。督邮行县的时候,是可以要求暂时封闭府库,以便核查账目的,对于县中长吏,虽然没有任免之权,却也可以下令停职审查。
所以是勋在缺乏民政经验和政治斗争经验的前提下,实在想不出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通过私访来摸清宁可殴父案背后的种种贪赃枉法事,既然如此,干脆就仗着自己督邮的身份,咱们来硬的吧。曹德说他没自信,但自信和胆量终究不是完全的一回事儿,他胆量还是有的,终究杵在他背后的并非仅仅曹德一人而已,而是整个沛国谯郡的曹氏——既包括曹嵩、曹操的分支,也包括曹宏、曹豹的本支。
我靠老子有曹操当靠山,这兖州之内,老子还怕who啊!
所以他当即招呼众人上马——吴质没有马,是勋命令一名奴仆把胯下驽马暂时让给他骑——就风一般奔进了成阳县。才到城门口,守兵上来盘查,他就直接亮明了身份,然后直入县署。成阳县令姓耿,闻讯迎出门外,是勋老实不客气地跟他说:“先封了库吧,以便核查。”
耿县令苦着脸说:“正当春耕,县内公务繁冗,这个……封库恐怕不妥吧?”是勋朝他一瞪眼:“那便请县尊上奏郡府和朝廷,把全国行县的日期都改成公务清闲的冬季吧!”耿县令一瞧这位督邮虽然年轻,却不好唬,只好讪讪地笑一笑:“不敢,不敢。那便恳请长官少封几日为好……”
第十一章、官场狡诡
是勋按照程立教给他的行县第二法,先“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微服私访,然后突然间亮明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奔县署,并且下令将府库暂时封存。
他叫吴质去库内搜检那份契约的存档,自己则带着卢洪,审看最近一年县中已审断和未审断的各种案件,可是翻来翻去,偏就翻不到相关宁可一案的公文。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