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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部分

汉魏文魁-第494部分

小说: 汉魏文魁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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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就人情事故来说,传位女婿尚有可说,传位给仇人——陛下您有这般大度器量吗?

    “《孟子。万章》云,舜‘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且言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乃知所谓禅,天命所移,非人君自主。夏后、殷、周,安有异耶?”

    孟子引用孔子的话说了,所谓尧舜禅让,其实跟夏、商、周三代改朝换代是同一个性质,由此可知,即便名之为“禅”,其实也只是指天命的改换而已。不是君王主动把宝座让给他人。“是故禅或有之,而非让也,所谓禅。其实——”说到这儿,故意一顿,瞟了刘协一眼。刘协果然好奇,追问道:“其实何也?”是勋一拱手。大声说道:“其实非禅让。而亦二字,乃——‘革命’是也!”

    刘协听到这儿,不禁微微一个哆嗦,随即脑筋一转,乃大喜请问道:“是卿所言,开朕茅塞,未知可能成之于文,宣告天下耶?”

    以郗虑为代表。大家伙儿都明着暗着劝我把大位禅让给曹操,如今你是宏辅满腔忠悃。终于发现这禅让的虚妄啦,那么你能不能把刚才跟朕说过的这些话连缀成文,宣示天下,让世人都明白禅让之非礼,禅让之不可呢?

    是勋暗中撇嘴,心说你丫真是白痴一个,我费了那么多唾沫星子,你还没有明了其中真意吗?你还真以为我是在为你考虑吗?其实禅让这事儿本不存在,虽然就目前而言只有我说出了口,但真正聪明人早就不把它当一回事儿啦。在政治这个大泥塘中打滚儿的家伙,有几个还天真地相信这套温文尔雅的鬼花样吗?

    《魏晋春秋》中就记载,说曹丕篡汉之后,回顾群臣道:“舜、禹之事,吾知之矣。”不就这么一回事儿吗?跟我取代汉朝有啥两样?要不是先夺了大权,再紧着逼,哪位天子肯主动把帝位给让出来啊!

    也就你刘协见识浅薄,外加身处局中,所以还抱有幻想罢了。好吧,且让我来彻底击破你这幻想!

    所以是勋暂不回复刘协的请求,却从腰里把笏版给抽出来了:“臣适才所言,皆经典也,或世传百家名作,陛下当皆知之……”我刚才举的那些例子,其实你也都读到过,只是没有细想罢了——“近索兰台,尚得前代残简,中及尧、舜、禹事,可为旁鉴。”

    刘协说好,你再说来听听。

    于是是勋就举起笏版,开始大声朗诵。

    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经典,而且篇章完全,身为经学家,除了偶尔几部(比方说庄子的书),那是都应该能够背诵的,所以张嘴就来,不必打小抄。下面诵读的就不同了,都是犄角旮旯里的故典,而且据是勋所说,只是些“前代残简”而已,有头没尾一两句,所以未必记忆完全,得预先笔录在笏上,好照着现读。

    那么是勋都读了些什么呢?大致包含下列内容——

    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帝尧为舜所逼,而释其位;禹流舜于苍梧之野,死于是所,皇、英哭之,往收其骨;舜杀鲧,禹弑舜,报父仇也;等等……

    部分内容确实是他从古代残简中翻出来的,后世无传,他当时见着都不免吓了一大跳。比方说历来反禅让的,都只说舜逼尧,禹逼舜,而竟然有残简记载“禹弑舜”,这可特么实在太惊悚啦!

    当然啦,也不能排除是所谓的“微言大义”。好比说赵盾被逐,赵穿袭杀晋灵公,所谓的良史董狐却偏偏要记录:“赵盾弑其君。”赵盾跑去辩解,董狐反诘道:“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就算不是你亲自策划的,这罪名也得安在你头上,此为大义!所以说了,倘若真的大禹逼舜让位,放之以苍梧之野,然后舜就在流放地挂了,按照上述逻辑,也可以直接说是禹杀了舜嘛。

    其中还有一些,乃是勋根据《竹书纪年》的记载而特意伪造的。他确确实实翻遍了兰台,没能找到象《纪年》的东西——果然在此之前就彻底失传了吧——经过反复斟酌,干脆伪造了几片竹简硬塞进去。要知道这年月的考古手段还很落后,鉴定手段同然,更别说用什么炭十四来确定年代啦。是勋翻到几片用关东六国大篆写就的残简,于是便依其形质,伪造数片,也模仿大篆写就,然后在地里埋几个月,磨磨花,悄悄地揣袖子里,就塞去了兰台某偏僻角落。果然隔了没几天,便有小吏如获珍宝,跑来请功——您不是要我们找三代之前的资料吗?这几片简上貌似有“尧”字、“舜”字,瞧着也挺古的,应该有用吧。

    是勋接过来假装解读,随即拍案“大喜”——“吾得之矣!”当场重赏了那名小吏。

    伪造古籍,说起来很无耻,然而是勋却一点儿都没有精神负担。一方面这年月搞伪造的人,哪怕是经学家,多了去啦,后世很多貌似古老的典籍,经过仔细考证,结果全都是汉朝人写的……再说我也不算生造,只是把埋在地里还没有人见过的东西提前摆出来罢了,那算多大的事儿?

    ——你可以说我伪造文物,不能说我伪造古籍嘛。这读书人的事儿,能算伪吗?

    好吧,且先不说伪造啥的,就那些可能真实的残简,是勋当时见着就挺惊悚,还害怕自己解读有误——固然可以当作禅让不存在的证据,但作为同样对古史具备好奇心的他本人,还是希望能够解其真意啊——可是如今诵读出来,一门心思想让是勋帮忙宣扬禅让之不可取的刘协倒越听越欢喜:“如此,果然是无禅让也。”

    是勋说对啊——“是故尧囚而崩,舜放而死,夏桀命尽南巢,商纣悬首白旗,幽王殁于犬戎,赧王死而地分,秦婴、义帝为项籍杀,王莽伏尸渐台,孺子婴死李松手……世无禅让,天命是革,安有旧君失其柄而能得生者乎?!”

    啰啰嗦嗦罗列一大堆,重点在最后一句:从来哪有皇帝失去权柄,还能够苟活于世的呢?区别仅在于是被人直接宰了,还是遭到囚禁、流放后郁郁而终的。

    刘协再怎么傻,也终于听出不对来了,双眉当即一拧,面色骤然而变。他原本越听是勋“论经”,身体就逐渐朝前倾,这会儿却本能地往后一缩:“卿……卿其唬朕乎?”你是在恐吓我吗?

    是勋腰板挺得笔直,仍然双手捧笏,就此图穷匕见:“陛下已失其柄,汉政已移于魏,如尧之命舜,而舜之命禹也,权臣在侧,尧、舜欲垂拱而享天年,安可得耶?臣非敢唬陛下也,实示天之所警——陛下三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曹后不能再装聋作哑,缄口不言了,匆匆插嘴道:“令君毋得妄言,天子,吾父婿也,吾父安忍篡其位,况于弑乎?”

    是勋一撇嘴:“舜为尧婿,舅之可抛,而况婿乎?即父子之亲,但失其柄,恐亦难全矣。昔赵主父内禅惠文,终于饿死沙丘,惠文岂枭獍耶?天无二日,世无二主,势不得不然耳。”说着话偏过头去,继续恐吓刘协:“陛下亦知,朝堂布列,莫非魏臣,都畿内外,莫非魏民,天心厌汉也深,人心离汉也久。如楚之移于西楚,岂项籍欲弑耶?项臣莫不欲弑也!即魏王宽宏,奈他人何?!”

    你琢磨琢磨,魏国那么多武将,谁把你放在眼里?谁不想跟英布似的,砍了皇帝的脑袋去跟主子报功?而那些文臣呢?郗虑、华歆、曹德他们就不忍心看你死吗?“陛下独不念先帝之为李儒所弑耶?”

    刘协当场就懵逼了,突然间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横流,扑上来一把扯住是勋的衣袖:“是卿救朕!”(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天雷殛我

    游说的目的往往不是“说服”,而是“说败”。所谓“说服”,就是要摆事实,讲道理,用缜密的逻辑使对方心悦诚服,从而乐意接受你的主张,老实说,那基本上是一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所谓“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道理人人会讲,各有巧妙不同,但关乎理念,就不是靠道理所能够彻底扭转的啦。除非对方跟你的理念本就相当接近,所以得出结论不同,只是他自己想左了而已。

    绝大多数情况下,游说的目的都仅仅是“说败”罢了,就是要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即便仍然不认同你的结论,也不得不被迫承认——自家原本的结论也不怎么正确,起码原本的论据站不住脚。后世网络上的辩论,亦多为“说败”,直到一方拿不出足够的反论出来,只好停止跟帖为止——至于完全自说自话,甚至关闭评论就奏凯而还了,那种无耻之辈不提也罢。所以是勋对这种“战斗”还是颇有心得的。

    他知道自己别想真正“说服”刘协。刘协虽然不聪明,也并非燕王哙那种脑袋进水的废人,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把帝位让出来嘛。就算骗子从人兜里掏钱,也得先许诺下更大的利润才行啊,诱使天子禅位,你又能有什么美好前景来勾引他了?不做人间帝王,乃能做天上帝王?这得多中二才能相信啊!

    所以是勋的主要目的就是“说败”刘协,或者更准确点儿来说。是恐吓刘协。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循着郗虑的老路走,跟天子讲什么禅让为至德——刘协只想当皇帝,又不想当圣人。你拿圣人这根胡萝卜吊在他眼眉跟前,能起什么作用?故此他必须反着说,先提禅让事实所无……

    刘协以往接见郗虑的情况,郗鸿豫也跟是勋报备过啦,但凡一提起禅让之事,刘协要么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把话题岔开去。要么“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直接捂耳朵。今日是勋“禅让”二字才一出口,刘协就想闪。曹后还帮着出来挡驾,由此即可见之一斑。

    因此上,不妨“欲取先予”,要劝刘协禅让。反倒先说禅让之不可信。刘协自然就感兴趣了,肯倾听了,然后一步一步就进了套子。终于是勋图穷匕见,说世间哪有什么禅让啊,只有改朝换代的“革命”啊,其实尧、舜也很可能跟夏桀、商纣一般,都不得好死——陛下您想得着好死吗?难度系数可挺大哪。

    刘协原本就在为此事而担忧,也巧了。是勋恰在此际跑过来恐吓,傀儡皇帝当场就萎了。扑上来揪着是勋的衣袖就喊救命啊。是勋倒不禁吓了一小跳——你这反应过头了吧。

    他倒不清楚曹后曾经劝说刘协向是勋求助的,所以皇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装装可怜——希望是宏辅终究是文化人,能够有那么一点点儿恻隐之心吧。

    曹后见到皇帝这般德性,一边在心中暗骂“果无人君之体”,一边也不得不伏地帮腔:“还求姑婿救我夫妇性命。”她琢磨着,要不要把两位小皇子也叫出来跪拜祖姑婿,把悲情戏文演到极致呢?

    是勋奋力甩脱刘协揪着自己袖子的手,赶紧膝行向后,并且侧向一方——表示不敢接受皇帝、皇后的跪拜哪——然后沉声道:“何以逃死,郗公已道明矣,陛下岂不知耶?”

    你要是继续硬挺着,不肯主动禅位,那就只有“革命”啦,必然落得夏桀、商纣、秦婴、王莽一般的下场。虽说“禅让”只是部分儒士虚构出来的花样,但它搁今天还真的有用啊,或许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因为在传说当中,尧禅舜、舜禅禹,可是退位之后亦得寿终的。

    难道这会儿你还不开悟,打算让我帮忙宣扬,说禅让其实并不存在,所以曹氏欲以代魏,就只有革命一条道路可走吗?

    对于刘协来说,皇位和性命摆在天平之上,自然后者分量更重,但问题谁都希望鱼与熊掌兼得。如今我就是把着不肯退位,难道曹操你还真能弑君不成吗?而且如今皇后也是你闺女,我俩儿子是你外孙,难道你下得去手用他们的性命来要挟我?某些时候,他也警告自己,不要对曹操的德行抱有太大幻想,说不定他就真有那么狠……可是若非事到临头,谁都会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吗?

    可是如今是勋说了,就算曹操再宽宏大量,他手下那班希望从龙的文武可未必会有所顾忌啊——杀义帝的英布是乱世粗蛮,可是诸曹夏侯又有几个不是?

    好在是勋不是,听他的意思,只是想让自己禅位,或许愿意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再多哭两声,是不是能够进一步软化对方的心灵,以便从中获取更大利益呢?

    所以刘协不接是勋的话头,只是抹一把眼泪,惨声道:“祖宗基业,实不忍弃也……”

    是勋及时喝断他的妄念:“陛下,自虞而夏,自夏而殷,乃至周、秦,古来岂有不亡之国,不灭之朝乎?臣料高皇帝在天之灵,必不苛责于陛下也。”

    “朕自继位以来,自认并无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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