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4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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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也,又居于胡汉杂处的凉州之地,恐怕比起刘备来,更为曹家心腹之患,杨、姜等人真能约束得住他吗?况且杨、姜等人主要代表着凉州士人的利益,具备一定的地方保护主义倾向,遇事果然能够第一顺位考虑朝廷,或者考虑曹家吗?不行,我必须往凉州派个自己人过去,既方便沟通消息,也可就近监视彼等。
可是究竟派谁为好呢?这不是往外国派驻大使,此人必须得经过杨、姜等人的推荐,得入吕布幕府,表面上算是吕布自己的部下,而暗中为间。所以这个人选必须具备三项要素:一,智谋深广;二,能言善辩;三,非曹氏故吏也。
要说多智而能言之士,其实是勋囊中有不少备选,比方说弟子诸葛孔明,比方说才自荆州归降的马良马季长、傅巽傅公悌,自扬州归降的阚泽阚德润,等等。但问题这些人皆已出仕曹氏(或者出仕朝廷,那跟出仕曹氏有区别吗?),还怎么可能取得吕布的信任呢?
左思右想,毫无头绪,无奈之下,只得在返回安邑以后,去寻荀攸、贾诩等人商议。最终荀公达提出来一个备选来:“前蒋子通(蒋济)言及有族兄蒋子翼,九江处士也,或可当此重任,宏辅何不就子通问之?”
是勋闻言不禁一愣啊,心说蒋子翼这名字好熟……难道是蒋干?!
根据史书记载,蒋济乃“楚国平阿人”也,其实就行政区划而言,这一说法是有讹误的。西汉初刘邦即封其弟刘交为楚王,传八代而国除,旋宣帝封其子刘嚣为第九代楚王,再传三代,至王莽时绝;东汉朝则由光武帝封其子刘英为楚王,在位近三十年,因被告谋逆而徙丹阳,翌年自杀——所以说,从汉明帝时代就已经没有楚国啦,他蒋子通哪年出生的?难道还能是一百三十多岁的老人瑞不成吗?
楚国既除,平阿县乃归属九江郡所辖,所以正经应该说蒋济是“九江郡平阿人”。而蒋干根据记载,也是九江人,两人不但同样姓蒋,表字里还都有一个“子”字——以前怎么就没能想到,这俩会是同族兄弟哪?
那么蒋干这家伙究竟靠谱不靠谱呢?“蒋干盗书”的桥段,自然是小说家言了,理论上他不大可能是戏台上那蠢到姥姥家的白鼻子小丑。根据《三国志》裴疏引《江表传》所载,曹操“闻(周)瑜年少有美才,谓可游说动也”,于是秘密地派蒋干前去说降。二人见面一番对答,包括后来周瑜领蒋干看其营中兵马器械,都跟演义上差不太多,只是没有“盗书”之事。观营之时,蒋干只是笑,“终无所言”,回去以后就对曹操说,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光靠耍嘴皮子是说不动他的。曹操只索罢了。
是勋是个惯于耍嘴皮子的,所以他很清楚,嘴炮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产生效果的。尤其当面对周瑜这种既精明。又有自己明确主见的家伙。蒋干劝不服周瑜(或者瞧对方那神情,听对方那言辞,压根儿就不打算多费唾沫星子了),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没有“盗书”,还真不算丢脸。
他前世对于演义和正史相龃龉的内容格外关注,所以还能基本上背得出《江表传》里的这段叙述,开篇就说:“(蒋)干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也就是说,这人有学问,有口才,起码在淮北地界很少有士人是他的对手。啊呀,是勋心说我当初跑九江去见太史子义的时候,怎么就没想着跟他打问一下这个蒋干呢?
于是即从荀攸所言,去找了蒋济。蒋子通曾在鲁肃麾下担任功曹,后鲁肃伐吴东迁。他继任为庐江太守,魏国肇建。入安邑为兵部侍郎,乃是荀攸的直接下属。说起来也真巧,是勋才刚开口一问,蒋济就笑:“子翼时在都中也。”
于是蒋干千里迢迢从九江老家来到安邑,这征尘还没洗净呢,就有好事临门了。根据蒋济的介绍,蒋干在九江颇有盛名,故此自视也高,不愿为州郡吏也,认为以自己的本事当做朝官,所以还一直是白衣“处士”。这回因为族弟蒋济得以进入魏国中枢为官,所以他才前来投奔,寻找入仕的机会。
是勋一听有门儿啊,此人既有野心,或能为我所用。于是亲自前去拜访蒋干,面谈之下,觉得此人确有一定的长处——搁游戏里,智力值上80是稳稳的了。随即他便与荀攸、贾诩等人聚在一起,向蒋子翼面授机宜。
蒋干一开口就不同凡响,上来便问:“公等欲如何吕布?”你们究竟想怎么对待吕布?这是我前去凉州卧底的重要前提。倘若你们想要彻底剿灭吕布,那么算了吧,我可不愿意去做死间。
是勋闻言,即对荀、贾二人使一个眼色,然后笑对蒋干:“羁縻之耳,或可使为窦融也。”窦融曾经割据凉州,后归光武帝,成为开国功臣,最盛时其一门显贵,有“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你明白当前时势,魏王迟早称帝,那他就是光武,吕布可为窦融也。
蒋干心说我要是瞧不清曹操有篡位之心,我还不来安邑呢,肯定跑许都去啦。既然不打算彻底消灭吕布,而是要羁縻他、收服他,那我倒是可以去跑一趟,为公等立此功劳。是勋当即砌词吹捧:“使窦融朝汉者,马伏波(马援)也,君可立伏波不世之勋!”
蒋子翼被是勋捧得有些飘飘然,当即应允,便揣着是勋的荐书奔了凉州,去投奔姜叙。姜伯奕当即把他引荐给吕布——当然不能说是是勋介绍的,只说乃九江上士,与自己颇有些渊源,故此千里来投。
蒋干颇善言辞,分析天下大势头头是道,吕布当即对他刮目相看,而且这人还善于拍马,谀词如涌,那吕布就更找不着北啦。吕布当即便以要职相授,却被蒋干婉拒了。蒋干心说万一说不通你,你将来不归曹,我挂着凉国的职务就不方便跑路了,必为时人所讥也。嘴上却表示淡薄功名,此来只为佐公平靖凉州,并取西域,以成“定远之功”。
吕布最佩服的人,一个是霍去病,一个就是班超,听了这话更是骨头都轻了,于是便征蒋干为师友,日常是言听计从啊。就在前不久,他刚派蒋干带着窦茂的首级前去献给曹操,顺便窥探安邑动静,结果蒋干还没回来,秦宓就先到了,他正郁闷呢——若吾之子翼在,岂容秦某妄惩口舌?
故此今日一听说蒋干回来了,吕布喜不自胜,几乎便要亲自出帐相迎。他就等着瞧蒋、秦二人唇枪舌剑大争辩的好戏哪!(未完待续。。)
ps: 抱歉,出去跟朋友喝酒,更新晚了。
第三章、天命天姓
秦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蒋干的名头。
这一来是因为蜀地闭塞,秦宓生于广汉,此番使凉还是头回离开益州,而益州先是刘焉父子割据,断绝贡路,继而又为刘备所据——刘备倒是想着往外打呢,问题曹家两面包围,北方凉州也属边地,故此与中原亦相隔绝——所以秦子宓先生的见识还真不见得有多么广博。
二来呢,其实蒋干本人的声名也未见得有多响亮。
这年月士人若想扬名,哄传天下,有三条途径可循:一是为名儒弟子,比方说是勋为郑玄嫡传,给他名声方面加分儿很多,蒋干却缺乏一位享誉士林的名师;二是曾任高官显宦,蒋干也不具备这一条件;三是与名人有所互动——在原本的历史上,若蒋干不曾奉曹操之命去见过一回周瑜,估计史书上连他的名字都留不下来;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呢,虽已投吕,时日尚短,还并没有轶闻传世。
所以说什么“九江上士”,也就跟淮北小片地区(九江郡为主,也包括部分庐江郡和广陵郡)当中,蒋子翼薄有浮名,而放诸广袤的中原大地,那真是识者寥寥——更何况本来就对中原情势不是非常了解的秦宓了。
所以秦宓对蒋干的态度,完全因吕布的态度而来——此人貌似深得吕布信任,则若能难倒此人,必可动摇吕布之心也。当即恭敬见礼,与蒋干在吕布身边,一左一右对面而坐。随即秦宓就问啦:“是宏辅之言果令先生感佩否?吾以为此横蛮之语也。”
蒋子翼微笑摇头:“是何言欤?此言乃可与昔日陈汤‘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相伯仲。显中国声威者也。孰言横蛮?”
秦宓皱一皱眉头:“愿聆高论。”我先听听你有什么狡辩吧。
蒋干瞟了一眼吕布,随即转向秦宓,沉声道:“子敕先生以为横蛮,乃错认‘卧榻’之指为幽州也,而‘他人’所指为平州也。”秦宓说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是勋认为公孙氏在其侧边,是为威胁,故此才必要发兵剿灭吗?
蒋干摇头:“先生误矣。幽、平并中国也,相与为邻。何言威胁?是宏辅为郑门高足,名满天下,安能遽道此语?便道此语,安能使先生听闻?”就算他再怎么不要脸,类似的想法也只敢在私底下吐露,怎么能够传到你的耳中?“实‘卧榻’指中国也,‘他人’非公孙氏,而高句丽也……
“公孙氏为中国守其东北,与句丽相邻,而不能保土安民。反使句丽侵扰,致绝乐浪。垂十数年,才使柳子刚守之,此非失德乎?是故是宏辅乃以此语譬之,并责之也。此春秋尊王攘夷之义,何得谓以横蛮?”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是责备公孙氏,怎么能让高句丽蛮族在中国邻近地区大惩淫威,而多年未能平息祸患呢?如此失职之辈,又岂能不伐?
秦宓心说——你丫洗得好地!公孙氏怎么没打过高句丽啦?我听说公孙度多次发兵东进,差点儿就把高句丽老窝都给端了,高句丽王被迫纳贡求和……不过鉴于他所居偏远,与平州一在东北,一在西南,种种道听途说,既没有细节,也缺乏证据,真要敢如此反驳,蒋干乃可矢口否认——我是九江人,九江不比广汉距离辽东近?我跟你所获得的消息,哪个准确度更高,岂非不言自明吗?
所以秦宓咬咬牙关,只好把这事儿暂且给咽了。随即他眼珠一转,顺势就问蒋干:“然则先生以为,是宏辅何如人也?”他就等着蒋干夸是勋几句,然后自己便可反驳:“惜乎所仕非主,欲为簒僭之事也。”
可是谁想到蒋子翼却摇一摇头:“吾不知也。但闻其名,未见其人……”其实他当然见过,只是装作素昧平生而已——“如天之高,人乃可名其状乎?”
秦宓笑道:“天之覆人,人仰面即可见天,便天亦可名状也,而况人耶?”蒋干心说这家伙倒是好大口气,且让我来难他一难:“先生知天乎?然则天何状也,而可比人?人皆有首,天其有首耶?”
秦宓说没错,天有脑袋。蒋干闻言不禁悚然,随口就问:“天首在何处?”秦宓答道:“天首在西。诗曰:‘乃眷西顾。’以此推之,首在西方。”蒋干追问:“既有首,乃有耳乎?”秦宓答道:“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若其无耳,何以听之?”
蒋干再问:“天有足乎?”秦宓说有——“诗云:‘天步艰难,之子不犹。’若其无足,何以步之?”蒋干又问:“天有姓乎?”秦宓说有——“天姓刘也,以天子姓刘,故此知之。”
在原本的历史上,秦宓后来在蜀汉做到左中郎将、长水校尉,某次东吴派遣张温来聘,二人相与答难,也有过类似的一段对话。不过在史书记载上,后面再多两句——“日生于东乎?”“虽生于东而没于西。”这事儿就算完了,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对话却尚未结束。
原因在于两点:一,原本历史上张温是客场,秦宓是主场,所以张温不可能跟秦子敕太较真儿;但此时此刻,占据主场优势的是蒋干,他又怎么甘心被秦宓始终压着打呢?二,张温报聘,是为了吴、蜀联盟,所以得给对方留点儿面子,不能破坏了和谐融洽的气氛;而此时此刻,想要促成联盟的只有秦宓一人而已,吕布没这心思,蒋干更是竭力要将这联盟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所以他逮着机会,一定要反驳啊,当即笑道:“原来如此——吾但闻‘天命无常’,而不识‘天姓有常’也。天子乃当姓刘,自黄帝而颛顼、唐尧、虞舜,迄于夏、殷、周,乃皆篡僭耳。”
汉朝的天子是姓刘没错,但你要说天也姓刘……那就是说从古至今,天子就只能够刘姓的人来做啦?秦朝、新朝,咱都可以算是篡逆,问题再往前的周呢?商呢?夏呢?一直上溯到人文初祖黄帝呢?他们可都不姓刘啊,照你的意思,也全都是篡僭了?焉有是理?!
秦宓心说机智问答而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