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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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鑫端了空盏退出来,稍事整理,喜滋滋回了自个房里——只为此次所买的零嘴,总算没有重样,任何方也就没能敲了他脑袋去。
任森送了一锅回了马厩,进得院子,顺便把院门阖上了。那黑背枭从任何方房间开着的窗子里跳到外头地上,一看见他,立马扑棱了几下歇到了任森肩头,讨夜宵吃。任森安抚安抚它,自去院角备着他们自便的小灶上找些东西。
——他好像特有动物缘。
淳于苍伤后正调养,练了晚拳,早睡下了。任骉自从得了任何方传了游越荡,十分欢喜,有空便打打坐。琢磨琢磨心法,他在的那间屋子此时没有什么响动。任何方熄灯也有了一会,院里本就只住了他们五个,也就渐渐也就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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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恬然静谧。
“方大夫,方大夫,你家二师兄来看你啦!”正是平日里替他们跑腿的那个小厮,“刚刚从庄子问了过来,眼下就到场上了!”
任森正逗着那只鸟,一边回房,闻声一顿,松开手中肉干,扬扬手臂,肩上的家伙自个叼了吃食飞上了树,没入了繁茂的枝杈绿叶间。
“阿呀这赶的什么时候啊,公子都已经歇了好一会了……”任鑫小声咕囔着从房间里出来,看任森正戳在院子中,朝他挥挥手,“你去把公子叫起来吧,记得悠着点,我先给他们开了门去。”
“好。”任森点点头应了,转身去扣任何方的门。
任骉青着半张脸从房里出来,阴阳怪气低声道,“这回又是谁中毒了?莫非……”
“不许胡说!”莫看任鑫对任何方小心翼翼,从来没有烦了的时候,那是——任——何——方。平日里也是有脾性的,此刻正有些气没处撒,闻言不由更窜火,白了任骉一眼,截断他,“礼呢规矩呢?都喂猪了不成!皮痒了是不?”
“……”任骉倒是住了嘴,顿了顿却又添上一句,“你打不过我吧?”
“这不用你操心,我打不过还有森弟,看不收拾了你这连嘴巴都管不好的!”
“森哥,森哥他帮哪边还不好说呢。”
“他怎么容得你背后混话连篇,小心叫公子听见烦了心去,到时候就算公子纵着不管教,看我们有没有能耐扒了你这张皮!”
“怎么是混话……”任骉开口欲争辩,听得中间烦心一句,眨巴眨巴眼,明白过来任鑫忌讳的缘故,顿时蔫了一大半气焰,搔搔头发,缩缩脖子,偷偷看看任何方房间那边,拍拍心口暗叹还好声音不大,乖乖呆到一边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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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迈出小院往前头歇客的厅里去。踏在碎石铺就的路上,无意中抬头望了一眼白首峰的方向,微叹了口气。
二师兄和那廖家大公子风尘仆仆而来,自然不好丢下他们独独在此,车马劳顿,也不好扯了一起去。这登山的计划,又是半途而废了。
——莫非,自己和这白首峰,缘浅如此?
“公子。”前头提了灯笼照路的任鑫回头关切,“夜路暗,小心脚下。”
任何方立时无语。
——夜路暗是不错,脚下自然也须小心。只是任鑫莫非忘了,早在十几岁带他们下山“做买卖”开始,无光的暗处,打的架,料的事还少么?莫非,任鑫以为,这几个月米虫一般的日子下来,自己就失了那些能耐?还是任鑫见多了于宕身边小厮的行事,觉得自己没有个灯笼照路不成公子样?
腹诽归腹诽,任何方还是点点头,由着任鑫去了。
进了厅等,任何方没有上座,只是落座在左边。管事的周到,调教出来的人也伶俐,茶早已备下,虽不是极品,也是好的,此时自有人地道手法冲了奉上。
任鑫他们等任何方坐定,也在左边靠墙的一排椅子几子里随意找地歇了捧茶静候。
等了不过一刻不到,远远闻得几匹马的蹄声跑来。
任何方阖上茶盖,放下手中杯子,起身迎向门口。
任鑫任森亦起身,任骉略有些不甘,慢了一拍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此处看去,只见任何方一身松针白的长衫,映在泛黄透红的灯火里,背影劲直,却不见面色神情如何。
廖君盘一身风尘,跟着领路同来的寒家人打马直到厅前,翻身下马,快步迈向任何方,却在三五步之遥的地方钉住了。
“小师弟……”廖君盘踟躇,他一路心心念念要来顾着这让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师弟,眼下到了面前,却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二师兄,廖大哥。”任何方微微一笑,朝廖君盘和他身后随之上前的男子略略拱手示意,“路途颠簸,寒家管家正备下东西略洗风尘,我们先厅里说话吧。”
“好。”廖君盘,或者说廖磐峻,松了一口气。虽似乎觉得任何方待他有什么不一样了,可眼见小师弟笑意真挚,彼此间亲厚如常,他心思向来直爽,立刻把那些有的没的忘到了脑后。
任何方迎着两位入厅就座,眼中一抹怅然,在谈笑间一闪而没。
——这明朗率直的二师兄,以前一直是他的师兄,以后,也一直会是,亦是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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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草场,风轻星朗,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畜口,草香地气的味道,踏实里泛着几分让人骨头软软的惬意。
院厅里,火光亮堂,照得几乎明如白昼,略多了几分热意。一旁侧厅和院中有小小的嘈杂,那是在按此地风俗,简单准备个家常的接风宴。
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衫,半截青面,身傍一柄墨色长剑,再无缀饰。言笑自如,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不符他这年龄的老成自在呼之欲出。
廖广峻,也就廖君盘的大哥,头一次真正见的,便是在这般的地方,这般的夜里,这般的任何方。
四方云起但图宝
刚刚入了八月,凤栖山脚下的山城,大量携刀带剑的江湖人纷涌而来,山城也因此而份外热闹起来。家家客栈客满,日日有地方上演全武行。
桐门客栈,后头,独立的小院。
厅内,淳于苍沏了一杯,捧了啜饮着,若有所思。
任骉本来和他十分不对盘,后来这一路过来见他处江湖事老到,手上功夫也麻利,加上当初任鑫一句莫让公子忧心点醒,相处时不由收敛了几分。
不过此时,任骉走出来,眼见得淳于苍慢悠悠品着茗,无名火又上来了。加上公子不在,他倒也不需掩饰,快步走到院子里,这才呼出一口气。
两个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互不干涉,倒也能各自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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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前辈?真是不巧,我家公子刚刚外出了。”任骉抱臂对着花木而立,闻得脚步声转过头,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不请而来,略略惊讶了一下,当即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公子随性,这一时半会也不一定回来,天暮而归也是有的。要不,回头在下禀了公子?公子自当会去前辈别府拜见。”
“无妨,老夫并什么事。”于家家主于嶒,略抬手示意身后两个家仆留在院里,径自穿过院子朝厅前去,“莫非,不喜老夫拜访?”
“哪里哪里,不过怕于前辈事务繁多,空等耽搁了不好。何况说来我家公子年纪甚小,于前辈有事,遣人送个帖子传个话就是……”任骉侧身随着于家家主上了台阶进了厅,展臂恭迎,“前辈即是无事闲暇,小辈们自当奉茶。于前辈,请。”
一个“请”字,声音掷地朗朗,其间情真义切。一席话坦荡直率,恭敬利落。于礼于情都无可挑剔。
于嶒轻轻颔首,不由多看了任骉一眼,提摆迈步,跨过厅前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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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任骉迎了于嶒进厅。
同时。
桐门客栈所在街上,西边离客栈几十丈外,攘攘的人流中。
“任森,你说,这桐门客栈的门面,真的是百年桐木吗?”任何方一边迈步,一边侧回首,竖起食指晃悠悠指指后头的客栈大门,抬眼瞄瞄那里屋檐上几只早已被嘈杂喧闹熏陶得不怕人声的灰雀,一边低声问他身旁的任森,“我怎么看这上头没有凤凰来栖,倒是麻雀有不少只?”
“……”任森跟着回头扫了眼挑得高高的旗上,桐门客栈四字,一时无话可说。半晌道,“这事,问问城里老字号的木行就能清楚。”
“嗨!”任何方颇为意外地看了眼他的手下——要么就是说笑的天赋禀异,要么就是心眼太实。
只是他忘了,他自己当初教他们处世理事时,对于怎么抓住蛛丝马迹,怎么按图索骥,追凶缉首,十分看重,也下足了功夫。否则,后来哪里能有那些老江湖栽在他们手里。
任森现在如此做答,不过习惯反应而已。
“公子。”任森略略踟躇,趁着任何方注意力不在这边,开口。
“怎么?”任何方兴味地看着街对面,没有发觉自己向来惜字如金的手下今天有些多嘴。
成衣铺门口,一个小乞丐被几个大乞丐追打而飞奔,不小心在一个衣着得体的男子身上一撞,惹得那男子竖眉而怒。只是未等他开口,小乞儿已经连滚带爬起身,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后面一群衣不弊体,一身肮脏的追过去,男子显然怕脏嫌臭,慌慌让开路。再看去,小乞儿已经没了影。
那男子自始至终没有发觉自己少了什么。
“今天,还是去喝花酒么?”
“嗯。”任何方其实不知见过多少次类似把戏,只是各个略有不同,他也依旧看得莞尔。当下捻开扇子假做扇凉,遮了面,别开眼,随口应。
任森垂眼,好似地上有什么引了他全部注意去,跟在一边,再没有声响。
“任森啊——”任何方笑够了,回头看看他这个属下无声的反对,好笑道,“我快十五啦。”耸耸肩,意味深长接了句,“而且,花酒,常常,不止是花酒。”这道理,你们不是应该明白的么。
“是。”任森醒过神来,暗自惊魂。
——居然把心思挂出来,自己这是找死么!
幸而公子想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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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一个岔路口。
“公子,这边?”不是喝花酒么?
“哦,今天出来早了,先去茶楼罢。”任何方前后左右看看没有车马,穿过街道,“不到近晚,花楼哪里有什么。任森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任森缄默。
——总不能说自己很久没去,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
幸亏任何方只是随口说说,心思全在另一桩事上,“四味斋的芙蓉糕,三梅糕,任鑫一早去排了队,只是不好说,也不知道到底买到了没有。要是买到了,说好的,这会应该已经在茶楼等了。走走走,我们快点,凉了就损了味了。”
任森看看天色,正是午前喝茶的时候。再看看他这身量又蹿了寸许的公子,一股不打算用午饭的势头,眼神一柔,没有说话,只是脚下跟着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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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两人到了茶楼,小二哥迎了他们上了二楼雅座。任何方看到任鑫已经等在那了,桌上两包热腾腾的东西,顿时眯眯笑得眉毛弯弯,眼儿不见。
同时。
桐门客栈厅内。
“这位小兄弟——”于嶒看着背对着他的淳于苍,眸中精光一敛,问,“可是妙手青面结伴而行的那位朋友?”
“于庄主,于前辈。”淳于苍闻声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恭身行礼,“在下复姓淳于,单名一个苍字,今日有幸,在此见过前辈。”
“哦。”于嶒面前,淳于苍脸上并无遮拦,只是有一道长疤从左额角划到颧下,坏了原本应该算得上英俊的脸,却也更添了几分硬朗。
看着年轻恭敬的后辈,纯黑的一双眸子,于嶒略略一闪神,但也只是略略一闪罢了,“好,好。坐坐,不必多礼。”
—— —— —— —— —— ——
不过一盏茶多些时分,自有于家仆人来报,说是有事,请走了于嶒。
淳于苍和任骉一起送过于嶒,自己回了厅里坐下,对着两杯残茶,出了神。
一手不由探入怀里,握上一个小巧的木瓶。
……
——自己的父亲,二十几年,不曾见过几次面,更不用提正眼看过自己。
连自己的名字,遇到方大夫之前,一直以来,除了娘亲,和那个古怪的师父,没有人知道。
若不是这瓶滴在眼中能改变眸色六个时辰的药水,终此一生,又哪里能有能堂堂正正站在这于家家主面前的时候。
只可笑生为父子,见面竟然子知父,而父不识子!
……以前,是恨自己苍天何其不公,恨自己为何生而为妖。
现在,知道并非自己的错,这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