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0时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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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杨……」
才听他吐出两个字,便倏然失声,似细长水流猛地被人截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直觉有些不对。
「我妈她……过世了……」
「什么?!」
仿佛当头一棒,大脑嗡嗡作响,听着对方沙哑声线,我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
匆匆赶到医院,猛地推开急救室的门,就看到一动不动地跪在病床前的男人,仿佛已成石雕。
冰冷四壁,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缓缓走近,雪白床单映着辜健华的母亲——辜月佳枯槁失色的脸庞,监控器上心电图一道直线——心跳停止、生命消亡。
喉咙干得厉害,我张了张嘴,吐出艰涩声音,「华哥,节哀顺变。」
我知道辜月佳的身体一向不好,有高血压、偏头痛等顽疾,也屡次听闻她住院的消息,可没想到,这次她突然脑溢血,竟没能挺过去。
「依娜姐呢?」
急救室只有辜健华一个人,这种非常时期,越依娜在他身边陪伴比较好吧?
「我谁都没通知,除了你。」
只通知了我?
我一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缓缓俯身,右手略为犹疑,停顿几秒,最终仍是抚上他的肩膀,「死者已矣,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辜健华一震,微微抬头。
遭受丧亲之痛,他再无平日的淡定优雅。脸色颓败似灰,下巴冒出一层青色胡渣,笔挺的西装皱成一团,模样十分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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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杨……」
他似受伤野兽般啜泣出声,突然将我一把揽入怀中,紧紧地,仿佛要压榨出所有空气般抱住。
绝望而痛楚的气息,从他身上一点一滴,将我淹没……
这样的拥抱实在太熟悉、太深刻!
六年前,当我们决定分手时,最后留下的,便是一模一样的拥抱。
连绝望的气息都一模一样。
生命原来不过是似曾相识的重复。
剎那间我想笑,可笑容未及绽放,便已凋零;想抚摸他背部,手指才伸出,便已枯竭。
「你别这样,阿姨泉下有灵,会生气的。」
听我这么说,辜健华重重一颤,松开我,表情无比苦涩。
床上是已无生命迹象的亲人,眼前是我,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涌上灰色悲伤。
「母亲是我最敬爱的人,可她,却毁了我一生唯一的幸福!」
凝重似铁的声音,深深敲进我胸口。
辜建华紧紧握住我的手,双唇翕动,热泪潸然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从未见过他哭。
辜健华从小就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男生。国小时,他被高年级男生围追堵截,打破了头,血流满面,把年轻的女教师吓得花容失色,他却反而轻言相慰,不会掉半滴泪。
我佩服他的滴水不漏,甚至有点痛恨他的不动声色,然而直至此时,我才明白,原来他隐藏的痛苦,绝不比我少。
「和依娜结婚后足足一年,我夜不能寐。从公司到家,只需要半小时车程,但我每天都会花去四十五分钟,你知道是为什么?」辜健华道。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
「因为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去你的公寓楼。把车泊在安静角落,凝视你家窗口。点一根烟,抽完,恰好一刻钟。不多,也不少。」
「你那时天天都……」我的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说了,又能改变什么?」辜健华深深叹息,「一切早已覆水难收,无可挽回。婚礼上你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知道你并不怪我,甚至无怨无悔,可我,无论如何难以原谅自己。我不是没有勇气带你远走高飞,却始终无法割断亲情,弃我妈于不顾。」
「亲人,与爱人,只能两选一。我放弃了你,那么终生,都甘愿领受无期徒刑的煎熬。有些话,我早已失去诉说的资格,说出来亦只会徒增痛苦,可我想让你知道:魏杨,没有你的人生,我或许仍可以笑得淡然、过得优雅,如你看到的那样,却毫无幸福可言!」
「别这么说……」
声音哽在喉咙,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和辜健华的往事,一直是我内心最深的伤疤、最浓的阴影。平时我从不触及,决意将它遗忘。
曾数次自傲于自己的定力,这些年来,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窄小世界,也能如常笑着,和他打招呼问候,一如好友。
可只有我们知道,这伤口会有多致命。
其实不过是个俗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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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梅竹马开始,我家和辜建华家,上下楼,关系和睦,从小玩到大。他比我大一岁,那时我却不肯叫他哥,整天「辜建华辜建华」地吆喝。他自小脾气便好,最多只是苦笑着摸我的头。
那时候,我们天天形影不离,好得几乎同穿一条裤子,晚上不是他到我家睡,便是我去他家挤一个被窝。就这样到了高中,当别的男生都在泡妞追校花向穿裙子的女生吹口哨时,我和他眼中却只有彼此这个亲密「好兄弟」。
我不知道他何时发现这份感情,而我,在第一次梦遗时,作的便是与他的旖旎春梦。
不是没有挣扎,为何是个男的,还偏偏是他?只是,当意识到挣扎时,便已情根深种。
越界在一个清晨。
我与他都半梦半醒,一个翻身,我揽上他,柔软双唇无意重叠,我们双双被激醒。
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动,将我俩齐齐卷入狂潮,情不自禁纠缠起来……
彻底清醒后,我们自知犯了大错,惶惶不敢直视双方眼睛。同性恋虽非病症,却终究不为世人所容。尽管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却不可能马上接受,我们不约而同选择了逃避。
确切地说,是他选择了忽视我。
不打招呼、不主动说话、即使面对面也视若无睹,就这样差不多有一年,他与我渐行渐远。我终于忍耐不住,找机会当面坦诚心意。谁知他却像我对越展鹏那样,以尖锐语言伤害,说只是一时冲动,并如卫道士般照本宣科成为同性恋的种种社会危害及罪孽。
我狠狠揍他一拳,掉头离开。
再见他时,我身边已有漂亮女友及一堆狐朋狗友,成日飙车干架、惹事生非,他却安静沉默,孑然一人。
后来他毫无意外地考上名牌大学,我进武校继续修习并接手特卫工作,偶尔回家,偶尔碰面。我身边女伴来来去去,他却只是一个人,愈见孤独。
他从不乏追求者,却未与任何女生交往。我不明白,也拒绝去想。
一天天,我渐渐习惯没有他相伴的日子。直到,他大三春节那年回家,他母亲因病住院,我母亲便留他在家吃饭。
当晚,我们挤在同一张床上,辗转反侧。
到了半夜仍睡不着,我打算去客厅睡,他却猛然抱住我,以罕见的霸道申请宣告:你是我的!
我诧异于他突兀的举动,却身不由己陷入他滚烫双唇……
那一刻,世界仿佛就此停滞。
后来,他告诉我,那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煎熬的日子。
辜建华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是位不负责任的酒鬼,后来跟一位年轻女子跑了,不知所踪,全赖他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他从小懂事早熟,无非是为了让母亲多展露舒心笑颜,并以他为傲。
与我的同性恋情,是他正常人生外的错轨。他一直苦苦压抑,甚至下狠心推开,然而,终究还是无法放手。
之后,我和他过了一段堪称幸福的日子。他很快大四毕业,我们相约毕业后,等他找到稳定工作,便搬到一起,向家人出柜。
一切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却在他母亲发现后,天翻地覆!
辜月佳是位传统女性,一心望子成龙,怎能容忍他和一个男人卿卿我我?虽然从小看我长大,却也因此更加恨我入骨,当下激烈反对,哭闹谩骂,声称断绝母子关系,种种威胁逼迫层出不穷。
几个月下来,漫长的亲情与爱情的拉锯战令人心力憔悴,辜建华郑重思索后,决定与我远走高飞。
我们来到北部,一个陌生安静小镇,打算在此定居,却在一个月后,听到她母亲自杀的消息。
辜建华大惊失色,立即飞了回去。
在病床上,割腕未遂的辜月佳,指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左腕,冷静而苍白地说:你想和他在一起,除非我死!
辜建华脸色惨白,沉默跪于她床前,一动不动;我心如刀绞,举步维艰,扶着墙缓缓走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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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也走出他的世界。
再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抵不过亲人的眼泪与鲜血。我和他还没那么自私,更背负不起这种罪!
就这样了……
也只能这样。
一年半后,辜建华因工作而认识了越依娜,后者对他一见钟情,他母亲对这位娴静温柔、出身大家闺秀的儿媳,更是百分之二百满意。交往一段时间后,两人便结婚了。
我出席了他的豪华婚礼,微笑向他祝福,也在当天,将过去所有青春、热血、初恋及刻骨铭心的回忆,打上层层封漆,深深埋入地下。
从此,这城市只剩下我一人。
白天有兴趣就做做正事,没兴趣就晒晒太阳。晚上和一群密友混迹酒吧,以旁观者的轻松姿态,看小1小0们跌宕起伏、悲欢离合的故事。想发泄便419,不想发泄就回家洗洗一个人睡。
曾以为,这颗心就像石头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开花结果,直到……
越展鹏出现了!
一想到他,熟悉的锥心之痛再度袭来……
若他此刻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紧紧抱住他,还是一把将他远远推开,永不相见。
前车之鉴还不够吗?明明屡次下狠心拒绝,可最终我仍是拖他下水,明知这样只会害人害己。
「这些年来,我虽然从不过问,但对你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辜建华缓缓道:「你遇上了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又和什么人分开,游戏人间,过着自认轻松的生活。我胸口的痛,从来没有停止过。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那时你明明就在我怀里,触手可及……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只是命中注定。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别再自责。」
「那现在呢?」辜建华深深盯着我。
「现在?」
「只要你愿意……」辜建华紧紧握住我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指骨捏碎,「我们重新来过,哪怕千夫所指,我也愿意抛下一切……」
「你在说什么……」我苦笑着打断他,「那依娜姐呢?」
乍听这个名字,辜建华的手重重一颤,力道顿减。
「六年前,有你母亲;六年后,有越依娜。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之间,早已成为历史。」
而历史,便是无法重新来过。
一幕幕浮生画卷,已乘时光之翅远去,回头追赶亦是枉然。
眼前浮现越展鹏那饱含感情的幽烁黑眸,我呼吸一窒,排山倒海的痛袭上心头。
这是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一开始我便很清楚,那为何仍然任他牵着鼻子走?难道,真要一再重复历史的错误,非要像和辜建华一样,撞得头破血流、付出惨重代价,才肯认输作罢?
「魏杨……」大概是我的神情太纠结黯淡,辜建华不忍地轻抚我脸颊,将我揽入怀中。
我靠在他肩膀,轻轻呼吸,汲取那份熟悉温暖……
第十七章
「你们在做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把我的耳膜震得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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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回头,便被一股火力猛地扯开,后背重重撞入一具结实的胸膛。
「越展鹏?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全身上下怒火飙升的男人,我不由呆住。有种被当场「捉奸在床」的错觉。
「辜建华!」
不知是否「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缘故,越展鹏咬牙切齿,一个箭步,将辜建华从地上扯起,右拳不客气地朝他脸上招呼过去……
「等一下。」我连忙以手掌截住他的拳头,挡在辜建华面前。
这家伙真没留情,用了十分力,伤口没关系吗?
「魏杨,你居然还护着他!」这下火上浇油,越展鹏气得七窍冒烟,脸颊都有些扭曲。
「他母亲刚刚过世,人还在床上,你就冲进来大声咆哮,还想动粗,不嫌太过分吗?」我看着他。
「你也知道他母亲刚过世,就迫不及待投入他怀抱?」越展鹏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在极力掩饰怒气。
「小鹏,不是这样的,听我解释……」
辜建华才想开口,便被我打断,「你闭嘴,这是我和他的私事。」
以眼神警告他别再搅局,我将越展鹏拉出急救室。
一到走廊上,越展鹏便猛地甩开我的手,如困兽般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