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2-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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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麦心里说,以后我是能过上城里人的日子。话虽这么说,可是她实在看不上黄子兴,个子太小,长得又黑,小眼睛一笑就看不见了,家里又穷,连聘礼都是借的。也就是博士还算体面,在大学教书,以后每月都有个麦子黄,也算旱涝保收吧。夏麦不用出去打工就可以把户口转成城里的,这一点比三喜他妹妹她们强得多。这么一想夏麦觉得嫁就嫁吧。听说全县就出了这么一个博士,别人还羡慕夏麦呢。女人就是一件衣服,穿在体面人身上,你就体面一点,穿在窝囊人身上,再好的衣服。也就窝囊了。村里的小姐妹出去打工的,越是长得好的,挣钱越多,钱是挣回来了,可是她们这件衣服也没人要了。
也有没去打工找到好人家的,村里的秋菊,长得也就那样,可人家找的对象是县上的一个包工头,比秋菊大十多岁。那人第一次到秋菊家就放下五千块钱,还花花绿绿买了一大堆东西,烟酒衣服营养品化妆品什么的,从秋菊的爸妈到秋菊的弟妹,谁都没落下。秋菊爸妈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赶着叫姑爷。那人说起话来,村里人听着一愣一愣的,一下就招走了十来个小伙子出去打工。村里人见了秋菊家人都巴结着说话。夏麦跟人家一比总觉得自己命不好,差不多也是一件没人要的衣服。她想好了,如果婚事有什么变化,她就跟三喜他妹妹出去,干什么都行,反正自己能吃苦。
夏麦也跟爸妈赌气。他们明明知道黄家穷得丁当响,黄子兴长的又不让人待见,还迫不及待地把婚事定下来,还不是等着她出嫁的彩礼给哥哥娶媳妇。哥哥也跟着秋菊她对象出去打工去了,想多挣点钱。后来爸妈听到要搞第二轮土地承包,就又希望把婚事拖一拖,等地分完了再出嫁,这样就给家里多分一份地。夏麦也答应了,女人就是一件东西,一件家什,谁用都是用,与其给别人用,还不如给娘家用,给娘家用还不是应该的?等以后出了嫁,想用都用不上了。再说,她见一次黄子兴,出嫁的愿望就受一次打击。谁知道以后她的命怎么样呢?
夏麦一边往回走,一边胡思乱想着。走到村口的时候,迎面遇上到处找她的小妹:“姐,姐,到处找你呢。快回去吧。”
“找我干啥?我又没丢。”
“你快回家去。黄家来人了,接你去呢。姐夫好像出事了。”按这里的规矩,虽然还没办事,弟妹要称黄子兴姐夫。
夏麦一听就觉得两脚发软。好好的在学校,能出什么事?
四
章哓哓的任务是陪伴黄子兴的未婚妻夏麦。
“书记和校长特别重视,说了,黄子兴的对象这里出不出意外就看你的了。”秦显贵对章哓哓郑重其事地说。
“我可没这么大本事。我不行,我不行,系里还是派别人吧。”章晓哓去年才结婚,论年龄应该比夏麦大一点,略大几岁显得像个大姐,好做工作。再说章哓哓一直搞团委工作,能说会道,有经验。
“怎么还没上阵就打退堂鼓。黄子兴的父母提出什么条件,都好说,有学校出面跟他们谈。再说,省上都要来人,还不是提什么条件答应什么。可是他对象就不一样了。说是对象,可毕竟还没结婚,她要提出什么条件,没有政策,怎么办?不管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告诉我。”
章哓哓为此做了充分准备,手绢和面巾纸都准备了。她最担心的就是夏麦哭起来没完没了,尤其是农村女人,哭起来抑扬顿挫的,劝都没法劝。章晓晓作为一个女人,最知道女人伤心痛哭的感觉。一旦哭起来,那是汪洋恣肆,涕泪横流,欲罢不能,要不孟姜女怎么能哭倒长城呢?谈恋爱的时候,章哓哓就那么哭过,哭到后来,已经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反正就是伤心、冤屈,就是要哭,哭出来,哭痛快就舒服了。那时不管谁劝都是没有用的。夏麦哭更有充分的理由,这种情况搁谁身上都要哭,想劝怕是没用的。章哓哓想,实在不行,她哭我也哭,我陪着她哭个够。两个女人一哭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说不定话就投机了。眼泪就是女人的名片,女人似乎时不时的就需要哭一哭,更何况遇到伤心事呢。
哭是正常的女人,不哭是不正常的女人。
结果章哓哓发现,夏麦是不正常的女人,她始终没哭。
章哓哓还担心夏麦提出各种要求,这几乎是惯例。农村那么贫穷,遇上这种事都趁机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提一些过分要求。听说汽车轧死一只羊,人家就说这羊是母羊,母羊下小羊,小羊长大再下小羊,没完没了。夏麦还没过门,她能提出什么要求呢?章哓哓想不出来。不过这没关系,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都向秦显贵汇报,秦显贵再向学校汇报,由学校去答复夏麦。
这一点章哓哓也想错了,夏麦几乎没提任何条件。
面包车一直开到学校宾馆大楼门口,黄家人一下车,就开始哭。除了黄子兴的父母,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帮人。章哓哓他们各司其职,搀扶着就往宾馆大楼里走。可是夏麦没哭,也没让搀扶。章哓哓把夏麦领进宾馆房间,让夏麦坐在圆椅子里,又忙着给夏麦倒了一杯茶。这个过程章哓哓始终提心吊胆,等着夏麦大放悲声。可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夏麦表情平静矜持,根本就没有哭的意思。
“一路累了吧?”章哓哓没话找话说。
“净坐车了,不累。”夏麦说话时还露出一丝笑意,好像是歉疚。
夏麦没哭,章哓哓有点不知所措,她的计划全打乱了,面对真实的夏麦,与她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章哓哓甚至希望这时夏麦能哭一哭,好打破这种沉默,那样夏麦就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了,她也好把准备好的安慰话说出来,她就那么平静地坐着,低眉顺眼地用手指头绞着衣服角。章晓晓仔细观察,她的身上散发出乡下女人的气息,但是纯净,朴素,五官也端正,许是坐了半天车的缘故,头发有点凌乱,手一看就知道是干惯了粗活儿的手。她的眉眼显得平静、顺从,看不出狡黠和贪婪,也没有悲伤,摆出一副任你安排的架势,绝不给你添麻烦,好像她来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事情一办完就这么立马回去。让人感到放心,塌实,也生出些许同情。章哓哓反而感到有了要为她主动做点什么的愿望。
章哓哓对夏麦有了好感。既然她没哭,就先不谈黄子兴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看着她一路的风尘,就说:“你先洗洗澡吧。这里二十四小时有热水。坐了半天车,洗洗解乏,心情也轻松一点。”
于是她主动拉着夏麦的手进了卫生间,告诉她哪个龙头是热水,哪个是凉水,怎么开关,卫生间里的设施怎么用。章哓哓热情地介绍,夏麦显得有些拘谨扭捏,她看着卫生间里的设施,觉得进了另一个世界,不知道该不该洗澡。
“大白天的洗澡,不会有人进来吧?”
“你放心。你把门关上,这房间就咱俩,我在房间里看着呢,没人进来。”
夏麦这才问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章哓哓告诉她,这是洗发水,洗头发的,那是沐浴液,洗身子的,这是毛巾,那是浴巾,水龙头往这边是热水,往那边是凉水。交代完了,章哓哓才出来。
夏麦洗了足足有四十分钟。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色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章哓哓不由得心里暗暗赞叹,要是生在城里,就是一个大美人。
章哓哓把自己的化妆品拿出来说:“你用这个,这个对皮肤好。咱俩皮肤差不多,你用准合适。我也进去冲冲。”
等到吃饭的时候,她们俩人已经姐妹相称了。
五
更让章哓哓不理解的是,夏麦在整个过程中,都与黄家人保持明显的界限,她似乎极力将自己置身事外,既没有特别悲伤,也表现出不打算从中得到什么好处的样子。夏麦除了对黄子兴的父母表现得很礼貌周到以外,她对黄家的那些亲戚几乎就不理睬,都不用正眼看他们,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夏麦对待他们冷漠矜持。那几个亲戚也明显的想把夏麦排除在外,从不征求夏麦的意见。有几次,黄子兴的父亲看着夏麦,那意思是希望夏麦说点什么。夏麦就把头扭向一边,躲避那目光,默不做声。
黄子兴的父母木讷少言,根本不知道提出什么要求,就知道伤心落泪,眼睛都哭肿了。都是那几个同来的亲戚与学校周旋,反反复复,谈好条件再问他们行不行,不管问什么,他们都说:
“就这,就这。”
“能成,能成。”
章哓哓几次提醒夏麦,要她说出自己的要求,再不提就来不及了,可是夏麦始终默不作声。等事情几乎完全定下来了,夏麦也没有提任何要求。
回到房间,把门关好,章哓哓就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我都急死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呀?就算没结婚不是定亲了吗?领过结婚证就算结婚了。”
“章姐,那是你们城里人,在我们农村是看办没办酒席,办了,才算结婚,没办,就不算。”
“就算是这样吧,现在不是在学校吗?那些亲戚都提这提那的,你为什么不提呀?”
“我提什么都没用。我也不想跟他们掺和。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怎么没用?这怎么叫掺和?你是未婚妻当然也有你的一份儿呀。”
“章姐,你还看不出来,不管赔多少钱,最后我都拿不到一分钱。黄子兴的爸妈也拿不到多少,说不定一点都拿不到,净落下生气了。”
“为什么?”章哓哓根本就不明白农村的事。
“那几个亲戚,都是借钱给黄子兴家的人。本来他们可以不来,在家里就吵过架了,他们闹着要来,就是为了要钱分钱。他们还想不让我来,怕我分钱。还是黄子兴的爸妈说非要我来不可,他们才没办法了。但事先说好了,分钱没我的份儿,说我没过门。我知道,不管给多少钱最后都没我的份儿。再说我又没过门,怎么好意思提这提那的。这门婚事我本来就不大情愿,这他们都知道,这下他们有理由了。最厉害最会说的那个三大爷,还提出要我家把彩礼退回去呢!让黄子兴的爷爷给顶回去了。”
章哓哓这才明白:“岂有此理,太过分了。”
“农村就这样,女人不是人,不像你们城里。这也是我的命,我也认了。”夏麦说着眼睛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
“哪能这样?那我去说。省里都来人参加追悼会,上边特别重视,说要对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属多照顾。学校也说了,特事特办,要多赔偿一些。我去跟他们把情况说清楚,不管赔多少,直接划出一点给你,不经过他们的手。”
说着章哓哓就要走。
“哎,章姐,你别去。”夏麦拉住了章哓哓的衣服。
“怕什么?又不让你去说。”
“不是怕,我不想要钱。”
“为什么?那你要什么?我真不明白你们农村是怎么回事。”
夏麦看着章哓哓,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她双手捂脸坐在床边,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章哓哓感到夏麦有话要说,就挨着她坐下,搂着她的肩。这一下,夏麦终于痛哭起来。章哓哓感到夏麦正常了,但也有点慌乱,感到她心里好像压抑了太多的东西。章哓哓以前准备好的安慰话这时都显得多余和不合时宜。章哓哓没有劝她,什么也不说,就让她哭,搂着她的肩让她哭。章哓哓感到夏麦的身体依靠着她,她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两个女人的心灵靠近了,并且有了默契。
半晌,夏麦止住了哭,才说:
“章姐,是这么着。为他上学,他家里借了不少债,给我家送的彩礼都是借的钱。他一死,他们家亲戚就说要我家把彩礼退回去。本来我想结婚以后就跟他到城里来,离开乡里,我还有点好日子过。他这一死,我就算完了。给他家的钱,肯定没我的份儿,你就是跟学校说,给我分一份儿,等回去,他们家那些亲戚还不把我吃了。再说,我家也穷,收了他家彩礼等着给我哥盖房娶亲,我家也在为钱发愁,就算给我一点,还不让家里都折腾光了才算。下面还有弟妹,你说我能剩下什么?这不明摆着吗。再说,都知道我是定过亲的人了,在我们那里以后再说人家都难了。他这一死,把我撇在半道上,我以后怎么办?”说着夏麦又哭开了。
“原来这样。那你有什么打算?”
“章姐,来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想着办完事就回去,以后想出去打工,我们村好多女孩子都出去打工了。没想到来了能认识你,你能不能跟学校说说,我什么都不要,学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