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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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条件。这也是事实:在他和农民们谈话,向他们说明计划的一切利益的时候,列文常常感到农民们只听了他说话的声音,而且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什么,决不相信他。 当他和农民中最聪明的那个列祖诺夫谈话的时候,他特别痛切地感到了这点;他在列祖诺夫的眼睛里觉察出一种光辉,那光辉那么明显地显示出嘲笑列文的神情,表示出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心,好像是说,虽然有人上当受骗,但绝不是他列祖诺夫。尽管这样,列文仍然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而且由于严格核算和坚持己见,他将来总会向他们证明这种办法的益处,那时,这办法就会自然而然地流行起来。这些事情,加上农场上未完的事务,还有他在书斋内的著述工作,在整个夏天这样地占据了列文的心,让他很少出去打猎。 在八月末,他从那个送回女用马鞍的仆人口里打听到奥布隆斯基一家人都到莫斯科去了。 他感到由于没有回达里娅。 亚历山德罗夫娜的信,由于这种他现在一想起来就要羞得脸红的无礼举动,他已经破釜沉舟,再也不会去探望她们了。 他对于斯维亚日斯基家也是同样无礼:不辞而别。 可他也再不会去看望他们了。 现在这些他都无所谓了。 他的农业改造问题彻底占据了他的心,他一生中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了。他又读了一遍斯维亚日斯基借给他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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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下他手头没有的材料,他又读了一遍有关这个题目的政治经济学跟社会主义的书籍,但是,像他预料到的那样,找不到同他所着手的计划有关的东西。在政治经济学著作里,例如在米勒的著作里,他最早曾经以极大的热情考虑过的,时时刻刻希望从中得到盘据在他心头的许多问题的解答,他找到了从欧洲的农业状况得来的规律;但是他不知道这些不适用于俄国的规律为什么一定会具有普遍性。 他在社会主义的书里也看到同样的情形:无论是在学生时代曾迷惑过他的那种美妙的但不合实际的空想,或者是改良和补救欧洲经济状况的措施,都同俄国农业毫无共同之处。 政治经济学告诉他欧洲的财富过去和现在发展的规律,是普遍的、不变的。 社会主义却告诉他,沿着这种路线发展只会引向灭亡。 他,列文和全部的俄国农民和地主,怎样处理他们的千百万人手和千百万亩土地,让他们提高生产来增加公共福利,对于这个问题,两种书籍都没有答案,甚至连一点暗示也没有。既已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他就细心地阅读了所有与此有关的书籍,而且打算秋天出国实地考察一番,为的是避免在这问题上碰到像他在研究其他问题时常遇到的烦麻。常常,当他开始理解对方心里的思想,而且开始说明他自己的思想的时候,对方会突然地向他说:“但是考夫曼和琼斯、久布阿、米歇尔是如何说的?您没有读过他们的著作吗?其实你该读读;他们已把那个问题研究透了。”
他现在看得十分清楚,考夫曼和米歇尔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他的。他知道他需要的东西。他知道俄国有肥沃的土地,健壮的劳动者,在某些场合,就像去斯维亚日斯基家半道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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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农家,劳动者和土地能生产出丰富的产品;但在大多数场合,当资本是以欧洲的方式使用的时候,产量就十分少,而这完全是因为:只有用他们自己特有的方法,才能真心实意地劳动,并且才劳动得好,这种敌对并不是偶尔的,而是永久的,是人民本性中根深蒂固的现象。 他想,俄国人民负有占据和开垦广漠的、渺无人烟的土地的使命,他们有意识地坚持袭用合乎需要的方法,直到全部的土地开垦完了为止,而他们的这个方法也并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坏。 他要以他的著作从理论上,以他的农事从实际上来说明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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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月末尾,为了在租给农民集体使用的土地上建造家畜场,运来了大批木材,黄油也卖掉了,利润也分了。 实际上,农场上的一切事情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或者至少在列文看来是如此。 要从理论上说明问题,完成他的著作——按他所希望的那样,那著作不但要在政治经济学上卷起一场革命,而且要根本消灭那门科学,奠定农民与土地的关系的新的科学基础——那就只有出国走一趟,实地考察在这方面的所做所为,搜集确凿的证据,证明那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列文只等小麦出售,能够拿到一笔钱,就到外国去。 但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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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下雨了,影响了残留在田里的谷物和马铃薯的收割,使一切工作,连出售小麦的事在内,都停下来了。 路上泥泞难行;两架风车被大水冲走了,天气越来越恶劣。九月三十日,太阳在早晨露了面,列文希望天气会放晴,开始急着做动身的准备。 他吩咐动手装运小麦,并且让管家到商人那里去取卖出小麦的钱,自己骑了马到各处去,在动身以前对农场上的事务作最后一次布置。列文办完了一切事务,全身被沿着皮外套流进他的脖颈同长统靴里的雨水浸透,但却怀着最紧张兴奋的心情,在傍晚回家去。 傍晚,天气更糟了;雹子这样无情地打着那湿透的母马,让它侧着身子走着,抖动着头和两耳。 但是列文戴着风帽,因此觉得很舒适,他只顾愉快地向周围眺望,时而望着沿着车辙流过的脏水,时而望着从树叶落尽的细枝上垂下的水滴,时而望着桥板上没有融化的雹子的斑斑白点,时而望着在赤裸裸的榆树四周厚厚地堆积起的还是汁液饱满的、肥厚的落叶。 尽管四周的景物很阴暗,他依然感到异常的有兴致。 他和较远村落里的农民们的谈话显示出他们已开始习惯于新的情况了。 他曾走到一个看管房屋的老头家里去烤干衣服,那个老头显然就很赞成列文的计划,而且自动请求入伙购买家畜。“我只要坚定不移地向我的目标前进,我就一定会达到目的,”列文想,“并且这是值得努力去做的。 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事。 而是关系公共福利的事。 整个农业,特别是农民的生活状况必须根本改变不可。以人人富裕和满足来代替贫穷;以和谐和利害一致来代替彼此敌视。一句话,是不流血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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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是最伟大的革命,先由我们的小小的一县开始,然后相及一省,然后及于俄国,以至遍及全世界。 由于正确的思想是一定会取得成果的。 是的,这是一个值得努力的目标。 我,科斯佳。 列文,曾系着黑领带去赴舞会,曾碰到谢尔巴茨基家小姐的拒绝,而且自己觉得是那样可怜,那么无用的一个人,居然会是这种事业的开创人——那也没有什么。 我相信佛兰克林想起自己的过去时,也一定觉得自己无用,他也一定不相信自己的。 而且他一定也有一个他能够推心置腹的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
这么思索着,列文在薄暮时分回到家里。到商人那儿去的管家回来了,拿到一部分卖出小麦得来的钱。 和那个看管房屋的老头订了合同,在路上管家看见到处麦子还摊在田里,因此他那没有运走的一百六十堆麦子比起别人的损失来真算不了一回事。晚饭以后,列文照常拿着一本书坐在圈手椅里读书,他一面读,一面想着眼前与他的著作有关的旅行。 今天他的著作的一切意义格外鲜明地浮现在他的心头,说明他的理论的整段整段的文句也在他的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我要写下来,”他想。“那肯定可以成为一篇简短的序言,我从前以为那是没有用的。”他起身向写字台走去,卧在他脚旁的拉斯卡也站起来了,伸了伸懒腰,望着他,好像是在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一样。 但是他没有来得及把它写下来,因为农民的头头们来到了,列文走到前厅去接见他们。在他接见了那些有事同他相商的农民,安排了第二天的工作之后,列文就回到书房,坐下来工作。 拉斯卡卧在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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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拿着袜子坐在她平素常坐的位子上。刚写了不一会儿,列文突然清晰地想起了基蒂,想起了她的拒绝同他们最后一次的会面。 他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烦闷有什么用呢?”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说。“老坐在家里有什么用?您该到什么温泉去住一住,反正您如今准备要出门了。”
“哦,我后天就要走了,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 我得先做完我的工作。”
“啊,又是您的工作!
仿佛您赐给农民们的还不够哩!
实在,他们都这样说:‘你们老爷这样做,说不准得到皇帝的嘉奖咧。’真的,这是怪事,您为何要为农民们操心呀?“
“我不是替他们操心;我这样做是为了我自己。”
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对于列文的农事上的计划,是一点一滴都知道的。列文经常把他的思想一遍遍地向她说明,而且也常常和她辩论,不同意她的解释。 但是这一回她却彻底误解了他所说的话。“对于自己的灵魂自然应当看得顶要紧喽,”
她叹着气说。“那个帕尔芬。 杰尼瑟奇,他虽说不识字,他死得可真清白,但愿大家都能像他一样,”她提到最近死去的一个仆人这么说。“他领了圣餐,也受了涂油礼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说。“我只是说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干的。 要是农民们干活勤快一些,我的利益也就多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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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无论您怎样做,如果他是一个懒汉,一切都会弄得乱七八糟。 要是他有良心,他就会干活,如果没有,您拿他有什么办法。”
“您自己也说伊万把家畜看管得比以往好了。”
“我要说的只是,”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回答,显然不是信口说出来的,而是严密思考的结果,“您应该娶亲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提及他刚才想的事刺伤了他的心,让他难过。 列文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她,他又坐下工作,在心里重又想着他所想到的那工作的所有意义。 只是偶尔在寂静中他听到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的织针的声音,他想起了他不愿想起的事,又皱起眉头。九点钟的时候他听到了铃声和马车在泥地上驰过的沉闷声音。“哦,有客人来了,您不会闷气了,”阿加菲娅。 米哈伊洛夫娜说,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但是列文超过了她。 他的工作正不顺利,他希望有客人来,无论是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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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下一半楼梯的时候,列文听到门口传来他十分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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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嗽声;但是由于他自己的脚步声,他没有听清楚,而且他希望他弄错了。 随后有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瘦骨嶙嶙的、熟悉的身材映入他的眼帘,现在看来仿佛是没有弄错的余地了;但是他还在希望他是看错了,希望这位一面咳嗽,一面脱下毛皮外套的高大男子不是他的尼古拉哥哥。列文爱他的哥哥,但是和他在一起却始终是一不是件好事。 尤其现在,当列文由于受了袭上心头的思想和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的暗示的影响,正心绪不宁的时候,他觉得同他哥哥眼前的会面是十分难受的。 他得会见的,不是一个健康快活的陌生客人,可以指望他来排遣他的彷徨不定的情绪,却是他的哥哥,那个最了解他,会唤起他内心深处的思想,会让他吐露一切真情人的,而这正是他所不愿意的。因为这种卑劣的感情而生自己的气,列文跑到前厅里去;他一走近看他的哥哥,这种自私的失望情绪就立刻消失,而被怜悯心所替代了。 尼古拉哥哥的消瘦和病容,以往就够可怕的,现在显得更加憔悴和疲惫了。这是一个皮包骨的骷髅。他站在前厅里,扭了扭他的瘦长的脖颈,摘下围巾,浮着一丝异样的凄恻的微笑浮在眼角。 当他看见那温顺而谦卑的微笑的时候,列文觉得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瞧,我到你这儿来了,”尼古拉用喑哑的声音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弟弟的面孔。“我老早就想来的,但是我一直身体不大好。 目前我算是好多了,”他说,用他的瘦削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胡须。“是,是!”列文回答。 当他吻着他,自己的嘴唇感觉到他哥哥的干枯的皮肤,靠近地看到他那双洋溢着奇异光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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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睛的时候,他就更为恐惧了。两三个星期之前,康斯坦丁。 列文写了封信给他哥哥,告诉他还没有分开的那一小部分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