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6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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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尊号可以改一改,不必称叔父摄政王了。”
年轻的皇后心中一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叔父摄政王”的尊号还不够尊么?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高的尊号么?她的心怦怦乱跳。这跳不是平时与多尔衮单独相对时那种跳,而是惊骇、恐惧的心跳。噢,我的天!这么早他就不甘心做摄政王了!他要自己做皇帝,要篡位!她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不要在多尔衮面前惊慌失措。她想,如若你要篡位,满洲八旗未必都心中服气。除非你先杀死我,我拼着一死,决不答应!这么一想,她有了勇气,望着多尔衮用微微打颤的低声问道:“王公大臣们打算将叔父摄政王的尊号改成什么呢?”
多尔衮随着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个人的欲望越来越高,曾经反复想过,等平定江南之后,他的尊号要改成“皇父摄政王”,但是王公大臣们还都不知道他的这一心思,他对小博尔济吉特氏也不敢贸然说出,只是笑一笑,说道:
“现在说出还早,等平定江南之后再说吧。到那时还得先请皇太后斟酌。”
小博尔济吉特氏又问道:“到底是什么尊号合适?”
多尔衮仍然不肯说出。他愈不肯说,年轻的皇太后愈是疑心。她决心套出他的实话,于是既庄重又不失妩媚地微微一笑,望着多尔衮的眼睛,小声问道:
“叔父摄政王,你到底打算改称什么尊号?”
多尔衮只好笑着回答说:“到那时,改成‘皇父摄政王’,你看如何?”
小博尔济吉特氏一下子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上,心中狂跳,低下头去,半天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明白多尔衮想改称“皇父摄政王”是怀的什么鬼胎。别的尊号犹可,这“皇父”二字是可以随便用的?多尔表要改皇父,岂不是要马上篡位么?他不但要篡位,连她这位年轻貌美的圣母皇太后也将公然成了他的妻子!自古以来,权奸篡国于孤儿寡妇之手,还没有一个人如此狠毒!可是,多尔衮要改变尊号也许不是为着篡位,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既然他自称皇父,岂不要同她住在一起?如果不是篡位,仍是摄政王,同她住在一起,她肯不肯呢?平日她对他并不是毫无情意,可是自古以来还没有过这样事情,她怎好同意?唉,我的天,这太可怕!如今正在学习汉人礼法,这样不是让天下臣民耻笑吗?况且豪格他们能够答应么?岂不引起大乱,八旗中自相杀戮?再说福临已渐渐懂事,她知道福临近来对多尔衮已经暗中怀恨,日后懂事更多,他能够答应么?她又想,多尔衮称为“皇父”后,纵然暂时不篡位,以后随时要篡位还不容易?……这一切复杂的念头一古脑儿盘旋在她的心上。
多尔衮也觉得很尴尬,说道:“这事情以后再说吧。近来天气很好,西苑中百花盛开,圣母皇太后可以率领宫中妃嫔宫女们多去西苑赏花、散心,不必总是闷在紫禁城中。”
小博尔济吉特氏趁这个机会抬起头来说:“是的,我也常有这个打算,预备在西苑或者北海的琼岛上同大家快活一天,也请叔父摄政王带着你的福晋们一起来玩一天。不要多的礼节,算是一次家宴吧。”
多尔衮说道:“这样也好,请圣母皇太后定下日期,只要我的事情不太紧,一定率领摄政王府的福晋们前来侍候皇太后快活一天。”
“叔父摄政工日夜为国事操劳,也应该休息一天才是。”
多好的圣母皇太后!口气亲切,声音温柔,还有她的青春美貌,使他怎能不动心呢?他看见她分明还在因刚才的事儿困惑,分明她的呼吸仍然有点紧张,这情形格外地使他动心。
多尔衮不觉又咽下去一股口水,很不自然地笑着说道:“刚才我说的改尊号的事,请皇太后不必放在心上。等以后平定了江南,统一了江山,再请太后斟酌。”
小博尔济吉特氏又一阵脸红,轻轻说道:“千万不要再说了,传出去会使朝野震动,对叔父摄政王也有不便。”
多尔衮用别的话岔开了这个问题。他说,从南方传来消息,在南京又有一个崇祯的“太子”出现,闹得南京城中风风雨雨,有的说真,有的说假。他又说,左良玉声称要救那个南京的假“太子”,听说已经从武昌率兵东下了。
小博尔济吉特氏笑了一笑:“哪来这么多真真假假的太子。如今在太医院中的那个少年,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
多尔表说道:“我看也该处置了。最近有些地方在叛乱,都打着要救太子的旗号。”
小博尔济吉特氏问道:“近来京中有什么有趣的传闻没有?”
多尔祯知道她是故意找些题目把刚才那件事岔开,便说道:“别的有趣消息倒也没有。只是李自成手下有一个女将,名叫红娘子,嫁给李岩为妻。李岩去年在山西被李自成杀害之后,这个红娘子逃走了。路上又遇着乡勇,杀得她只剩下一个女兵跟随,以后就没有下落了。我们平定山西以后,许多贼中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惟独这个红娘子的下落不明。豫亲王多择来了奏报,说河南有许多地方白莲教造反,传说以红娘子为首。可是我们又得到细作禀报,说她最后没有办法,也在太行山中自尽了。还说她准备逃回河南,在黄河边上遇到追兵,无法逃走,只好投河自尽。我看说她已经白尽的谣言未必确实,已下谕各地查明来报。太后,这倒足一件有趣的事儿。”
小博尔济吉特氏又问道:“不过是一位会武艺的女子,有什么趣?”
多尔表笑着说:“会武艺的女子本来不算稀罕,可是听说这个红娘子长得极其标致,武艺也不一般,还有智谋,能够统兵打仗。我们去年追赶李自成的人马到了固关外边,也就是中了这个红娘子的埋伏,吃了她的亏,后来停止追赶。”
小博尔济吉特氏说:“可见得汉人中有本领的人还是不少。像这样的妇女,我们八旗里边,如今还没有一个。倘若将她找到,劝她投降,倒是很有用处。”
多尔衮笑着说:“她年轻标致,投降之后,自然要重重地用她,可是谁晓得她在哪儿?”
“色鬼!”小博尔济吉特氏在心中骂了一句,又说道:“那就吩咐下边,务必查到她的下落好了。”
多尔衮又说了几句闲话,提出告辞。他今天心中确实快活,不仅因为下江南之师已经杀向扬州,追赶李自成的人马已经进入湖广,李自成只顾奔逃,无力抗拒。而且更使他高兴的是,他今天说出了要将尊号改为皇父摄政王的意思,年轻的皇太后并没有说出令他不快的话,倒是满脸通红,似乎已经默默地同意,只是觉得目前时机还未到。当她满脸通红的时候,愈发显得美丽可爱。他在心里决定,只等平定江南之后,再同他的亲密大臣商议此事,料想不会有人敢阻止!他又向年轻的皇太后望了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多尔衮又觉得几乎不能自持。可是侍候皇太后的一群宫女和命妇已经进来,等待送他出宫。他只好向小博尔济吉特氏施了一个简单的礼,向外走去。
回到摄政王府,他的心上仍然困扰着小博尔济吉特氏的美丽的影子,眼前又浮现出她的通红的面孔、她的很不好意思但又分明含着感情的眼神。正在这时,忽然得到禀报,知道又有一些地方老百姓为着太子闹事。还有一个紧急禀报,说远在凤阳一带,老百姓有几千人叛乱,也打着救太子的旗号。这消息使他非常吃惊,年轻皇太后的影子立刻在他心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将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叫来,商量了一下,立刻发出严厉的令旨,对各处为太子造反的士民赶快剿杀,不要使别的地方的乱民起来响应。然后他吩咐,就在今夜,将拘押在太医院中的崇祯太子秘密勒死。
果然到了第二天,即顺治二年四月十一日,传出了消息,说崇祯太子在太医院中因病身亡。京城士民听到这个消息,人人怀疑,但是救太子的风声从此也就压下去了。
第十九章
大顺二年乙酉,也就是清朝的顺治二年二月十三日这一天,在大顺朝很短的历史中,是一个令人十分痛心的日子。它比李自成退出北京的日子更为不幸,更使李自成本人和他手下的忠臣义士永远难忘,直到他们离开人间的那一天。
头一天,即二月十二日,李自成要放弃长安,从蓝田走商州、武关,逃往湖广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长安市民也都知道了这一决定。大顺皇帝尚未走,尽管人心惊惶,害怕满洲兵和关宁兵来到后会惨遭杀戮、掳掠和奸淫,但市面上还保持着平静,没有兵丁和坏人扰乱治安,也没有纷纷向乡下逃走的情况。全城在几天前就已经戒严,各衙门比平时戒备得更加森严。各街道路口增添了岗哨,不时有骑马的巡逻队从街上走过,表情庄严,含着杀气,带队的军官怀中抱着黄套令箭。紫禁城的四门外边都站立着两行明盔亮甲的武士,钟楼、鼓楼和城门楼上站立着弓弩手、火铳手。不仅午门附近,连东华门和西华门前边的街道,都严禁行人通过。
原来秦王妃的正宫,现在改称坤宁宫。整个官院中十分肃静。虽然不断有神色紧张的宫眷、宫女和粗使的女仆。侍臣进进出出,十分忙碌,但是没有人敢大声说话,也不让脚步发出响声。在宫女中,有些人装束很别致,穿着蓝缎绣花紫羔皮斗篷,斗篷边沿处用猞猁皮镶着“出风”,头上戴着灰鼠里红缎面镶着兔毛“出风”的风帽。有的人在风帽前缀一块长方红玛瑙,多数人缀的天蓝宝玉,分出来级别差异。她们在斗篷里边穿着紧身绣花短装,腰际紧紧地束着丝绦,挂着宝剑,脚上穿着黑羊毛毡厚底马靴,马靴头上镶着染成红色的羊皮蝙蝠图案,象征“洪福”。她们一共有二十个姑娘,都只有十六七岁,是近几个月中才从阵亡将士们的女儿和妹妹中挑选进宫的。大顺皇后高桂英原来的女亲兵和健妇营剩下的女官女兵,一则都到了出嫁的年纪,皇后不愿再耽搁她们的青春,二则红娘子的事情和慧剑的死都使她十分伤心,所以有父母的都遣散回父母身边,由父母做主许配给有功的将校为妻,没有父母的就由皇后替她们选择合适的将校婚配。新挑选的这二十个姑娘因为是跟在皇后左右,所以装束比当年健妇营的女兵、也比当年随在她身边的女亲兵排场多了。这些姑娘都跟着父兄学过武艺,娴于骑射,也比较机灵。皇后对她们特别看待,不同于一般宫女。坤宁宫中有重大事商议的时候,只派这二十人轮流在檐下侍候,不要别的宫女和女仆进去。
如今皇后高桂英正坐在坤宁宫正殿中,已经召见了一些人,正在等候尚炯和王长顺进宫。还有内廷教师邓夫人,也快要来到。所有要由她带走的金银珍宝和必要的粮食,都已经收拾停当。为驮这些公家和私人东西的三百匹骡子也都已齐备,正在皇宫后门附近的僻静后院中吃着干草和豆料。她默默无言,落下眼泪,不时深深地叹息一声。
尚炯和王长顺进来,向皇后行了叩见礼。皇后说道:
“你们坐下吧,我们虽是君臣,可是多年来患难相共,祸福同当,如今又要……你们可都准备好了?”
尚炯回答说:“臣等已经准备停当,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起驾?听说要从蓝田出去,从七盘岭到商州,往湖广方面立脚。娘娘召唤臣等进宫,有何面谕?”
皇后说道:“我叫你们进宫,有几句紧急话告诉你们。皇上面谕:你们二位今晚二更时候随我离开长安。长顺哪,有三百匹骡子,驮的东西十分要紧,有的是粮食,有的是贵重东西。交你来管。不论遇到什么风险,这三百匹骡子可不能丢掉啊!”
王长顺说:“小臣已经是过了五十岁的人了,多次挂彩,如今一遇变天,就浑身疼痛,为何不派一位年轻能干的将士押运粮食和贵重东西?小臣不是害怕打仗,是力不从心哪!”
皇后伤心地说道:“目前咱大顺朝的境况你也清楚,哪有人呀?我左思右想,只好将这副重担放到你的肩上。”
王长顺叹了口气,含着眼泪说:“娘娘不必难过,我尽力挑起这副担子,等娘娘身边有得力将领时,赶快将这副担子交给年轻能干的人。我虽然随时准备着为大顺受伤、流血,头颅落地,可是娘娘,万一在路途上突然碰上敌人,为保护辎重,拚死冲杀,我到底比不上年轻人啊!”
皇后说道:“过不了多久,我身边一旦有了可靠的将领,长顺,我一定立即换人!”
尚炯问道:“娘娘不同皇上一起动身么?”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