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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部分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243部分

小说: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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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芳亮也有意劝我用他。”

  “明远这个人比较谨慎。我知道他有意劝你起用摇旗,可是他害怕捷轩,不像我这个人有话存不到心里,非吐不快。李哥,我们看一个人,不能光看人家有多少短处,犯过多大过错,还要看看人家有些什么长处,立过什么功劳。世上有些人喜欢锦上添花或站在高枝上说风凉话,很难在别人犯了错误时多想想人家的长处。还有一等人,巴不得别人栽跟头。别人出了一点事,他们便来个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方称心愿,把如何共建大业的道理全不想了。闯王,李哥,你难道没有吃过这种苦么?我现在在你面前直言不讳,绝不是为着替摇旗打抱不平,想叫摇旗日后感我的情。不,不!今日我不当着牛、宋二位和将领们的面谈摇旗的事,也不让亲兵们听见一句,我的用意你明白:劝你起用摇旗的话,说出我的口,听进你的耳,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过就拉倒;采纳不采纳,由你自己做主。” 

  李自成深为感动,说:“咱俩八九年来同生死,共患难,亲如手足。你的秉性脾气我清楚:对朋友慷慨热情,对事情大公无私,别人不愿管的事你要管,别人不敢说的话你敢说。”

  宗第问道:“闯王,摇旗的长处你都记得么?”

  “我自然都记得。他作战勇猛,一身是胆,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在商洛山中,有一次他解开衣服,露出前胸,伤痕累累。又一次我们一起在河里洗澡,看见他的脊背上竟没有一个伤疤,只有左肩后边中过箭伤。我记得在真宁杀败曹文诏那次大战中,他在两军胜负难分的时刻,把高闯王的大旗举到手中,说了声:‘弟兄们,随我冲呀!’大喊大叫,直往前冲,马到之处,官兵披靡。可是他进得太猛,没去管背后还有许多敌人,所以后肩上中了流矢。当然,在两军混战时,纵然是勇往直前的人,也难免背上受伤,不一定背后有伤就是逃跑的证据。可是摇旗的伤疤都在胸前和两胁,只有一处箭伤在肩后,这就更证明他每次;临阵都是奋勇向前,身先士卒,替别人砍杀出一条血路。” 

  “摇旗的长处不止这些。”

  “我知道,我知道。从崇祯十年夏天开始,高闯王的旧部有不少人陆续向明朝投降。蝎子块拓养坤同摇旗原是拜把兄弟。蝎子块投降以后,派人劝摇旗投降。摇旗撕了书信,杀了来人,大骂说:‘老子的脊梁骨是硬的,血是热的,决不做不忠不义的降贼。我跟拓养坤再见面只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永远不再是兄弟!’汉举,古话说:‘疾风知劲草。’在这种节骨眼上,摇旗这个人,真正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铁汉子。他纵然有千条过错,这一条是大节,是大大的好处,我永远不会忘记。” 

  “对,李哥,你说得完全对。还有一件事,你已经听人谈过不少。咱们奔往鄂西的时候,摇旗在白河县城外同大队失散,辗转逃到山阳和镇安之间,在那里做了‘小盗’,扰害百姓,不肯回商洛山中去寻找明远。据我所知,他不得已做了‘小盗’,军纪不严是真,但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坏。有许多事都是捕风捉影的话!当时有人劝他去找老回回。老回回跟他是小同乡。他发誓说要等着你,要一辈子跟着你李闯王,决不跟随别人。咱们来到河南不久,他一听说就来啦。你没有重用他,大将中没有人肯亲近他,朋友们有形无形地都同他疏远了。可是他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他总是认为你闯王一定会使用他,对你始终没有一句怨言。眼看咱们就要攻破洛阳,像摇旗这样虎将,还让他带三四百老弱残兵专管养马、烧炭,不是办法。这是一个小头目都能够担起来的事,杀鸡焉用牛刀!” 

  李自成点点头,说:“是的,我也无意使摇旗这样下去。”停一停,他接着说:“汉举,我在摇旗这件事上,想的比你还多。我们老八队,你还记得,起手时有很多边兵、驿卒,所以最能打仗。可是兵油子多,纪律差,只有一两千人,十分难带。经过几年整顿,才上了正路,在高闯王手下各营中,咱们老八队算得上部伍严整。去年咱们在商洛山中收了一些杆子,多是流痞出身,没有笼头的野马,在石门寨几乎坏了大事。摇旗原不是在我手下做事,吊儿郎当的性子没变,所以在要命关头丢失了险要山寨。我念起他还有长处,在高闯王手下做事时立过大功,山寨失陷后还继续同敌人拼死厮杀,拖住敌人不放,所以没有斩他。今天我听你的话,再用他试一试,只是不让他带人马独当一面。那样,我不仅怕他再一次坏了事不好宽容,也怕别人心中不服。” 

  他们将话题转到破洛阳以后的种种问题上,大约又走了十里远近,登上一座小山头,可以清楚地望见清泉坡小山街和很多军帐草棚就在眼前,还看见一边是李岩和红娘子的将士们正在操练,一边是郝摇旗的弟兄们正在放马。看了一阵,他们勒转马头,返回得胜寨去。 

  回到看云草堂,李闯王将老营总管任继荣叫到面前问:“林泉那里的饷银送去了么?”

  老营总管回答说:“今日早饭后我亲自送去了,告诉李公子说:‘遵照闯王吩咐,你们这里将士新来,提前两天关切,以示优待。’李公子兄弟说他们从杞县带来的银子尚未用完,又说他们不知道闯王的大军按月关饷,所以他们带来的银子足够用几个月。他们一再推辞,高低不肯收下,请我把这一笔银子移作别用。我告他们说:我们老八队原来就发响银,不过以前困难很多,制度不严,有时有,有时没有。如今来到河南,情况好了,将士们每月都发饷银,一个也不例外。经我再三解释,他们才肯收下。” 

  又谈论了一些别的事情,闯王笑着向大家说:“难得咱们主要将领今日都回来议事,同过元宵节。你们大家说,对摇旗应该如何安排使用才好?”

  牛金星和宋献策知道闯王的用意是要征询请将意见,所以都不做声。所有将领,都因为闯王问得十分突然,不明白他的真意何在,有的低头,有的面面相觑,不肯先说话。闯王又问了一遍。刘宗敏对郝摇旗在商洛山中的两桩事最为恼火,现在看别人都不肯说话,就说道: 

  “摇旗的事,等破了洛阳以后再说吧。”

  闯王转向田见秀和高一功:“你们有什么主张?”

  田见秀笑着说:“请闯王决定。”

  高一功说:“他在商洛山中犯的过错太大,特别是后来那桩过错,按军律本该斩首。当时你念起他是高闯王的旧将,过去也有战功,没有从严治罪。如今对他很难有妥当安排。叫他重新带兵打仗,一则怕他再误大事,二则也怕将士们心中不服。” 

  闯王又将眼睛转向其他将领。大家仍不说话。李自成转向来献策,笑着问:

  “军师有何主见?”

  宋献策已经明白李自成要起用郝摇旗,说:“古人说过:‘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其过也人皆见之,其改也人皆仰之。’听说近来老郝带着弟兄们养马、烧炭,与士卒同甘共苦,滴酒不饮,足见他尚能痛悔前非。目前正是我军需要将才的时候,闯王如欲起用他,未尝不好。像一斗谷、瓦罐子尚且收用,何况老郝是高闯王的旧将,过去也出过死力。” 

  闯王点头说:“军师的话说得很是。我们不能光记着人家犯过错那笔老账,也要看人家如何想改正过错,再看人家从前有过什么功劳,大节如何。至于说目前起用摇旗怕将士心中不服,那也是一面想法。安知目前没有将士们希望我们赶快起用摇旗?不见得吧。摇旗过去做过不少好事,有不少长处,目前又有悔过之心,希望我起用摇旗的一定有人。只是因为我做闯王的不吐口,人家不敢多言罢了。” 

  李自成面带微笑,口气亲切,好像谈家常话一样,并没有把起用郝摇旗看成一桩多么严重的事儿。刘宗敏虽然不完全同意马上就起用摇旗,但也不好再说别的话,问道:

  “闯王,你打算怎样用他?给他多少人马?”

  “我马上叫他来谈谈再说。”

  “我看,目前暂且给他一千人马;等他立了新功,再重用不迟。”

  闯王哈哈大笑,说:“捷轩,亏你说得出口!既用他,就重用;一千人马太少啦。他原是高闯王的旧将,不是从咱们手下提拔起来的,不应拿他同老八队的一般将领看待。只给他一千人马,一则不能施展他的长处,二则他会想着我仍然牢记着他的过错,不肯重用他,三则叫将士们看着也会认为我不再信任摇旗。破了洛阳,咱们的人马会多得带不完。捷轩,你怎么这样小气?” 

  宗敏也笑了,但又不放心地说:“我是怕你一旦重用了他,他就忘了以前办的错事,跟着还要砸锅。”

  闯王说:“我既然叫他重新带一支人马冲锋陷阵,总不能叫他老是低着头走路,自觉在将士们面前灰溜溜的。那样,带不好兵,也打不好仗!倘若他再犯过错,有军律在,怕什么?从今往后,郝摇旗也跟大家一样,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只要赏罚严明,你怕什么?” 

  其余将领中纵然有对郝摇旗意见大的,因见闯王决意起用摇旗,刘宗敏也不反对,自然都不说二话。午饭后,闯王命双喜派人去通知郝摇旗来老营见他,却不说明有什么紧急事儿。他因为昨夜听各地回来的将领们禀报军情,几乎通宵未眠,实在困乏,吩咐双喜之后,就起身到后宅休息去了。 

  将近黄昏时候,李自成从床上坐起来,用拳头揉一揉尚有余困的眼睛,向高夫人问:

  “摇旗来了没有?”

  高夫人说:“听说来了一大阵了。因为你没睡醒,就让他坐在书房等候。”

  “还有什么人在书房里?”

  “听说牛先生、宋军师、田副爷、老神仙都在那里聊天,等你起来。”

  “快把摇旗请到这搭来。”

  “听说你要起用他?”

  “哎,他是一员猛将,不能光叫他烧炭、养马。”

  高夫人深有感情地笑了一下说:“咱们的人马如今添了这么多,你早该想到起用摇旗了!”随即走出外间,吩咐一个女兵去书房请摇旗进来。

  片刻工夫,郝摇旗随着女兵走进里院来了。李自成刚穿好衣服,一边扣扣子,一边靸着鞋迎到上房门口,抓着摇旗的一只手,说:“咱们到里边谈。”拉着摇旗走进他同高夫人的卧室。坐下以后,他望着摇旗说:

  “来到河南以后,我天天忙着别的事,竟没有跟你在一起谈几句体己话儿。老弟,你心中有点儿闷气吧?”

  郝摇旗的心中激动得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两个月,因为看见刘宗敏和李过等许多将领都对他冷冷淡淡,他干脆不常来老营,避免同大家见面。为给李岩洗尘,老营中摆了盛宴,住在得胜寨和周围附近的大小将领都来作陪,他也被请来了。可是他故意坐在最远的、紧靠墙角的桌上,既不同别人互相敬酒,也不随便和同席的将领谈话。尽管他和他们几年来一道打仗,同过患难,十分厮熟,却好像十分生疏。大年初一,他趁着天色黎明,赶到老营来给闯王和高夫人拜年,一拜过年,上马加鞭,飞奔而去,避免同很多将领见面打招呼。今日午饭后,他一直心里边七上八下,猜不透闯王为什么忽然找他。在书房中等候,尽管大家对他的态度很好,问到他那里养马和烧炭的情形,他却如坐针毡,无心闲谈。在封建礼教严重束缚的时代,尽管是下层庶民百姓,平时也只有最亲密的朋友,而且是被作为弟弟看待,才能被请进嫂嫂的卧房叙话。现在郝摇旗被自成拉着手进人高夫人住的房间,又听见闯王开口先责备自己没有找他谈心,不禁一股热泪从心头涌起。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算是他的回答。闯王又问: 

  “你的身体很好吧?遇着阴天刮风下雪怎样?”

  郝摇旗回答说:“还好。弟兄们把马棚盖得很好,靠山朝阳,草苫的有半尺厚。再过两个月,到了三月问,马和驴子都开始发情,可以交配,所以这几十匹公马和大叫驴一定得养得膘满体壮。每次发情大约三到七天,隔二十一天左右再发情。只要好草好料悉心喂养,一春一夏,就可以……” 

  闯王扑哧一声笑起来,说:“我是问你遇着阴天、刮风下雪,你身上的那些伤疤疼不疼,谁问你马牛羊,鸡犬冡!”

  正在这时,高夫人拿着一个包袱进来,放在摇旗身边,说:“这是慧梅她们昨天替闯王缝好的一件丝绵袍、两件内衣。已经打过春了,一天一天暖起来。再过半个月,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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